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禾额头冒冷汗,见这架势跟自己女儿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冲过去,揪起温穗的衣领,把她拉起,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甩在她侧脸,清亮的声响,众人瞠目。
“你这不听话的小孽障,你来之前我嘱咐了你多少次,你是来照顾少爷的,你就必须得护好少爷的周全,你倒好,你好大的脸啊,少爷跟你去学校,你跟个没事人一样回来,少爷现在病倒在床上神志不清!”
“你以为你们在学校发生什么事就能瞒天过海吗?霍总能放心让少爷回学校岂会让你们几个孩子胡来,今天的事由你引起,还不快点给霍总道个歉。”
顾青禾没拘着自己的力气,她被打得脸偏向一侧,她皮肤白且细嫩,很快,一大片红起来。
她缓缓转过头,冷冷睨了眼顾青禾,余光跟霍镇庭视线撞上,最后,被迫低下头。
温穗抿唇,一声不吭。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时,霍镇庭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一口,蓦然笑起来。
“果然是顾麦的妹妹,也是个倔脾气。”
听到她哥的名字,她眼神骤然冷肃。
“今儿早上听手下人说,你弟弟移植心脏的配型找到了,可是啊,我商场上一老朋友的孩子恰巧也需要心脏移植,他愿意花一千万跟我换这个移植渠道。”
“我是个商人,你说我该不该换呢。”
温穗的心情犹如急速飞驰而下的过山车,从顶点,到落败,最后,速度归零,她只能认命。
她咬牙,屈膝,缓缓跪下。
粗砺的指尖紧贴地面,她弯了腰,在地上重重朝他磕了一个头。
“霍总,温穗知错了。”
“我应该照顾好少爷,无理由依从少爷,不该有任何其他想法,也不该让少爷为我忧心。”
“从今往后我会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逾越半分。”
“还请您不计前嫌,救我弟弟一命。”
她爸打她的那只手在颤抖。文姨和文熙看温穗跪在地上的样子,红了眼睛。陆医生皱眉,欲言又止。
照顾少爷这么多年,倒春寒的时候,少爷体弱容易感染风寒,他一向清楚,所以霍总是在借此事给温穗施压,他开不了口。
夫人去世后,少爷是霍总的命,即使假敌一百,也不能伤他分毫,霍总是在杜绝一切苗头。
挂完点滴,在昏迷时她喂他喝了一碗汤药,终于,他在凌晨四点醒来。
而折腾一个晚上的她终于挺不住,趴在他床边睡去。
睁开眼的瞬间,霍希光就看到她还穿着七中的校服,侧脸趴在他软绒绒的被子上,睡得正香
她袖口隐隐的栀子香味让他知道,方才扶他,给他喂药,片刻不离的都是她。
下午那满腔的怒火瞬间消减不少,其实,仔细想,她没有什么错。
他侧头,端详她睡脸。
小巧挺翘的鼻,乖顺卷翘的眼睫,还有浅淡红润的唇,自然的唇珠,海藻般的黑发垂在一侧,从前总说她土,慢慢靠近,就会发现她其实很美,空灵的,纯粹的,不事雕琢的美。
她性格也是极其温厚,可能是骨子里养成的,但他总愿意相信,她对他的忍让温柔,是不一样的。
也难怪,除了班里私下议论她的男生,还招惹上对面那个二百五。
可能打心底认定她是属于他的小药炉和小跟班,旁的人觊觎,就让他很不爽。
一时冲动后病倒,害她累到睡倒在这,他心里的怨气消了,倒惹上几分愧疚。
霍希光把毛毯轻轻盖在她肩膀,手心里紧攥着的那个薄荷发卡,小心翼翼地夹起她一缕发,固定在耳后。
侧脸愈发温柔秀美。
总算物归原主,他眼里染上笑意,很少主动跟女生亲密接触的霍希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笨蛋呐,被欺负了不知道找他?非得自己忍辱负重,她难受,他也难受。
霍希光没想到,这一捏直接把人从睡梦中捏醒。温穗猛地抬头,看到他醒了,瞬间惊起。
“少爷你醒了,陆医生在楼下,我去叫他。”
他凝眉。
“我不要他。”停顿片刻,他眼神凝聚在她另一边侧脸。
“你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她脚步一顿,隐在黑暗中的半边脸,不自觉勾起嘲讽的笑容。
