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了然笑笑:“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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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宋过了快一个月安生日子,中间跟许辛茹吃了两次火锅,跟许宸喝了一次茶请教了些问题,许宸劝她尽人事听天命,如果跟立和的合作真不行,就算了,只要留下好印象也成。廖宋笑着说当然,看起来是完全放下的样子。
她也确实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这二十来天,睡眠质量非常好。
沈则也忙得飞起,不怎么给她来电话了,就是每周几个信息报备着,那个敷衍劲儿她看得清楚,也懒得自讨没趣。
一个周末晚上,廖宋提前打扮了一个小时,把长长了些的头发盘起来,用珍珠发夹卡住,换了一身香槟色的长裙。
立和那边发来的邀请,去不去都得去。
进康的人是肯定不会缺席的。就算没有机会——
廖宋在镜子前涂了层薄薄的口红,心想,当成好好收尾也行。总不能让人把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不枉他们上上下下努力了那么久。
餐会包下江边酒店顶层,一整层室内加室外。
立和的院长坐主位,最近的侧边两个位置是空着的,蒋庐一来,敬酒自动敬到了位子上。
院长只抿了一小口,抬眸看见快坐到角落的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新鲜似的,慈眉善目地舒展出一个笑容:“诶,你们是同行,小蒋你上次还跟我聊过——记得吧?廖小姐是吧?”
院长看了眼蒋庐,笑眯眯地:“刚好,就跟她聊聊。”
蒋庐明显慌乱起来,陪笑道:“有些话我说了也不算数,您可以去问啊——”
廖宋坐在那边,动也没动一下,悠哉悠哉地啃了两口沙拉里的叶子。
蒋庐话音没落,有男人的声音先行一步,爽朗悦耳,笑着道:“伯伯,我们来晚了,抱歉啊。刚接我弟去了。”
程风致走到蒋庐那边,眉头轻挑:“麻烦。”
裴云阙则在对面安静落座。
第79章 【七十九】
廖宋是个乍一眼看上去,气质偏向秀丽温和的人,她的骨架生的小巧精致,五官相较之颜色要淡一些。
她做公司这几年,这幅皮相也骗过不少人。
用跟了她好几年助理的话来说,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股劲头火一样地在她体内永恒燃烧。
廖宋会拜访一个转走的病人六次,不是为了争取他回来,是想让他知道方案有问题,并不单单是她跟另一家康复中心的理疗意见不合,是继续下去病人可能会耽误最好的时机,持续对脊柱造成隐形伤害,最严重的情况可能会导致偏瘫。
她也会为了争取最初的客户群体连跑六个城市,在机场候机楼递出方案,跟医院建立合作也是,一开始根本不敢想,但有三分可能性都会去试一试。
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她不是独自在湖面划舟的人了。
负责。
这个常见又死板的用词,对廖宋来说,几乎像是安生立命的基石。
她的人生想活得踏实,建立在三个字上:不失信。
员工们既然选择跟着她,她就有责任让他们能拿到跟能力匹配的薪水,在这座城市好好地生活下来。
她背着很多贷款,欠着很多债,哪天能睡足六个小时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所以廖宋前段时间刚听到流言时,坐在办公室里闷了很久。
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长了脑子不用,像活在下水道里的蛆虫,以自己栖身之地做样板间,得意洋洋地宣布,整个世界都是他所处的这个粪坑。
蒋庐甚至没跟她接触几次,他们明面上打过的交道仅限于点头之交。他的臆想能力如果能像风力发电一样当资源使,足够帮他发射出地球绕火星两圈再飞回来了。
说她攀着不同靠山一路爬上来就算了,这种桃色流言是废物最爱扯的恶毒借口。说她脾气不好,对病人们也是前当孙子后当大爷,给他们康复中心交了钱,能不能得到相应的完善康复理疗还不一定,要看病人背景够不够强,她才会屈尊降贵地去亲自跟。
蒋庐这边还没跟院长聊完,程风致便让他让位。
本来按他的脸皮,怎么也会磨多几分钟的,但看清程风致和对面的裴云阙,他飞快起身,给程风致让了位,冲裴云阙陪了个热情笑容。
程风致表面上只是个公务员,经常在警局忙到灰头土脸的,但背后把他带大的养父,Nicole Ching,程钧,裴家多年的至交老友,也是立和的运营合伙人之一,只不过人早都甩手去了欧洲享受退休生活了。
裴云阙作为他的亲弟弟,在外面这几年,跟程钧之间账目之间也有亲密的往来。
蒋庐心里有了点底,就退到中间偏后的位置去了。
果不其然,院长看到程风致落座时惊喜溢于言表,忙叫人给他斟上酒,拉着他问父亲的近况,本来今天的场合也不是商业性质浓厚的餐会,这主桌上的人大都各聊各的,程风致也就陪了两小杯。
一番寒暄后,程风致忽然想起什么,看上去颇有些歉意,笑弯了桃花眼:“诶,刚才来时,您好像还没跟那个……”
他转头看了眼蒋庐的方向:“那位先生聊完,我没打扰你们吧?”
