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叶却管不了那么多,姥爷才四十出头,是家里的主心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娘还没安顿好,就指望着姥爷和大舅呢。
想到这个,章小叶攀着床沿,说:“姥爷,您把手伸出来。”
陈根发伸出一只手,章小叶一把抓住。她捏了捏手掌,满是老茧。又按了按大鱼际,找准穴位,用力一戳,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哎呦!”陈根发疼得尖叫一声。
“叶子!”陈水秀也吓了一跳。
章小叶不慌不忙,扭过脸来,说:“大舅,您过来,按着这个穴位,朝这个方向转一百圈,再倒着转一百圈……”
陈大川虽然不懂医,可见过大夫推拿,就抓着爹的手按起来。
“大川,你轻点儿!”
陈大川的手劲儿大,陈根发疼得直哼哼。
“大舅,先轻一点,然后再使力气。”
章小叶指挥着,陈大川摸着了门道。
一轮下来,陈根发就不觉得疼了。
章小叶爬到床上,换了另一只手,找到穴位,让二舅如法炮制。陈二川的手劲儿也很大,一按下去,陈根发疼得眼泪差点冒出来。
说也奇怪,刚按时觉得疼痛难忍,可一圈一圈地按下来,脖子舒服了,脑袋也不疼了?
第14章 很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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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神了吧?按按手掌,就把头痛缓解了?
陈根发坐起来,扭扭脖子,软乎多了。他哈哈笑道:“小叶子,可真有两下子啊!”
“姥爷,是舅舅按得好。”章小叶咧着小嘴,恢复了小娃娃的神态。
陈水秀瞅着闺女,不晓得说啥才好?
自打叶子会说话,就聪明异常。可再聪明还是个小娃娃,走路会绊倒,晚上怕黑,看到邻居家的小狗躲得八丈远。可今儿是咋了,忽然变成了小大夫?
陈水秀有点迷信,一下联想到叶子上一回做梦,梦见她爹还活着,口齿一下清楚了,跟个小大人似的。
这娃娃不会是被啥附体了吧?陈水秀一把抓住叶子。
“叶子,你打哪儿学的这个?”
“娘,我做梦梦见的……”
“做梦梦见的?”陈大川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瞅着小叶子。
章小叶心知暴露了,得圆过去,就连说带比划的,把梦境描述了一番。
“娘,昨晚上,我想着要去姥爷家,就在心里念叨着。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树底下坐着,就跑过去。老爷爷说:“小娃娃,想不想学医啊?”我点点头,老爷爷就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张草图,说:“小娃娃,明儿见了你姥爷,就问问他的脖子……”我答应了一声,老爷爷就教了我一招,还说要去药铺开方子抓药。今儿早上我醒了,就全忘了。刚才见姥爷头疼,突然想起来了……”
“哦,原来如此。” 陈根发恍然大悟,这是医仙托梦哪?
陈王氏也一脸激动,颤着嗓音说:“秀儿,昨晚上,你爹头疼睡不着,俺爬起来烧香磕头,跟菩萨说:“菩萨保佑,让大川他爹赶紧好起来吧?”没想到,还真灵验啊!”
陈水秀心里一松,追问道:“叶子,你还梦见啥了?”
“没了……”章小叶摇摇头。
一家人瞅着小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可谁都不敢说破。
屋里静悄悄的,就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章小叶瞅瞅姥姥姥爷,又瞅瞅娘,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个年画娃娃。
二川憋不住了,悄悄地说:“姐,小叶子有慧根,莫非是个仙姑?”
“二川,可别瞎说!”陈水秀摇着头,可心里认同了这个说法。
她是既欢喜又不安,小叶子太过聪明,万一被神仙相中了,收走了咋办?老话常说,小仙童是跟仙人做伴的,早早地就升天了。
陈王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说道:“大川,二川,这事儿可不敢往外说哦,被人家晓得了可不得了……”
陈根发也意识到了严重性,那些神婆神汉就有收童子的,一旦招惹上了,可就脱不了身了。想到这个,就扯着叶子的小手说:“叶子,做梦的事儿跟谁都不能说,记住了没?”