“没有,是煮药时被热气烫伤了。”
说完,脚步匆匆下了楼。
霍希光神色不豫。
为什么他总觉得,过了一个晚上,她又像回到了最开始时冷硬隔阂的样子。
后面两天是考试,她跟他分在不同考场,碰面的机会少,但饭还是在一起吃。
下午考数学,他把昨晚熬夜帮她手写整理的要点装进文件夹,递给她。
“关于立体几何的,我猜了几道题,考前看一遍,应该八九不离十。”
她点头收下,淡淡道了句谢,开始沉默地吃饭。
霍希光想要邀功的笑容在嘴角逐渐僵硬,看她耳朵上挂着的口罩,还有一边红肿未消的脸,忍了满肚子的疑惑,最后还是没发作。
小女生,最近毁了容,难免心情不好,他能忍。
最后一门终于考完,迎接他们的是三天月假,拘束一个月,同学们都身心愉悦。
他们仨一起走出校门,难得考完,文熙跟他心情很好,正在讨论去哪里吃晚饭庆祝,身侧的她,却突然停下脚步。
三米外,顾青禾旁边站着一个人。
洗得发白的深蓝色T恤,干练简单的平头,高大的个子,还有那双饱经风霜填满沧桑无措的眼,是顾麦。
看到许久未见的妹妹,他露出几个月以来难得轻松的笑容。
“阿穗。”他叫她,熟悉的家乡软语,温穗的眼眶瞬间红了,背着书包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她的小脸挂满了泪,又有喜悦到极致的笑,她紧紧抱住他,额头抵在他胸口,亲昵地蹭了蹭。
霍希光和文熙站在不远处,满心欢喜,毫无防备,全心依赖的小女生模样,是他们很少见过的温穗的样子。
他有些晃神,似乎这几天,第一次见她情绪这样起伏。
顾麦看到他,远远向他点头示意,然后揉揉温穗的脑袋。
“阿穗,我们回辛夷镇,小旭要手术了,我们去陪他。”
温穗笑了,重重点头,声音带着期盼已久的欢喜。
“好。”
有一瞬间,霍希光不敢上前,不想打破那一隅温馨,还有那个鲜活的温穗。
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文熙眼里淬了无奈和心疼,她扯了扯霍希光的衣袖,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问他。
“少爷,如果温穗弟弟的手术做完,她不愿意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她不会。”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几乎脱口而出。
文熙背过头,想起那个晚上,她下跪时瘦弱的背脊,被迫弯成毫无尊严的弧度。
她捂嘴,眼泪溢出。
“可是少爷,你扪心自问,你们有一刻把穗穗当人看吗?她就像被迫围着你转的机器,只能甘心当你的奴隶,没有半点反驳的权利。”
“你的任性,到头来全是她的错,全要她来买单。”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这么活?”
他一时愣住,喉头涩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看着她有说有笑地跟顾麦离开,霍希光混沌的心里,只有一再麻木地强调:不是的。
她也不会走。
那天晚上,顾麦带她去市中心的商场买了很多东西,他们很晚才回来,她欢快得像只飞出笼子、归于山林的雀儿,他在阳台看得清楚。
他们买了凌晨的票,时间紧急,顾麦只抢到了凌晨回家乡的火车票。
还有几个小时,温穗在客厅整理他们要带走的东西,顾麦站在门口抽了根烟,背对妹妹时,他眼底的沉重才显露出来。
“阿穗,你东西多吗?”
她摇头。
“不多。”
“那一起带上吧。”
她来时带过来的就是一些必需品,她妈跟小旭待在医院,家里东西缺,他不说她也会带走大部分,所以没有多想。
霍希光下楼,听到的就是这段,一半身子都冷了。
冷着脸走向她,把手里一个装着限量款机器人盒子塞到她怀里。
“给你弟的,祝他手术顺利。”
这是他从小珍藏的限量版,有些旧,但很完整,现在来说是无价之宝。
温穗错愕地点头,见他神色苍白,下意识嘱咐:“我走了你记得别挑食,香囊不够可以让文熙帮你做,药方我给文姨了,记得每天喝药。”
她像是在交代她走后的一切,霍希光攥紧拳头,满目冷然地点头。
顾麦帮她把行李箱合上,替她拿好行李,在门口唤她:“阿穗,走吧。”
她点头,笑眼盈盈追上去。
“温穗!”
