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我还得删改几行。”棠音也看了一眼,耳尖微红,只小声道:“等我改完了置办下去,想是也快到了亲迎的日子。”
“也是,这日子真是过的如翻书似的,一转眼,你便要出嫁了。”她说着,又下意识地问道:“嫁衣可绣好了?”
“大抵还要一两日。”棠音轻抬了抬唇角,轻声答了。
昭华便也应了一声,又将视线落在了书案旁一小碟糕点上,讶异道:“菱粉糕,这不是民间的吃食?”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红艳的唇微抿,故作恼怒道:“好啊,你有空去民间买小吃,却没空来玉璋宫里看我,真是没良心极了。”
“这可不是我买的——”
棠音有些赧然地将视线落在那一碟菱粉糕上,白如玉珠的耳垂上一寸寸地侵上绯意。
这是李容徽买的。
当日在天香楼中,她以为李容徽说的那句‘你每样都尝上一口。再挑出几十样你喜欢的告诉我,我每日里得空便给你送一碗,日日不忘。’只是一句戏言,且自己尝了几十样后,便也有些麻木了,品不出个中滋味,便随手指了一些样子好看的,只想着将李容徽哄过去便也罢了。
谁曾想,他还真一日一碗地亲自往相府里送。
有时候是清晨,连人都没见到,一打开长窗,便见到一碗小食放在窗楣上,在深秋的天气里,还往外冒着热气。
有时候又是宵禁前夕,李容徽匆匆而来,连话都来不及与她说上几句,只将东西搁下,便又赶着宵禁匆匆回宫。
他这段时日里,似乎十分忙碌,但这一日一碗,亲自送来,却也从未食言。
她这般想着,正不知如何与昭华开口,却听外头珠帘声又是一响,是白芷端着一檀木盘子糕点,并一大壶热好的酪浆进来了。
棠音如蒙大赦,忙亲手递了一块糕点给昭华,只轻声道:“如今桂花都落尽了,这桂花糖糕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毕竟风干的桂花,与新鲜的,又是不同滋味。”
昭华听她方才说不是自己买的,还倒是白芷檀香等侍女上街的时候自街边带回来的,便也没再与棠音计较,只就这她的手随意咬了一口桂花糖糕,哼了一声道:“看来我家音音心里还是有我的。不是那等重色轻友之人。”
“重色亲友可不是用在这里的。”棠音不知为何,倏然想起了李容徽那张昳丽的面孔,略有些心虚地轻错开视线,只小声道:“近日宫里可又出了什么事?”
毕竟李容徽并无实职在身,如此忙碌,便只能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可令她诧异的是,昭华只略想一想,便顺口道:“没有,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都与往常一样?”棠音有些讶异。
昭华见此便又重新深想了一想,秀眉霎时蹙起,带得额心上那枚赤红色的花钿都为之一颤:“若说有,那便是那成日里装神弄鬼的国师日渐失宠于父皇,倒是新来的那劳什子南明子,成天被父皇召见,近几日里,更是日日跟在身前,离不得他。”
可这两位道长如何斗法,却与李容徽没有半分关系。那他近日里又在忙些什么呢?
棠音捻了一块糕点在手上,细细地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昭华又唤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将糕点搁下,又将案几上的账本等物一并收好,吩咐白芷去拿了双陆棋盘与檀香子过来,这才轻声笑道:“你好容易来一趟,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了。不如再打几把双陆试试。”
“成。”昭华一口答应下来,随手拿了黑子道:“但是没彩头总是上了几分意思,还是得压点什么才行。”
棠音持白坐在她的对面,也笑道:“这几日里我学着管账,相府里有什么东西,我都大致有了个印象,你只消说想要什么,我定能给你寻出来。”
昭华闻言也忍不住笑道:“你相府里新收了两百抬聘礼,怕是比我玉璋宫还要富足几分,就不赌这些俗物了。”
“那赌什么?”棠音被她说得有些赧然,忙低垂下脸去,只抿唇轻笑着问她。
昭华一抬头丢出骰子,得了个‘双陆’,立时挑眉道:“若是你输了,那就陪我去盛京城里玩上一日。若是你赢了,条件便由你来定,如何?”
“好啊,你得了个‘双陆’才说这次啊,看来这条件我是没机会提了。”棠音也笑,伸手一掷骰子,果然只是两个三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玩了一阵,终于还是棠音落败。
棠音便也让白芷收了棋盘,对昭华道:“这回是我输了,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去盛京城里玩上一日。”
“这可不成。”昭华却坐着不动,只挑眉道:“如今都快午膳了,怎么能算一日?”