蒋庐连忙摆手,很是大度道:“没没,没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院长放下酒杯,笑眯眯道:“刚才聊到安瑞的小廖了,是吧?”
廖宋没抬头,蒋庐抢在先开口了:“廖总可是人才啊,一个人撑起了安瑞,这么多年也算是……费尽心血了。就是人不可貌相,哈哈,脾气好像很直率火爆——哎,今天裴总刚好也在,你们之前还一起吃过饭的,是吧?怎么样,你们聊得愉快吗?”
都是成年人了,是踩是捧一听便知,更别提还有些围绕着廖宋的风言风语。程风致听懂了,但还是很惊异地瞥了蒋庐一眼。
天。
是谁给他的勇气提裴云阙的。
难不成还指望这位附和吗?绝了。
一整个长条餐桌上,唯二两个始终没说话的人,刚好坐在对角线上,同时被cue,两个人倒是很有默契,刚好都在低头吃东西。
裴云阙穿了身深灰的休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懒散优雅地切鱼。蒋庐提到他,他跟聋了一样,别说抬头了,眉毛也没动一下,半点反应都没给。
廖宋不可能像裴云阙那么自由,还是停下了叉沙拉的手,抬头笑了笑。
“蒋总过奖。您给我戴的高帽子我实在受不起,只要您没事别去猜度我的——”
“不太愉快。”
廖宋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温声截断了。
要说本来长桌上的人表面上还聊着词不达意的天,一只耳朵竖起,听这边明里暗里的交锋,裴云阙一开口,基本上也没什么人说话了,全都望了过来,认真八卦。
本来他这张脸就挺生的,少数宾客认得出他是裴家幺子,剩下的只觉得这人长得太优越,太先声夺人,无论丢在哪些人堆里都会迅速吸引所有目光——可他们竟然没有印象?
廖宋沉沉抬眼。
他凑什么热闹。就这么记仇?
裴云阙懒懒地用叉子给自己送了颗蓝莓,眼皮都没掀一下:“按照你给我的说法,廖总她这几年,主要靠色相吃饭,脾气差,不敬业,看碟下菜,那我们为什么会吵起来呢?你猜猜。”
蒋庐听到裴云阙插话时的喜悦慢慢退潮了。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因为我追她她不理我。”裴云阙轻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刀叉,慢条斯理道:“所以我们来打个赌,蒋总。如果你能拿出证据,证明你说的那些话,我从这里跳下去。”
他食指在空中虚点了点,指向夜空下的江面。
“证明不了的话,你跳。”
裴云阙往椅子深处靠了靠,双手交叠,手指修长白皙,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
一片寂静中,他又语气温和地补了一句,声线低了些,透出几分全然相反的骤然阴沉:“我向来说到做到,蒋总大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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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宋在便利店买了六听啤酒,全喝完了。
便利店的存在就是她这种社畜之光。灯牌照着,整座城市就还没有睡着。
她也经常在这里撞见一些同样疲惫不堪,满身风雨的同类,大家眼神在拿饭团时交汇一秒,已经可以生出些惺惺相惜来。
她今天没去注意任何同类,踢掉高跟鞋,身上披着带体温的西装外套,屈起双腿缩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地解决了一罐又一罐,最后她陡然捏扁了易拉罐,响声清晰,手背也用力到青筋暴起。
“裴云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廖宋轻声问道,探身前去推了一把他的肩,歪头仔细看他:“我以为你……以为你长大了点呢。你在想什么?我自己能解决的事,你就别什么都插手管了,好不好?”