在她出门前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他急切地叫住她。
“嗯?”她转身,耐心等他话。
霍希光故作轻松地对她招手,挥了挥。
“没事,一路平安。”
她笑,眼里光彩,明媚动人。
霍希光的身子隐却在黑暗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如一片死湖,沉寂一片,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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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连翘
下了火车就急急忙忙赶到市里的医院,温玉梅看到顾麦马上泪如泉涌。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麦说一不二的倔强性子,生养自己的母亲在他怀里痛哭,瞬间涩了嗓子,红了眼。
“妈,儿子不争气。”
温玉梅摇头,转过来拉住温穗的手,那双被生活打磨得悲痛无力的眼,总算有了点光彩。
“你们都在,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温穗点头,病床上的小旭被病痛折磨得瘦瘦小小,小脸没有血色,衬得眼珠格外的黑亮。他病床上摆满了他们从C城带回来的玩具,那是他一直羡慕想要的,现在却没有多看它们几眼。小孩纯粹的眼睛,弯成最欢喜的弧度,他望着有些陌生的哥哥,最后眼神落在把他带大的姐姐身上,他朝温穗伸出了小手,单瘦的手指雀跃地朝她挥了挥。
温穗连忙牵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
小旭紧紧扯住她的衣服,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一般。
童声清脆干净,他呢喃:“姐姐,等小旭做完手术,我就能去上学,小旭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然后赚钱养姐姐。”
“姐姐,你不走好不好?”
她眼眶的温热瞬间溢出,她低头,温柔地在他额头吻了又吻。
“好。”
“小旭要努力变健康。”
小旭送进手术室前插着针管的手还给她比了一个手势,温穗知道,那是他最喜欢的超人英雄变身时的样子,小小孩子在安慰她,不要担心。
熬了整整一夜,手术终于结束,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孩子在昏迷中,明天就能醒。
顾青禾凌晨时赶来,一把扶住因为紧张到极致听到消息快瘫软在地的温玉梅,温玉梅恨恨地看他,推开他的手。
顾麦揉揉自己妹妹的脑袋,她从小就是能担事的性子,表面波澜不惊,但看她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她紧张到极致。
“没事,小旭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明明,说这话时,他眼里的嘲弄和灰败,那么深刻。
顾青禾叫住顾麦,神色凝重。
“你想清楚了?现在跟我回C城?”
“再等两天,妈说家里药材还在晒着没人收,我跟阿穗回家住两天再走。”
“阿穗以后就留在市里的一中读书,她是读书的料,别埋没了,妈,你去找阿穗之前的老师,多少钱都行,我来出。”
温玉梅扶着墙壁,望着儿子的脸,无奈又心酸地点头。
听到这温穗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抓住顾麦的手。
“哥,你什么意思?你要一个人回去?”
她坚定地摇头,眼里慌乱无措。
“哥,你别走,你待在辛夷镇,哪里都别去。”
“我回霍家,他们救小旭的恩情,我做牛做马来还!”
顾麦颤抖的手扬起,一巴掌狠狠甩在温穗脸上。
“你对我就那么不自信?”
“还是你在人家家里待了一个多月,见惯了人上人的生活,上赶着倒贴,咱家寒酸得入不了你的眼了?”
温穗眼里闪过惊愕,很快又归于平静,她干咳两声,咳出了泪,然后像呆板惨然的木偶,坐回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
顾麦知道,这一巴掌下去,他的心在泣血。
但他又不得不,霍家水深,他绝对不要让她有任何牵扯。
第二天他们兄妹回到辛夷镇。
那晚一巴掌后,她跟顾麦一直僵着,没什么话说。
辛夷镇的人靠后山吃饭,大多以卖药材为生,他们家也不例外,天气预报最近有雨,他们得赶着收药材,温穗穿好套鞋,背上竹篓准备上山采药,顾麦把她手上的短镰刀抢了。
“姑娘家就好好待家里,我去。”
说完,高大的背影瞬间没入雨中。
温穗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父亲常年离家,他不宽厚的背脊曾经是温穗赖以信仰的一片天。哥哥的掌心粗砺,从她手里抢过重活,笑话她说女孩的手得娇养,不然长大没人要。
从他高中毕业起,她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离开的背影,归来时越来越瘦的脸,还有在她面前一成不变的笑容,他永远报喜不报忧,永远把她护在辛夷镇这一隅安宁的天地,而他要背负的罪恶和面临的凶险,他一字不提。
温穗不傻,他从来不对她动粗,这次显然是急了,显然,他又准备像以前一样孤身离开。
雨势变大,她生了灶火,把饭菜做好煨在大锅里,他回来就能吃上热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