“姥爷,我记住了。”章小叶点点头。
亏得姥姥姥爷迷信,算是圆过去了。可惜,前世的她只懂一些小窍门,针灸之术尚未掌握,不然一针下去,姥爷的头疼病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陈根发叮嘱了几句,又朝屋里扫了一圈,严肃地说道:“你们几个都听着,这事就当从未发生过,都烂在肚子里……”
“那是,那是。”陈大川和陈二川连连点头。
“大川,跟你媳妇儿也不能说!”
“爹,俺晓得。”
陈大川拍着胸脯,生怕爹怀疑上了。
陈水秀瞅瞅叶子,又瞅瞅爹,劝道:“爹,既然是神医托梦,那就去药铺瞧瞧?林大夫难得从省城回来,就像是安排好的……”
“好,那就去吧!”陈根发松了口。本来,他想硬熬着,等过了年再说。可菩萨显灵,说啥也要照办啊。
陈王氏一听,赶紧说道:“他爹,事不宜迟,这就过去吧?”
“好,大川,你看着店,二川陪爹过去。”
“姥爷,我也去。”章小叶仰着小脸。
“好,叶子也去,秀儿也陪着。”
陈根发披上棉袍下了床。
“他爹,把帽子戴上。”
陈王氏把毡帽递过来,陈根发扣在头上,往下压了压。
收拾好了,陈根发扯着叶子的小手出了门。
陈水秀和陈二川在后面跟着。
到了林家药铺,林大夫还在大堂里坐着,排队的顾客少了一些。
陈二川替爹排队,陈根发背着手,在药铺里转了转。陈水秀扯着叶子,瞅着那药柜子。一排一排的小抽屉,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儿。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章小叶仰着小脸,倍感亲切。
前世,爷爷在老家开着中药铺子,本想着父亲来继承,可中医被挤兑得不成样子,父亲就违背祖训改了西医,把爷爷气得直瞪眼。可拗不过父亲,只好认了。她小时候,在老家住过一段时间,对中药匣子很感兴趣,爷爷说:“叶子,咱们章家就指望你了。”
可临到考大学,还是犯了难。中医不但不吃香,还被黑得体无完肤,大环境很不好。
父亲也不赞同,说:“好好的西医不学,干嘛要学中医?看看你爷爷,本来很有天赋,可一辈子窝在小县城里,被牢牢得拴住了!”
她权衡了一下,就报了中西医结合专业。这样总可以吧?吸取中医西医精华,把医术发扬光大。可这么一来,课业很重,天天泡图书馆,一点空闲都没有,都累出毛病来了。
按说,她出身医学世家,对自身有了解,也很注重养生,怎么会突发脑梗呢?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章小叶正想着,就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
“爹,该吃晌午饭了,娘说歇一会儿。”
“小毛头,跟你娘说,你们先吃,爹瞧完这几个就收工。”
章小叶扭过脸来一瞅,原来是那个戴瓜皮帽的小娃娃,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
这位同行叫小毛头?她抿嘴一笑。
小毛头见虎头花帽子看他,就呲牙一笑,哒哒哒地跑了。
第15章 小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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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晌午,来瞧病的少了。
林大夫很利索,一会儿就轮到陈根发了。
“老乡,您坐下,把左手伸出来,搁在这个脉枕上……”
陈根发在书案前坐下。林大夫瞅了瞅病人的气色,就伸出二指搭在手腕上,凝神静气把起脉来。
陈根发有些紧张,心突突直跳。
“老乡,放松……”林大夫言语温和,气质儒雅。
陈根发绷着嘴,一动不动。别看林大夫文气,手劲儿可不小,搭在脉上就能感到威压,同时,一股温暖的气流缓缓注入。
陈水秀和陈二川守在一边,大气儿不敢出。章小叶个子矮看不见,就借着娘的手劲儿攀到那个木墩子上,不错眼地瞅着。
林大夫把了脉,问了几个问题。又站起来捏了捏陈根发的肩膀,捶打了几下。他手法娴熟,一整套下来就有了判断。他提起毛笔,刷刷刷写了一个药方子,吹干后,从抽屉地取出一枚红色印章,盖在右下角。
“老乡,你经脉受损,我开了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吃上七剂一个疗程,若是有所好转,就再吃两个疗程巩固一下,把经脉打通了就好了。若是不见效,你再来一趟,我给你加两味药,冲一冲……”
“好,俺听先生的,先生说咋办俺就咋办。”陈根发咧咧嘴,腼腆地笑着。
陈二川赶紧从怀里掏出钱袋,摸出一块银元递上去。
“老乡,今儿义诊不收费……”林大夫客气地说道。
“呃,那哪行啊?不能让林先生白出力啊!”