她说着,扫了眼被搁置在一旁的账本,这才勉强哼了一声道:“这样吧,今日我先回去,让你将账本理了,明日天一亮,我就在相府门外等你。”
棠音便也笑应了一声,又与她说了一会小话,便亲自送她出了相府正门。
*
翌日雨停,棠音天未亮便已起身,由着檀香与白芷为自己洗漱更衣。
待一切准备停当,走到相府门外的时候,金乌才方自厚重的云层中跃起,将稀薄的日色均匀洒落在青石地面上。
而在这深秋的日色中,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已停在门前,车前立着一位生得格外妩媚些的公子哥,宝蓝色衣袍配着金冠,凤目流转间,便可让无数怀春少女倾心。
可惜,棠音是见过昭华如此打扮的,便也半点不讶异,只笑着迎了上去道:“今日里又是男装出行,是想去哪里?”
“自然是……去一些女儿家去不得的地方。”昭华笑着瞬了瞬目,却并不明说,只带着棠音一道上了马车。
随着马鞭声轻轻一响,马车向着闹市的方向,绝尘而去。
日色在青石地面上移过寸许,只是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便有一人,逾墙而来,身姿轻捷地落在棠音闺房的长窗之外。
他双手捧着一只硕大的紫檀木盒子,指尖还挂了一小袋龙须糖,雪白的糖丝正随着他的动作,在纸袋里轻轻晃荡,散出缕缕甜香。
但这缕甜香顺着长窗涌进了闺房中,却像是水滴入海一般,没有传来半点回应。
李容徽微微一愣,将紫檀木盒子搁下,轻叩了叩窗楣。
房内传来女子讶然地一声,继而棠音的贴身侍女檀香打开了窗户,迟疑着对李容徽道:“瑞王殿下,小姐不在府中。”
“这才清晨,能去哪里?”李容徽剔羽般的眉慢慢蹙在一处,渐渐生出几分警惕之色。
檀香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可还未斟酌罢,便觉得眼前微微一花,方才还立在窗楣外的男子,已展开身形,向着府门外的方向飞掠而去。
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问她,而只是低声自语了一句罢了。
檀香迟疑一下,扭过头来问一旁的白芷:“白芷,我们要不要去给小姐报个信?”
白芷迟疑道:“我倒是想,可这要如何报信?你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檀香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我,我方才在府门外,听到了一些。”
“昭华公主似乎说,说,要带小姐去一些女儿家去不得的地方。”
“女儿家去不得的地方——”白芷仔细想了一想,面色霎时褪尽了血色,提着裙裾就慌忙往外跑:“那还不快去给小姐报信?”
“可千万不能被瑞王爷逮个正着。”
第120章 捉奸捉双 公子是想玩些新鲜的?
车辇于朱雀长街尽头停下, 昭华只吩咐宝珠在此处等她,便拉着棠音七拐八拐地往小巷子里走。
眼见着四面的人声渐歇,棠音也有些好奇道:“我们究竟是要去何处, 为何越走越是偏僻了?”
“到了你便知道了。”昭华笑应了一声, 随手将方才吩咐宝珠买来的幕离给她戴上:“你扮男装也不大像, 还不如就这样,戴顶幕离便好。”
幕离纯白色的纱幕层层落下,眼前的光影便也暗了一层, 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乳白的薄雾, 并不十分真切。
棠音便被她这样带着,不停地往前走去, 大约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眼前豁然开朗。
四面皆是一座座雕栏画栋明月楼,彼此牌匾上悬挂着的细碎红绸足有三丈多长, 一直从匾额上垂落到将近地面的位置, 随风舞动如满楼红袖招摇。
若是等天光暗下时,所有临街的的小轩窗打开, 这红绸,也会被姑娘们各自的舞袖所掩盖, 如招展的花枝,勾住游人的魂魄。让人不自觉地走进楼里去, 喝上一杯薄酒,又等到宵禁了, 便顺理成章地在楼中住下。
“这不是甜水巷子?”棠音看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幕离下一张小脸转瞬便已红透,忙停住了步子, 拉着昭华的衣袖往外走:“这里头全是花楼,我们宁可饶些远路,往其他地界走。”
“我想来的就是这里。”昭华却笑出了声来:“这不就是‘女儿家去不得的地方’?”
“逛,逛花楼?”棠音惊讶地睁大了一双杏花眸,握着昭华衣袖的手愈发紧了:“你我怎么能去逛花楼?”
