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急急忙忙地往花园赶,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想让阿姐不那么痛苦,想让她快活一点。
她在花园里一通寻,在溪水的假山旁见到了并立站着,正在说话的慕长清和秦府表妹,秦府表妹姿态羞怯, 眉眼含情, 一看便是相中了慕长清的样子,慕长清背对着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两人说着, 转身欲望前走, 秦府表妹倏然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幸而慕长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慕公子……”秦府表妹目光缱绻, 慕长清并未即刻松开手避嫌,两人四目相望,仿佛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林婳再也迈不动一步了,她觉得这样的慕长清不值得她阿姐还惦记着,就让过去的那个慕长清留在阿姐心里,有一份美好的遗憾,总比被心上人已有她人这样的事实来得伤人。
林婳想回宫去,继续陪着阿姐。
还没来得及离开家,被林夫人撞见了,林夫人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宫里照看姝儿吗?”
林婳道:“阿姐吃了药睡了,我知道大哥回来,好久没见到大哥了,特地出宫来看他,等会再回宫里去。”
“呵呵,也是,你们兄妹起码快有一年没见了。”林夫人笑道:“那走吧,我正好要去你大哥屋里,你大哥见着溪姐儿稀罕得不行,估计这会在逗溪姐儿玩。”
到了嫂嫂的院子里,除了大哥,还有嫂嫂娘家的女眷和林家亲戚女眷,一个个都围坐在一块闲谈,而大哥则坐在溪姐儿躺的摇篮旁,正拿着拨浪鼓逗溪姐儿。
“大哥,”林婳走进去喊道,林祈回身看过来,他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跟林国公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道:“婳儿,这么久不见,长高了呀。”
林婳笑道:“大哥比出门那时瘦了。”
林祈摸了摸下颏,笑道:“那是当然了,陵东离盛京远,一路赶回来可辛苦了,又吃不好又睡不好。”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林婳问,一旁林夫人与亲戚们坐到一块说话,说的无非是慕长清和秦府表妹的这桩亲事,声音不小,林婳想不听见都难。
林祈道:“路上耽搁了那么长时间,住个十天,就得赶回陵东去了。”
陵东是边境的一道防线,异族野心勃勃,作为大齐的将士不得不警惕。
“这么快啊,”林婳心事重重地道:“等你再回来,溪姐儿怕是不认得你。”
林祈笑道:“她还小,此时不也不认得,”他拿着拨浪鼓逗了溪姐儿两下,似想起什么,又问:“对了,皇后娘娘身体可安康?我听母亲说她病了。”
“还,还是老样子啊,”林婳低声道,她不敢把阿姐的情况说出来,还是在今天这个团聚的日子,要给溪姐儿办满月宴。
“唉,”林祈叹了声气,“她啊,就是心思重。孩子没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若是调理好身子,怕是早就又怀上了。”
林婳听了这话,可算知道有口难言是多么难受了。
阿姐郁结在心,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孩子的事,还是因为慕长清。
一旁,众人说起慕长清的亲事,说得都来劲了,就差没把婚期给定下。
林婳听不下去,正想说要回宫里去,这时,那秦府的表妹回来了,笑容勉强,眼睛还有点红,像是哭过。
“词儿?你这是怎么了?”嫂嫂秦沁问。
“表姐,我没事,”苏词行了行礼,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人家对我既然无意,词儿就先回去了。”说着,她转身便走,苏词的娘急忙追了上去,临走前,还道:“这事既然没事先谈妥,何故就急慌慌地把我家女儿叫来,这不是故意叫人下不来台吗?”
秦沁被她姑姑说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也没有料到慕长清居然直接拒绝了她表妹苏词。
慕长清虽说条件不错,但毕竟家世单薄,又错过了最佳说亲的年纪,还常年在边塞军营里生活,给他说一门好亲事,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林婳听到这些,忍耐住心中的暗喜,跟大哥说了声,也匆匆离开去寻慕长清。
正走到慕长清住处附近的树林小径,就见到了走在前面的慕长清,林婳赶紧喊道:“慕大哥。”
慕长清停住脚步,转身望了过来。
林婳一路小跑过去,待走近了,看清了慕长清的样子,也大吃了一惊。
他从前整个人很内敛安静,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至少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模样。而此刻的他,胡子拉碴,皮肤被晒得很黑,甚至下颏处还有一道疤痕,整个脸庞都透着坚毅,曾经一双星辰一般的眼睛也变得十分沧桑、荒凉。
“郡主,您有事吗?”慕长清微微垂首问道。
“我,我——”林婳气沉丹田,一鼓作气道:“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从前喜欢,现在也还喜欢?”
