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父皇?”宜章恍然一震,在他的塌边跪下来,悟出了话里的意思,父皇要葬回旧都去。
  宜章垂着头,阴影垂落在他的脸上,赫枢的手背上一片湿润温热,宜章为他哭了。
  赫枢想笑一笑。
  这是帝王家,怎么可能既得江山,又要美人恩。
  没有人教过赫枢,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也不知晓,自己这一生是否被人爱过。
  他只能依照自己以为的方式,去爱这些人,他的女人,他的血脉,他的臣子。
  赫枢的身体渐渐冰冷,可他觉得,整个灵魂都前所未有的灼热,就此,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灯枯油尽。
  “父皇!”宜章从未想过,这个男人会死,即使他晓得万物皆有春生秋杀,人亦逃不过一死。
  他在短短数日之内,失去了阿姐,又失去了父皇。
  宜章成了新的君主那一天,他在江央公主的旧居里独自待了许久。
  黄内侍来寻他,宜章随手翻开了桌上的一本书,下意识抬起来挡在了红了的眼前:“我没有事。”
  这时,从书页中掉落了一片薄脆微黄的纸笺,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宜章俯身去捡起来,见上面是横七竖八的江央二字。
  字迹不是很熟练,甚至有些拙劣,可笑的是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陆危的字迹。
  他想起那个午后,他站在陆危身后,彼时他以为,陆危不过是十分忠心罢了。
  他看见陆危虔诚的在纸上写下的,不止是简单的江央二字。
  而是他至死不渝的信仰。
  是自诩高贵的他们,都不曾拥有的纯粹。
  他们始料未及,这是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变数,他以死换来了他们的生。
  起初得知陆危死讯,他的心里甚至浮现起了一丝庆幸,以为陆危死掉了就死掉了,阿姐的悲恸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消逝变浅。
  但谁知那种痛,天长日久的在深化,只是一点点的,将阿姐的一切洇成了灰白之色。
  宜章失策了,他第一次去算计一个人去死,可同时也失去了阿姐。
  他咬牙半晌,垂泪低喃一声:“阿姐……父皇。”
  黄内侍看着面前的少年风华正茂,一身玄袍垂裳,君主之身。
  他尚未习惯用“寡人”二字,他没有可以抱头痛哭的人,只好躲在这个小小的宫殿里悲伤过后,自己咬牙一步步向前走了。
 
 
第55章 谢湖   声音
  殿中满是兰麝之香, 江央公主雍容闲雅,挽着出嫁女子的发髻, 妆容较之从前的娇俏,变得多了些高贵端庄。
  侍女守在殿中,见到今日的新郎,纷纷见礼道:“大公子。”
  “嗯,都退下。”男子身着大红的喜服,姿态傲慢地摆了摆手,负手走了进去。
  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下,这不是还要饮交杯酒吗, 但是大公子的面前, 没有人敢心生质疑,便如流水一般无声退下, 闭合了殿门。
  原本累了一天的江央公主已经有些困乏,本来灵敏的听觉也没有察觉到, 知道谢湖走到面前之时, 她才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公主……殿下。”谢湖的声音沙哑, 和那日在大相国寺,遇见的男子如出一辙。
  江央微敛的眼睫倏然掀起,身体微侧,惊声道:“是你!”
  “殿下无需惊慌, 当日是谢某唐突,实是倾慕钟意公主殿下所致。”
  江央公主沉声不语,谢湖似乎兴致极好:“公主知道这是何处吗?”
  不等江央公主回答, 他就炫耀一般的自顾自地说:“这原名为琉璃泉殿,可惜被一场大火烧了,索性我们就重建了一座, 哎呀,谢某忘了公主看不见了。”
  得意洋洋的口吻,令人憎恶。
  “为什么是这里?”
  谢湖语气闲适道:“一则,我观此地位置极好,做我与殿下的寝殿正合宜,二则,听内侍说,这曾经是殿下的寝殿,就是为了讨您的欢心了。”
  江央公主的眼瞳泛着淡漠的光色:“想必你也不愿意,要一介瞎子做你的妻子。”
  “哎呦,”谢湖轻佻地笑了两声:“公主这话,当真是小瞧了谢某。”
  谢湖两步走上前来,抬腿就踩在如意云纹床榻胖的矮脚凳上,俯身捉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凑近了她的鼻尖,说:“更何况,公主此般国色天香,谢某不能不动心啊!”