裴云阙任她动作,一直凝视着她,忽然开口:“你喝酒我没管。”
廖宋低声叹了口气,抱着头,又是阵沉默。
“你真没意识到吗?”
她猛然抬头,曲手在桌上敲了敲,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裴云阙,你在重新开始,你没有那么多新闻可以上,没有人给你兜底,创业公司的核心人物出个什么丑闻,你的合伙人连着你就一起完啦。完啦,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话到最后,廖宋的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裴云阙:“我没想那么多。”
他顿了顿,把她没喝完的一罐拿过来仰头喝完。
“有些事我能控制,有些事不能——”
廖宋看着他,他现在已经完全长成了,是成年男人的骨架,宽而修长,关节看起来也很健康的样子。
她盯着出神,但还是有心思打断他的话。
“我有男朋友了。”
裴云阙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耸了耸肩:“所以呢?”
廖宋被他这个反问哽住了。
裴云阙左手撑着桌子,朝她的方向探身,望进她眼睛:“你就算结婚了当妈了,受得欺负就不算欺负了?”
廖宋刚想到说什么,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刚要拿起来看,裴云阙手一伸把手机捞过去,直接按到了红色,电话直接断了。
他扔还给她:“沈则。”
廖宋:“……你挂断也要问我一声吧。”
裴云阙:“我不。”
“我不想看见他。不行吗?”
他的语气甚至带点恶狠狠的咬牙切齿,跟刚才却是天差地别,更像是小孩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廖宋忽然失笑,她扭头看向凌晨的街道,两边的梧桐树结实又高大,还是老样子,这条街她走过不少次,怎么从来没觉得夜晚的路灯有这样的美感,投在地上的影子像另一个倒影世界。
“谢谢。”
她笑了会儿,转头冲裴云阙说。那是非常恳切的一句谢谢。
大概是,今天天清气朗的,心胸都要疏朗开阔了点,她声线也变温柔了些。
就算他还有心思,但一码归一码,她该说的,就大大方方说,廖宋是这么觉得的。
裴云阙没马上回复,他靠着椅子,垂着黑眸看她,看对面路灯的光,透过疏密的树叶缝隙投过来,洒在她面上。
他如果有选择,会立马冻结住这一刻,死后以各种形式留在墓碑上,不为了通告任何人,只为了纪念。纪念他自己。
来人间活这一趟,这几秒已经值回票价。
风会替他记得,云会替他记得,今夜半掩的月也会替他记得。
廖宋没听他说什么,但他这个眼神感觉快把她扒光了。她没好气地拢紧西装外套:“有这个时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
“姐姐。”
裴云阙声线底色沉而性感,也是认真地在喊她。
他抬眼看廖宋,轻声道:“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廖宋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可惜在捂嘴之前就让他得逞了。
“你想结婚的话,我也可以。”
……fine。她猜错了。
第80章 【八十】
风糊了廖宋一脸头发,她都忘了拨。
过了足有半分钟,把腿默默放了下来,取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递还给裴云阙。
“太晚了,”她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大多数时候,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尤其是,对廖宋这样不太会撒谎的人来说,生硬地转开话题,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裴云阙也没说什么,情绪很稳定。他起身,把外套重新披她肩上,转身进了便利店,过了几分钟才拎着袋子出来。
“给。”
他把那满满一袋往桌子上一搁。
廖宋抬眸看他一眼:“什么?”
裴云阙:“吃的。”
廖宋简直无语,她又不瞎。
“我知道,给我这个干什么?”
裴云阙:“零食,馋了吃。奇多和浪味仙我多拿了两袋,我之前看你柜子里快没了。”
廖宋声音小了几分,但还是把袋子扒拉了过来:“我自己又不是不会买。”
裴云阙伸手抚了下后颈,耸了耸肩:“最近经济紧张,能买得起的也只有这个了。”
廖宋惊异地望了他一眼,终于绷不住,摇头失笑:“我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
裴云阙的语气淡定又坦然,她觉得很有趣。
从高处跌落过的人,身上不免会带着些沉重的苦劲,即使未来再次爬回去,也会带着这股劲头继续活下去,那是对命运之莫测的一种抵抗——类似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船经受过风暴的冲击,再入海总会绷紧一根弦。
但裴云阙没有。他好像一条悠悠哉哉,摇摇晃晃,依然不做任何防护,航行在无边海面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