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从越城考到淮大的事,在你们那个小镇子, 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黎清抿着唇看他,嘴唇薄如一线。
“当然,你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毕竟说到底,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江应天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事论事,“你如果不想配合,警方自然不可能强逼你。”
他微顿,补充,“但一定会派人来游说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你生父是林风这件事,你觉得你还有几分把握可以瞒得住?”江应天平静扔下他最在意的一颗雷。
“是。”江应天看他说,“今时不同往日,你是无辜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
“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有两大源欲,一是性,二是攻击。”
“他们知道你无辜,林风犯下的事跟你没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把自林风身上得到的不满和怨恨转嫁到你身上。”江应天说,“你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是不是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和公平可言,毕竟,若是你志不在画画,而是从政从军,因为林风,你连政审都没法通过,不是吗?”
黎清满脸的白,只有那一双眼睛,不知被什么催逼红了。
这十几年的一切历历在目。
所以,外婆终究是骗了他。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他都摆脱不了这一切。一辈子都要活在林风带给他的阴影下。
黎清喃喃道,“我不过是被他们生下来而已,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江应天依旧是就事论事的语气,“错的是林风。”
“但你现在是唯一一个可以把这个错止步于此的人。”
“他不一定找得到我,”黎清被脸色衬的更是黑黢黢的一双眼睛看着江应天,“只要他没找到我,那就永远没人知道我是…”
“而且,而且现在网上都是他要来找我的消息,那他一定也会想到警察会通过我来拘他…也许,也许他就不会来找我了。”他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也许吧。”
江应天破天荒没同他逆着来,微微颔首应下,“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和两年,他不会来找你。”
“但你算是这世界上他唯一一个带血缘的‘亲人’,你确定他以后永远都不会来找你吗?”
“两个人只要都在这世上活着,就总会有几率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碰见,良缘孽缘都是缘,你又如何能确定,到死不会再遇见他?”
黎清被他逼的说不出话。
他到现在都不懂,林风为何要来找自己。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他的一半血吗?
如果可以,他宁愿把这一身的血全放干净……
江应天不动声色打量着黎清脸上的神色,轻声道,“如果你愿意配合警方行动,我可以替你同警方交涉,他们所有的行动,必须要在保证你信息不会被曝露的情况下进行。”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逮捕林风的过程当中有你丝毫的信息流露,只要你想,我也可以送你到国外生活,法国、意大利、俄罗斯…任何一个你想要生活的地方,都可以。”
“而如果这件事最后照着你我所期望的圆满结束,此后你大学期间的所有学费生活费,全都由江氏负责。”江应天停了停,再补充,“若你以后想读研读博,甚至未来要开自己的工作室画室,画展,不管多少场,只要你想,任何所有需要的费用,都由江氏来承担。”
江应天的这番话,不论对谁来讲,大概都不可能不动心。
更何况是对一个从小自食其力,知道挣钱有多不易,花个一分一厘都要仔细小心计算的人。
黎清放在膝上的手握的越来越紧,原本还带着点颜色的唇也因为抿的太过用力而变成了白色。
是啊,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他含辛茹苦夜以继日的攒钱才能勉强有得学上,生活着,而别人却可以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想“扔”给谁便“扔”给谁。
黎清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从唇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徐烟,可他不明白的是,“就算林风找到了我,只要我不说,就算徐烟从他眼前过去,他也不可能知道那就是她。”
所以,他何至于因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做到如此地步?
“虽然当年警方的通报里隐去了我太太的身份,但就像我方才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越城甚至在全国各地的各个角落,都有可能会有人而因为各种渠道知道她的身份。”江应天耐着性子看着他,“而只要有人有可能知道她身份,那我太太一家从越城搬到淮港的事便不可能是秘密。”
徐氏航运家喻户晓,一家人落户淮港又有几人不知。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只要动动手指,上网一查也能一清二楚。
这次静下的是黎清,好一会儿,他才看着江应天喃喃道,“所以你为了这么一件如此不确定,甚至微乎其微会发生的事,便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吗?”
“不止。”江应天笑了笑,坦言道,“上周四,林风逃狱前,我带着一个由国内顶级刑事律师组成的精英团队在越城待了一个星期。”
他看着黎清疑惑看过来的眼神,说,“我组建这个律师团去那里,就是为了林风下个月出狱的事。”
“因为我要林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出来的机会。而那时候林风出狱可不可能,会不会来找我太太一家比现在这种情况还要未知。可我依然这么做了。”
“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林风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事甚至杀警逃狱。”江应天说,“他这一下,让我损失的人力财力物力是你一个学生无法想象的。”
“可你若是问我要是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选择如此做,我会告诉你,依然会。不管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如此做。”江应天看着黎清,声音轻却重,“因为只要是能威胁到我太太安全的事,我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黎清回视着江应天,竟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才道,“你刚也说了,你千算万算部署准备一切,花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依然没法掌控所有的事。”他指尖掐进掌心里,声音低了些,眼睛却直视着江应天,“那你又如何能确定你刚答应我的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走?”