  “放开我!”江央公主猛地抽出了手,袖手将他率然拂开。
  谢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轻笑一声:“公主都已经嫁给了谢湖,此时还要矫情是为何啊?”
  江央公主神情淡漠地侧身而坐,微微垂着头,她说:“我已然并非清白之身,难道你也能够容忍吗?”
  果然,谢湖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凳子撞倒了。
  他继而上前一步,紧紧地掐住了江央公主的下颌,问道:“殿下此言何意,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央公主不得不扬起了头。
  但她依旧让自己维持最后的体面,平静道:“本宫早已有了心上人,一切都付与了他,谢公子听不明白吗?”
  谢湖似是愣了一会,而后忽地笑了,摇了摇头:“公主可知道,这句话可胡说不得。”
  “本宫没有说谎,此时也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江央公主冷然道。
  “公主难道不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谢湖刻意咬重了其中的字音,想要江央公主明白一下自己的境地。
  江央:“你若是觉得折辱了你,现在杀了本宫,也不是不可。”
  “公主你太任性了,你可知道,若是我不高兴,反攻你的父兄,又要死多少人。”
  江央公主用力推开他的手,雪白的下颌,已经浮现出一抹红色,倔强得不肯发出一声吟唤。
  谢湖倒是先注意到了这一点,似是懊恼自己沉不住气,负气地将掐住她的手,向后摔了下。
  “你会在乎这些吗,你既然花费心力娶我,想来,你们也要休养生息吧。”江央公主淡淡地说。
  谢湖眼神游移,手指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说:“这可说不好,公主未免太天真了,若是我想要折磨你,手段多的你不能想象。”
  谢湖:“某倒不知道,公主的心上人是何人?”
  “你想杀他,放心吧,他已经死了。”
  谢湖动了动唇角,拧紧了眉,冷然道:“公主说了这些,只是为了不与某在一起?”
  “不错。”江央冷冷地应声道。
  谢湖不以为意,旋指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芙蓉花,递到鼻端轻轻一嗅,这女气的动作,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不合宜。
  江央公主沉默地坐在床前,谢湖将花簪在她的乌发之上。
  “有没有人告诉过殿下,殿下很像是芙蓉花,甘愿涉江采芙蓉。”
  即使看不见对方,江央依旧睁大了眼睛,不为所动,冷厌地皱起了眉:“你算是什么丈夫,你谢氏如此乱臣贼子的行径,与匪徒无异,本宫为何要做什么贤妻良母,与你这种人称妻道妇。”
  “哈哈哈哈,公主难道忘了,你可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送来的,他们将你送给了我们,如今,我说你是公主你就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谢湖的话带着极大的嘲讽之意。
  “你还不要笑的好,难听极了。”
  谢湖霍然抿住了唇瓣,死死地盯着江央公主,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那就辛苦公主要继续听着了,”谢湖随意地拽了莲花凳,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在下突然想起来,我们捉了一拨太监,其中一个,听说是殿下的内侍。”
  江央眉心一动:“他叫什么?”
  谢湖一只手倚在桌子上,半支着腮:“叫什么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哑了,审问的时候又毁了容,公主,你可还要啊?”
  江央公主几欲起身,亟不可待道:“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呢,到底多亏了他,那是个很擅长‘随机应变’的人。”
  这一点当然毋庸置疑,江央丝毫不怀疑陆危的反应能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向是宫里的本事。
  “公主面对这样的叛徒,竟然不处死他吗?”谢湖循循善诱地问道。
  他隐约在等待一个,江央公主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眼中的亢奋之色随时等待着喷薄而出,但这殊为不同的神色下,又隐藏着唯有他自己,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江央:“你说他在这里很得重用,难道,还会处死他吗?”
  “公主,为了讨您的欢心,这自然是可以的。”谢湖不以为意地说,江央甚至能想象出他恶劣的神色:“或者说,公主您还要见一见他?”
