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烟身子顿了顿,而后苦恼瞅他,“那怎么办?”
江应天回望着她半晌,忽地开口问,“自我上回来家里提亲,这一个星期我从未跟你提过我父母,没说过带你去见他们,也没说过他们要见你。”
“我当时说时间紧,他们赶不及回来,改天必会登门道歉,而这一个星期,他们都不知能往返国内外几次了,可到现在依然没有来过…”他停了停,看着徐烟的一双眼睛除去往常的温柔,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小心和谨慎,“你有没有不开心和怀疑过?”
徐烟听他如此问,心下也了然了些,刚祖母生气,除了那件事外,八成还是因为这个。
她盯着他一双眼,眼里有同他看自己时一样的东西。
徐烟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
江应天眼睛因为她这两个字,柔意更甚,低声问,“为什么?”
“江先生,”在外人看来生疏的称呼,听徐烟如此叫,却让他觉得像女孩子撒娇,“我虽然比你小十岁,但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我有心,有自己的感受。”
“你对我的好,对我的珍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所以,”她看他眼睛认真说,“我相信你。”
相信你不说,会有不说的理由。
就算全世界都对你的选择持以怀疑和不信任,我依然全身心的相信,信任你。
多少谈了一辈子,相处了一辈子的情人,夫妻都鲜少能做到的事,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却做到了。
江应天被女孩子的话暖到,目光从徐烟眉眼鼻尖慢慢移到人中,最后到她因刚咬着而轻轻泛红的唇上。
这一刻,他想亲她,比以往的每个时刻都想。
可他还是克制住了。
因为方才在三楼,听到的那一切。
再如此清晰的,毫无保留的,听了怀莲莫给他讲述的当年的事。
江应天这才知道,当年警方发布的案件公告,竟还是为了不对社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并未公布事件的全部真相。
心像被十几双手穿过肋骨用力揪着,扭搅着。
江应天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有这么一瞬间,竟有些无法想象,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依然可以长成如此可人的一个人。
他是多幸运,可以在这个夏日炎炎时见到她,冬日凛凛时,爱上她。
而最幸运的,是自己被她看上。
“刚祖母确实气恼的厉害。”
穿过玻璃穹顶洒下来的日光,将两个人沐浴在温柔里,而他眼里的温柔,却比之更让人沉沦,尤其…他对着徐烟说这话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却一定会让她察觉的…他被人“欺负”过的委屈。
至于被谁“欺负”,不言而喻。
“……”徐烟难得看到他这模样,觉得有趣,又免不得想他说的是真是假,担心祖母真的为难他。
将要开口问,却听见他随后放柔声音道,“但她也说,如果我能说服你一件事,她便既往不咎,原谅我。”
“说服我什么?”徐烟问。
江应天答,“结婚。”
第23章 廊桥惊一梦(5) 触真相……
廊桥惊一梦(5)
*
软塌旁的矮几上依旧插着几枝蜡梅, 同那天一样,花香味浓郁。
江应天就在这香里,搂着徐烟, 想方才在楼下听到的一切。
……
“江总要是真如此介意这个,倒也不必委屈自己。”怀莲莫靠坐在床头,拿眼睛灼他。
怀莲莫在说那两句话时,音色冷, 神情更冷。
但江应天依然从老太太看着他的表情里, 看到掩藏在那副冷硬面具下的…心疼。
对自己唯一宝贝孙女的心疼。
江应天以晚辈的身份在沙发上端坐着, 闻言诚心看她,“怀老夫人误会了,应天绝无此意。”
怀莲莫瞧他, 即便听他如此说, 眼里也不见先前看着他时的和颜。
就算是病着, 老太太也没有常人给人的病恹感, 除了脸色不太好外, 眼神依旧留着当年在商场上, 大刀阔斧将徐家航运推到如今在世界上都能拍得上名号的,女强人的威严和审视。
七零年代初期,徐氏航运刚成立不久, 便遇冲击全球的能源危机,海运市场遭创锐减。
他听父亲讲过,当时是怀莲莫洞察趋势,说服自己丈夫,展开亚欧美三大洲全货柜船队定期航线,首开国内先例。
2000年,徐老先生因病去世, 亦是她力排众议,全力支持自己儿子决策,将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环球东西航线,以两条钟摆航线取而代之。
这个老人,在商有魄力有胆识,而在自己至亲的人面前,又有一个长辈一个女人,最柔软的一面。
也难怪以父亲那般鲜少会夸奖别人的一个人,提起她亦是难掩称赞。
……
江应天从小到大,在外都是让人瞧脸色小心说话的那个,这还是头次,因为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瞧别人脸色。