慕长清一怔,“郡主——”
“如果你喜欢我阿姐的话,那就跟我进宫吧,”林婳说:“我带你去见我阿姐。”
“郡主说笑了,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怎能与我牵扯在一起,”慕长清道:“还请郡主不要再说这些话,若叫人听去,对皇后娘娘的名誉不好。”
“还管这些做什么,”林婳带着哭腔道:“我阿姐她就要死了,慕长清,我问你,你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她此刻心心念念的人是你。她病得昏沉沉,叫的也是你的名字。”
“她要死了?”慕长清不敢相信,“她怎么会——”慕长清整个人一下颓废了下来,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她怎么会死?她是皇后,她应该很幸福才对。”
“你带我去见她,我要去见她。”慕长清红了眼睛,慌得六神无主。
“你跟我走。”林婳拽着他的衣袖,扯着他去海棠园,让他跟福祥公公换衣裳,顶替福祥公公的身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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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婳带着穿着太监服的慕长清进了长春宫,先带去见了苏姑姑。
她一人肯定藏不住慕长清,苏姑姑是她和阿姐的奶娘,是值得信任的。
“哎哟,我的郡主,您要吓死奴婢吗?”苏姑姑捂着心口,惊吓得连连后退,“他,他慕长清怎么会在这里?”
“苏姑姑,”林婳扯着慕长清的衣袖,道:“我是带他来见阿姐的,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这,这——”苏姑姑在皇后身边伺候已久,哪里不能知道皇后的心思,她道:“你这孩子,你人都带到宫里来了,我还能不帮忙?快进去,别叫人发现了。见了就赶紧离开,我在外头守着。”
“慕大哥,你跟我来。”林婳赶紧带着慕长清进寝宫内。
一进去,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慕长清步伐沉重着,他从林家的家书中知道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从未想过严重到这样的境地。这么重的药味,是喝了多少药,才会如此。
林婳带着慕长清进了寝宫内,就停住了脚步,推了慕长清一下,示意幔帐后床榻上躺着的皇后,道:“你过去吧,我会在外面帮你守着。”林婳说完,走了出去,跟苏姑姑站到了一块,守着大殿门边,望着殿外庭院里落了满地的积雪。
林婳问:“苏姑姑,你一直都知道阿姐的心思吗?”
“嗯。”苏姑姑闷声应着。
“阿姐,她肯定很难过吧,一直以来,都把这些事闷在心里,所以才积郁成疾。”林婳吸了吸鼻子,眼里有泪花,她眨了眨眼睛,把泪花忍了下去。
苏姑姑却说:“这世上很多事便是都不能如意,皇后娘娘她一直都努力地向前看,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任何人。”
林婳喉咙一哽,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上冒,她大口喘气,缓了半天才道:“今日一早太医来给阿姐诊脉,说阿姐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
那时苏姑姑去给她准备早膳,并不在场,因此不知道太医所言。
然苏姑姑听了林婳的话,并不意外,只是叹气道:“皇后娘娘心地善良,会有好报的。”
长春宫那红墙绿瓦的宫门下,娴贵妃正袅袅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妃嫔和一众宫女,在庭院里扫雪的小宫女、太监忙跪下行礼。
林婳和苏姑姑见了,心口一下悬了起来。林婳转身想往殿内去,被苏姑姑拽住了,苏姑姑蹲下身子,高声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容美人,周才人。”
林婳微微欠了个身,“紫云见过各位娘娘。”
她的声音也特意放大了,希望里间的慕长清听见,赶紧藏起来。
“起来吧,”娴贵妃道:“本宫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苏姑姑,皇后娘娘今日身体可好?”
苏姑姑起身道:“皇后娘娘还是老样子,方才吃了些药,睡下了。恐怖不能见贵妃娘娘您。”
娴贵妃笑了笑道:“从前皇后娘娘也不是没有病过,不说每日让我们去给她请安,但至少隔几日也见一见。这回是怎么了?从病了起,就不见人了。难道是你这奴才没伺候好皇后娘娘,引得皇后娘娘病情加重,这才无法见人!”