  “不,本宫不需要让他来。”她摸到袖中的玉佩,当初的誓言,她仍然记得,已经做了旁人妻子的她,怎么可能让陆危来侍奉。
  “原来是这奴婢伺候的不好,不合公主的心意,那就处死吧。”谢湖居高临下地信口道,满是倨傲的姿态。
  对江央的惊惧,似是不屑一顾,她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哪有什么选择,或者反抗的资格。
  “等一等,你让他来见我。”江央公主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从那有些不以为然的语气里,她听出对方是认真的。
  “公主放心,您很快就会见到他的。”谢湖临走前,朝门外的侍女交代了一句:“照顾好公主。”
  他离开之后,江央公主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陆危在这里似乎很得重用,江央不大确定地想,但这就目前来说,是一桩好事。
  起码,谢湖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江央一面觉得自己这样想,委实不好,但又忍不住为了陆危的活着,而失去很多原则。
  她起身很快就有侍女迎了上来,江央在殿里走了走,这琉璃泉殿,竟然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除了因为她失明的缘故,殿里安置了一些扶手以外。
  江央一时不能了解,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考量底细。
  但他的确没有食言,江央的确很快就“见”到了陆危。
  但他们一个不能说话,一个无法看见,在察觉到陆危靠近的一瞬间,江央就后悔了。
  陆危牵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压在了自己颈喉处,江央公主的眼睫很快洇出眼泪,他似乎极力想要发出声音。
  可是,江央公主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他急促的气息和颤抖的双手,以及砸落在她手背上的热泪。
  “不急不急,陆危,我都知道,你说不了话了对不对,我知道。”江央公主握紧了陆危的手腕,她能够感受到陆危的不敢亲近。
  陆危在她的手上写字,是一个嫌弃的嫌字,他写了许多遍,江央公主才懂得。
  “你问我,会不会嫌弃你?”
  陆危在她的掌心点了点,就是这个意思。
  江央却释然一笑,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一些,说:“怎么可能呢,陆危,你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都无所谓了。”
  陆危故作夸张的舒了一大口气,江央公主被他逗笑了。
  谢淮真第一次看见江央公主,是她某日雨后坐在殿外的亭子边,清风徐来,水面拂起阵阵涟漪。
  江央公主身着湖碧色的春裳,广袖大裳,衣领处绣着荼蘼花,下颌白皙,斜眉入鬓,手里攥着一柄鹭鸶花的团扇。
  谢淮真说:“赫枢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
  谢湖听出了微妙的怨怼之意,他垂眉顺目,并没有搭腔。
  谢淮真看着目光茫然的江央公主,陡然失去了兴趣一般,蓦地皱了皱眉,不虞道:“和她的父亲一样,生了一双放肆无礼的眼睛,瞎了也好。”
  这个孩子,竟然更多的只是像赫枢,而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赫枢的这双眼睛。
  少年时,秦月禅见到赫枢后,曾说:“他的眼睛真好看,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若是我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就好了。”
  一旁的人就说:“不妨碍啊,日后你嫁给了殿下,生了孩子像他不就好了。”
  谢淮真听着笑不出来,他才是真心实意,想要娶秦月禅的人。
  而赫枢呢,只凭借一张臭皮囊,就得到了他想也不敢想的一切,当时皇帝的青眼有加,以及秦月禅的青睐爱慕。
  而他们的长女江央公主,如秦月禅所愿,完完全全的继承了赫枢的眉眼,眼中藏着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谢湖不动声色的陪着笑了笑。
  “只是,也别太耽于儿女私情。”谢淮真道。
  谢湖立即更加恭谨地躬下身去:“是,孩儿铭记在心。”
  他下意识转着自己手上的约指,以便时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轻举妄动,须得慎之又慎。
  谢淮真看见他这般举动,不禁笑道:“你这个谨慎的性子,是改不过来了吗?”
  “啊,”谢湖这才发现,赧然道:“孩儿知错。”
  “罢了,为父知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改得了的。”谢淮真对他信任非常,人人都知道,公子谢湖是主上的心腹兼爱子。
  “津南大长公主遣了秦家的子弟来,说想要见一见江央公主,你怎么说?”谢淮真问道。
  “不可,”谢湖断然拒绝了,没等谢淮真问下去,就温声解释道:“孩儿想,还是让她少接触一些人,免得出了纰漏。”
  谢淮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你说的也是,毕竟如今的秦家,也不同于往了。”
  “我儿如今已经如愿以偿,日后的大业,也是指日可待。”谢淮真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的模样。
  比起披着飘逸的玄色丝袍,如同求仙问道的人一样,镇日里青烟不断的赫枢来说,看起来更加英武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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