今日来前,他早预感到会有如今情形。
江应天迎着怀莲莫目光,礼貌征询过后,给楼下司机打了电话,让他拿早备好的东西上来。他心思多,做事自然喜欢谋定而动,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行事。今天亦然。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敲响,怀莲莫见江应天开门,自来人手里接过一个比A4纸大些的棕色皮包。
门关上,才又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打开,从里面掏出来几份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文件,恭恭敬敬递给她。
《婚前协议》、《婚前财产协议书》,《离婚协议书》,《赠与合同》…每份一式两份,各自装在透明袋子里。
虽心里早有猜测,但从他手里真接过来这些,看到上面的文字时,怀莲莫的心思还是顿了一顿。
她看看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床边的男人。后者目光沉静,好似只是做了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怀莲莫似是不信邪,真就当着江应天的面,把这几份文件拿出来挨个看,看完最后一份上的签名,脸上没忍住,渐渐起了笑意,很淡,但有。
这笑,自然不是因为眼下的这些东西可以切实的让她那宝贝孙女不管结婚前还是结婚后,甚至是有天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可以得到多少的好处。
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对她家宝贝毫无保留的全部心思。
又心机又诚恳,也难怪烟烟会被他迷的晕头转向,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
只能说,幸好这家伙也是爱她这宝贝孙女的,不然烟烟那丫头,给她三个脑袋也玩不过他。
怀莲莫将文件一份份重新装进文件袋里,递还给江应天。
后者没有马上接,而是略有些疑惑的低眉看着她。
怀莲莫轻叹口气,“先拿着。”
听她如此说,江应天便知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也就听话的接了过来,将东西重新装进皮包里。
只是在怀莲莫指指沙发,示意他坐下时,还是将这个装着文件的皮包,放在了她这侧的床头柜上。
“十五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怀莲莫问的直白。
江应天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静了静,才回,“那时候年纪不大,只是听人茶前饭后说过几句,后来是再遇见烟烟后,才又去查的那时候新闻。”
“警方公告,网络遗留的那些新闻稿,都看过了。”
怀莲莫听着,视线越过江应天,看向他身后。
刚还目光矍铄的老人,不知因想起什么,眼眶竟慢慢红了,强硬审视的神色也不复再见,代而取之的,是悔意和怨恨。
“那年的事,其实全怪我。”怀莲莫说,声音低而克制。
江应天看着怀莲莫,后者视线并不在他这里,像是透过窗外,又回到了意外的那年。
“烟烟出生那年,我丈夫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就去世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遗憾。”她再开口,声音恍惚却也清晰。
“你该知道,我们那个年代,大都喜欢家里生男孩,家门有传,后继有人,可我丈夫跟人不一样,他就想要个女娃娃,所以后来我意外怀上千影,他可别提多高兴了。”
“只是千影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大,跟她爸爸可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怀莲莫说着低低笑了声,“从小就是,两个人见面就吵,见面就掐,虽然都是为对方好,但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所以我丈夫总说,就盼着儿子以后能给他生个可可爱爱暖人心的小棉袄,脾性可千万别随她姑姑就行。”
“烟烟妈妈刚怀上她时,我丈夫被查出来肺癌晚期,虽然明知没什么希望,但他还是选择做手术,做化疗…每天醒了都会苍白着一张脸给我说,太好了,他离见他小孙女又近了一天。”
怀莲莫又笑,可眼里明明是噙了眼泪的,“那时候,我就故意跟他开玩笑说,说不定是小孙子,是个男孩子。”