娴贵妃语气突然严厉,震得苏姑姑变了变脸色,“奴婢不敢——”
“娴贵妃,你这话是在说紫云照顾皇后娘娘不周吗?”林婳接过苏姑姑的话道。
娴贵妃微微一笑:“哪里的话,紫云郡主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后娘娘,便是本宫也十分羡慕郡主与皇后娘娘的姐妹情深。”
林婳道:“方才苏姑姑都说了,皇后娘娘服了药歇下了。太医也说过,皇后娘娘需静养,其他闲杂人等无事就不要来打扰皇后娘娘。”
“这如何能叫打扰?”娴贵妃笑道:“本宫不过是想瞧上皇后娘娘一眼,看一眼即刻就走,以此表示本宫对皇后娘娘的关切之心。”
第32章 猴子称霸王
娴贵妃执意要进去探望皇后, 林婳拦不住,再拦恐怕要起疑了。
除却宫女,娴贵妃、容美人以及周才人, 还有方映雪一同进了寝殿之内。
昏暗的寝宫内,皇后躺着的床榻在纱幔之后, 透过那些纱幔上的纹路隐约能瞧见其中的皇后。
寝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因为天冷, 屋里添了炭盆, 里面暖烘烘的, 大轩窗紧闭着,只开了上头的小轩窗通气。
“我可怜的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好见你好好的, 怎么一下又病了,”娴贵妃说着,就要掀开纱幔往里走去,林婳伸手拦着,“贵妃娘娘, 皇后她睡下了。”
“怎么?本宫就瞧上一眼, 也不行?”娴贵妃眼中噙着怀疑。
林婳轻声道:“紫云只是想提醒贵妃娘娘您轻声一点,别惊扰了皇后娘娘。”
“本宫自会小心, ”娴贵妃说着, 撩开了纱幔往凤塌旁走去, 众人在外面翘首望着,林婳拿余光四下搜寻, 也不知慕长清藏到了何处,可千万别被发现了。
娴贵妃走到凤塌旁,望了皇后一眼, 只见皇后双眼紧闭,整个人比较之前瘦削了不少,至于其它的什么,她也瞧不出来了。她的心腹太医通过观察,猜疑道:皇后娘娘病情告急,恐怕撑不过几日,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皇后病逝的消息,也没听长春宫里传出什么消息来,便亲自前来探探情况。
看是看不出来的,娴贵妃想动手摸一摸看,她拿了手帕抹眼泪,抽泣道:“皇后娘娘,您可以一定要好起来,这些日子妾身日日都为你诵经念佛,祈求你身体安康——”她说着,沿着塌边坐下,手放在锦被上想去摸摸皇后的手,不想手摸到锦被上,却是一片温热。
娴贵妃一时愣住,这处方才有人坐过?她顾不上探了探皇后的病情,目光当下向四周扫去,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长春宫里,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娴贵妃拿手帕继续擦眼泪,一边低声念着一边起身四下瞅着,“皇后娘娘,若是能求得你身体安康,妾身愿意斋戒数月……”
林婳在外面看到娴贵妃到处瞧,便猜想娴贵妃发现了什么,赶忙上前掀开纱幔,道:“贵妃娘娘,您的好意紫云替皇后娘娘心领了,只是此时不便在皇后娘娘面前叨扰吧?还请您快快退出来。”
里间就那么点大,藏不住人,必然是藏在了外面。
娴贵妃走了出去,笑了笑道:“本宫前两日做了一个梦,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既然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
容美人附和道:“不知贵妃娘娘做的是一个什么梦?”
“本宫梦见皇后宫中藏着不干净的邪祟,因此皇后这才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娴贵妃幽幽道。
林婳严声道:“娴贵妃,这些话在宫里乃是忌讳,您执掌后宫,竟明知故犯?”
娴贵妃笑了,“本宫说这些,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况且郡主您之前不也做过这样的梦?吓得那季婕妤魂不附体——”
“贵妃娘娘您若是要说教紫云,那恐怕得先问过了太后,”林婳赶人道:“既然贵妃娘娘已经看过了皇后,还请退下吧,别打扰了皇后静养,若是皇后有什么闪失,是贵妃娘娘您负全责吗?”
林婳越是如此,娴贵妃越怀疑,料想这长春宫在行什么大忌之事,她喊道:“本宫也顾不得许多,本宫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若是太后要怪罪,本宫也认了。你们几个,快到处瞧瞧这长春宫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别妨害了皇后的凤体。”
容美人和周才人一向听命于娴贵妃,娴贵妃这般吩咐,当即就四处寻起来,丝毫不顾及此处乃是皇后的寝宫。
一旁的方映雪却是站着没动。
“放肆!本郡主看谁敢!”林婳拿出郡主的蛮横架势,道:“娴贵妃,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妾,竟敢在皇后宫中搜查,敢对皇后不敬!这宫里的三常五纲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们再敢这般放肆,休怪本郡主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