江应天闻言起身,到桌子那拿了两份文件过来,递给他,“如果你是说你学费生活费那些,这是两份我已经签署好的协议,你可以看看,如果有想要加的条件,我可以随时叫法务过来。”
“刚承诺过你所有的一切,这两份协议上白纸黑字一条一条都写的清清楚楚,只要你签了字,这就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正式合同,未来我有一项没有按照合同上的走,你便可以到法院告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甚至可以加一条届时你所起诉的律师费用全权由我来负责。”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黎清看着手里的东西,面上踟蹰不堪。
江应天并未在意这些,继续说道,“你不是三岁小孩儿,所以即便我现在如何跟你保证一定会护你在林风出现后你的生活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你应该也不会真的相信。”
“但无论你信与不信,答应过你,我都会尽力做到。”
黎清沉默着,模样看着像考虑。
却不知道是在考虑接受,还是拒绝。
江应天耐心等了会儿,低眉看了眼自己手指,说,“黎先生势必要考虑清楚,现下这个时候是要进还是退。”
黎清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的发着抖。
他明白江应天的意思。
答应他的条件,他是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刚承诺给自己的所有东西;拒绝他,是退,除非他能够祈祷成功林风下一秒便被逮到,让他永远没机会找到自己……或是他现在直接退学,再躲去一个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角落。
否则只要警方找到他,那他曾经度过的那些流言蜚语恶言相向甚至恶意中伤的日子,便不可能只是曾经……
“金鸿曾经跟我说过,你想她劝我太太从校外搬回到学校里住,”江应天温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如此做,也是担心过林风出狱后,会对十五年前的事念念不忘,心有不甘而去找她。”
“你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有危险,所以才想要劝她回学校住的,对吗。”
黎清看着江应天,犹豫一下,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江应天诚心看他笑笑,又道,“既如此,你何不好人做到底?”
“我答应你的那些条件,就当是你这十九年来的补偿。”
说到底,黎清也是林风这件事里的受害者,以当时他的年纪,若不是长大记事后被人一遍遍提醒践踏,他可能都不记得林风是他的父亲,甚至他做过什么事…若是他母亲没那么自私,离开时带走他,也或许他的外公外婆有能力在那个时候带他离开那儿…
那所有的一切,又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可话再说回来,他的乖乖,当时跳楼的女孩子,甚至是黎清他的母亲和外公外婆,又有谁不无辜呢?
只可惜……万事有不平。
江应天抬手看腕表,“现在是十点四十九分,我可以等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十一点钟前给我答案。因为你要清楚——”
“每过一分钟,你都是在给林风找到你的机会。”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
“十点五十四分。”江应天音色平静的提醒。
“……”
“十点五十七分。”
“十点五十九分。”
“十一——”
“好,我、我答应你。”
黎清说完,不知为何,长长舒了一口气。
江应天闻言,眼里并无意外,准确来说,他从未想过今天这事,会有意外。
他看着黎清颔首,再次轻声道了声谢。随即立身而起,到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那轻敲了两下门,推开,对着里头轻轻点头致意,做了个往外请的姿势。
等里头人出来,江应天看刚出来的两人,指了指黎清,介绍说,“这是黎清。”
“林风要找的人。”
随后再看向明显因为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人在而僵坐在沙发上的黎清,礼貌介绍道,“这两位是主要负责这次林风逃狱事件的孙警官和王警官,今早特意从越城赶过来的。”
而事实上,是他昨天在知晓公告后,便直接联系了那边的警方,今天一早安排了直升机把人接过来的。
第48章 怪石雪中立(5) 动别动……
怪石雪中立(5)
*
这天中午, 黎清被带着去了淮港市公安局。
手机上装了警方的追踪和窃听软件。
江应天亲自开车送黎清回学校,不过却把车子停在了离学校两个路口的地方。
他从后视镜看着黎清,说, “我太太虽不是会迁怒别人的人,但你身份毕竟有些敏感,我想你和我大概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一点。”
黎清目光和后视镜里的江应天回视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点头。
江应天想了想, 又说, “除了警方派到你身边保护你的两名便警,我还安排了另外两个人跟着你,只是为避免你露马脚, 就不跟你说是谁了。”
“总之你放心, 只要你好好配合警方工作,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黎清手紧握着车门把手, 闻言回看着江应天, 用力抿了抿唇, “…谢谢。”
江应天微颔首,在他准备开门时,叫住他。
“刚忘记和你说, 我和我太太结婚的事,现在并未向外公布,所以还请黎先生可以保守这件事。”
黎清闻言,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江应天看着后视镜里的人,轻笑了下,“这就不关黎先生的事了。”
黎清握着车门把手的手再起了青筋, 喃声说了句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家世相当,人也…很般配…”
以他来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结婚为什么要瞒着?
若他是他...若他是他...
黎清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难受。
“谢谢。”
江应天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将黎清心思拽回到车厢里,“刚给你的那个电话号码,是我的私人助理,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他会按时让人打到你账户里,若你有其他急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找他。”
黎清不自觉又将车把手握紧了许多,甚至手心都开始泛疼。
他想回一句什么,却抿紧了唇,一字发不出来。
“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江应天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音色清淡却隐隐带着几分安慰,“我们各得其宜而已。”
黎清没再应声,开门下了车。
江应天看看时间,离徐烟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本想着再过两个路口就是淮大,到学校去看看她,却因为沈珏忽而打来的电话,计划泡汤。
国外有个项目合作,虽不至于用得上江大总裁,但需要他这个沈副总亲自去谈。
而等江应天回到公司,沈珏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只是特意等他回来,要当面给他说件事。
“都安排妥了?”沈珏见江应天进来,先问一句。
说的是黎清的事。
江应天“嗯”了声,看沈珏,“什么事电话里头不能说?”
他看眼手表,“不怕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