“这时候,他又会跟我急赤白脸的说,肯定是女孩,肯定是小孙女,而且肯定还是个可可爱爱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他说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没什么特别远大的愿望,临死前了,难道老天爷都不愿成全成全他么。”
老天爷成全了。
只是可惜他没等到那天。
怀莲莫收回视线,看着江应天,轻声道,“我丈夫在烟烟出生前一周走的。”
江应天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世事无常。
原来这才是那天她为何会对此执着的原因。
“所以你也能猜到,要是我丈夫还在,他这个爷爷会有多宠多疼烟烟。”怀莲莫继续说,眼里渐渐又有了笑,“烟烟懂事,从出生就是。”
“她好像是知道家里的变故似的,别的小孩子白天夜里的哭闹找事,只有她,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无聊时候,就睁着一双大眼睛自己咿咿呀呀的自己给自己玩,那小手小胳膊蹬来拽去的,别提多喜人了。”
江应天想想那场景,粉粉嫩嫩的一小团。
他垂下眼,眼里也有了笑,温柔简直要从里溢出来。
“烟烟爷爷走后,家里的生意便都是她爸爸妈妈在管,我就这样天天围着这么一小家伙,听着她软糯讨喜的一声声祖母的叫,我丈夫离开的悲痛也慢慢淡了些。可谁知道,”怀莲莫停下,直到过去许久,才又恍惚着开口,“……可谁知道世事无常,烟烟五岁那年,我儿子儿媳又因为一场空难双双撒手人寰。”
——祖母她…这一生过得很不容易,江先生千万不要介意刚刚她老人家的话。
那天在电梯上徐烟跟江应天讲的话,不由自主地又浮响在他耳边。
时间又过去许久,怀莲莫视线再看向江应天,“我儿子和儿媳走了,只剩下我跟千影和烟烟三个人。”
“那年千影17岁,因为这事高考失利,而我也迷瞪恍惚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声音发了抖,忍久了的眼泪,也终于没忍住从眼眶里滚下来,“意外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如果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绝对不会带她去那个游乐场,也不会在她撒娇非要吃祖母给买的冰激凌时,没有带着她一起去买,而是丢下她和保姆两个人在那…”
“那保姆从她出生就在带她,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怀莲莫终于破防,掌心压着额头,低泣出声,“没想到她会因为钱,跟那坏蛋做如此丧心病狂的交易。”
“她有困难,难道我们不会帮她吗?!”她怒极攻心,咳嗽不断。
江应天不忍心,起身走上前坐到床边,从床头抽了两张纸递给她,“祖母。”
怀莲莫接到手里,却没擦泪,以一个自护的方式,双手抱在肘侧看江应天,人缓了半天才哑声道,“等我回来,她们已经不见了,我找游乐场的人帮我调监控,看见是保姆抱着她离开,还特意找人少的地方走。”
“烟烟懂事,肯定知道祖母回来看不见她会着急,监控里显示的,我宝贝都是哭着走的。”怀莲莫抽泣道。而当时监控里显示的,只有一个人似乎是察觉不对劲上前去问,可也很快离开了。
“我抱着侥幸心思,打电话回家,可是家里阿姨说她们没回去……”怀莲莫哽咽一声,“我报警,警察出警很快,可就算如此,我们把游乐场四周每条路每条街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们。”
“直到第二天晚上,警察接到报警,说一小区里有个衣衫半裸的年轻女孩跳楼自杀,警察赶到现场,一家一家摸排搜查时,才在那栋楼的二十三层,看到被绑在卧室阳台上的烟烟。”
“寒冬腊月,窗户开着,她被人用条破布塞着嘴巴,丢在那。”
“警察抱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意识了,眼睛嘴巴脸上都肿着,身上也被人打的一身乌青,在医院里待了好几天,人才清醒过来。”怀莲莫声音哑近无声,“醒过来就尖叫,人谁也不认,祖母也不认了…”
“那个跳楼的小姑娘二十岁上下,浑身也都是伤,你看过当时新闻,应该知道,小姑娘被那王八蛋侵犯过…烟烟回来,我看她衣服都在身上,心里存着幸,医生给她检查过,也说是除了身上的外伤,人并没被欺负过。”
“可是……”怀莲莫指尖掐进肉里,痛苦咬声道,“可是后来,警察从那间屋子里搜到两盘光碟。里头不仅有那王八蛋人渣和那可怜的女孩子,还有…还有烟烟。”
“光碟是那人渣侵犯那可怜孩子的全部过程,而这所有的一切,烟烟都被绑在阳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那人渣被捕后交待,他有心理障碍,虽然对小孩子没兴趣,但他无意中发现只有对着小孩子时,才能有反应做事。以前是对着照片图片,后来时间久了,他好奇,想看看对着真人会不会更有意思,所以才会不择手段找小孩子。”
“烟烟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