“怎么不能?”昭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男装,又将一张妩媚的面孔凑到她的近前,得意道:“难道我这般,不像是一个逛花楼的纨绔子弟?”
她说着,见棠音仍旧是不肯,便又细细劝道:“你看这是白日里,花楼清净的很,没什么腌臜事,且我们去的又不是真正的青楼。”
“我差人打听了,有一座叫立雪轩的,里头皆是清倌人,只陪着饮酒唱曲,不做那等皮肉生意的。就连朝中的几位大员谈事的时候,也喜欢来次,恐怕都是此处的熟客了。我们就去这一次,有什么去不得的?”
“可是——”
棠音仍有些犹豫,却被昭华带着往前走:“我的好音音,你再过一段时日,可就要出嫁了。倒时候,可真没机会了。难得今日得闲,就陪我一次吧。”
棠音拗不过她,被一路带到了立雪轩门口。
此刻正是清晨,立雪轩紧闭着大门,无半点夜里的繁华之态。
昭华也不在意,上前便开始叩门,学着纨绔子弟的姿态,粗着嗓子道:“里头可还有喘气的么?到了门口的生意都不做?这就是你们立雪轩的待客之道?”
她敲了半晌,立雪轩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张年纪颇小的半大女童面孔来,像是这花楼里买来的丫头,只听她怯生生道:“两、两位,如今时辰尚早,各位姐姐也都还睡着。请两位黄昏的时候再来吧。”
“黄昏?”昭华皱眉,只袖子里随意一番,丢了个东西给她:“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去随便叫醒几个当红的来,越快越好。”
“可——”那小丫头还想拒绝,一低头,看见手里捧着的竟是黄灿灿一锭金子,顿时手指一颤,险些将东西给落到地上。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会跑。
看样子,似乎去叫鸨母去了。
棠音与昭华又等了一阵子,那小丫头便带着一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走下楼来,而那打开一条缝隙的大门,也彻底在两人眼前洞开。
“哎呀,两位——”鸨母的目光在棠音身上落了一落,见是个女子,看打扮,还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视线便有一瞬的停顿,但转瞬却又笑道:“两位可是个面生的呢,头一回来我们立雪轩吧?快往里头请。”
她年轻时也是个当红姑娘,风月场里的老手了,什么情况也没见过,一时也只当昭华是个玩的花的公子哥,便又对那小丫头道:“春儿,还不快去将纤月、琼裳、回烟几个都叫起来,让她们打扮好了来雅间里供公子挑选。”
她说着,便姿态妩媚地轻轻扭过腰身,笑着将两人往楼上引。
如今还是清晨,立雪轩里的雅间倒也算清净,与一般的酒楼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摆设上,多了几分脂粉气罢了。
棠音与昭华在雅间中坐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听槅扇微微一启,香风扑面而来。
棠音一抬眼,便望见了当先的一名女子。
许是昭华出手大方,那鸨母便也将楼里的红牌给叫了出来,这名女子是十分标致的美人长相,杏眼桃腮樱桃口,宜笑宜嗔。白如羊脂玉的手上抱着一柄细颈的琵琶,正仪态柔婉地对昭华轻轻躬下身去,柔声道:“小女子纤月,见过公子。”
她的身子微微伏低,却又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一段纤美如玉的脖颈,而一双带着旖旎波光的水杏眼,正似有若无地落在昭华身上。
只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落,便又害羞似地将视线转了开去,偏生一双红唇微勾,欲拒还迎。
昭华轻轻抽了一口气,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棠音的手背,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她是怎么做到一边低头,一边抬起眼来含情脉脉地看人的?花楼里的姑娘果然是与外头见到的不同,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天赋异禀?”
“那叫活色生香。”棠音微红着小脸,轻声答道。
“对,活色生香。”昭华感叹道。
鸨母见她们两人只说话,却没有留人的意思,是使了个眼色,让纤月下去,让后头等着的另一位姑娘上来,同样向昭华行礼。
这一位,却又与纤月不同,是十足浓丽的长相,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波光万顷,腰身明明细得不盈一握,但偏生该丰盈的地方,却一点也不落于人后,再被那单薄的丝缎罗裙一衬,更是令人移不开眼去。
昭华叹为观止,立时便又侧首过去,与棠音低声感叹了一番。
鸨母见了,便又不动声色地让这位姑娘下去,换了另一位上来。
可昭华也是第一次来花楼,却不知道看中了哪位姑娘是要自己主动出言留下的规矩,因而一整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姑娘过去了,她都未曾表态选中一位。
若不是那一锭黄金,鸨母甚至要以为这是对家派来砸场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