“哦,都是街坊邻居,帮个忙是应该的。这些年,林家药铺承蒙乡亲们的关照,才躲过了这乱世之秋……”
陈二川客气了一下,就把钱收了起来。
林大夫冲着柜台那边摆了摆手。
“东来,照着这个方子抓七剂药,给老乡按成本价核算。”
“好咧!”
药铺伙计答应一声,就跑过来接过方子。他回到柜上,就铺开草纸,拿起一杆小秤抓起药来。药材过了秤,“刷刷刷”分成七份,一份一份摊在草纸上。
一会儿功夫,药就抓齐了。
伙计折着草纸,包起药包,再拿纸绳往中间一绕,打了个十字结。一连七包,串成串儿,就像提着一串大粽子。
“老乡,您收好喽!这一剂药可以喝两天,第一遍熬下来上午喝一次,晚饭后再喝一次。第二天继续熬,把药劲儿熬没了,那药渣子就可以倒了……”
伙计叮嘱着,陈根发连连点头。
陈大川去柜上付了药钱,账房先生收了五十个铜板。相比起来,这价钱不贵,可对普通人家来说,依然负担不起,这也是陈根发拗着不肯瞧病的原因。
章小叶注意到药方子收起来了,并未给病人。这是老规矩,怕把方子传出去了,砸了自家的饭碗。
这边抓好了药,林先生那边也收工了。
见陈根发过来道谢,就叮嘱了几句。
“老乡,回去后,要多走动,去河边转转,仰着脖子看看树梢,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然,你这个脖梗子可就废了……”
“林先生,让您费心了!”陈根发很感激。
他在后街上住着,对林家多少有些耳闻。
林家药铺规模不大,可信誉极好,价钱也很公道。早年间,林老先生经常义诊,其他几家药铺看不惯,就想着法子压低草药价格,挤兑林家。后来,林家长子、次子去了省城,林老先生称病谢客,林家药铺交给侄儿打理,勉强维持着。赶在春夏之交,秋冬之季,林老先生还会坐堂,义诊几天。
这样的人家真是义薄云天,济世救人啊。
陈根发感慨着,小毛头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爹,娘喊你吃饭!”
“好,这就去!”林大夫拱了拱手,进了后院。
陈根发一家出了药铺,章小叶回头瞅了一眼。她记住了林先生的名字,叫林世贤,医术很高。那药方子也记住了,回去后就写下来,省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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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陈王氏做好了饭菜。
一大锅菜粥,有粉条、豆腐、黄花菜,勾了粉芡,打了鸡蛋穗穗,稠糊糊的,香喷喷的。一家人坐下来,一人盛了一大碗,淋上香醋,滴几滴辣椒油,就着玉米面饼子,吃得浑身冒汗,热乎乎的。
章小叶心说,姥爷家吃得还不错嘛。
放下饭碗,柳玉苏系上围裙收拾去了。
陈水秀打开包袱,取出年礼。
“爹,娘,这是一双新棉鞋,您二老穿上试试,看合脚不?”
“呦,真合适,就像可着脚做的。”
陈王氏很开心,穿着棉鞋走了几步。陈根发也试了试,很满意。
“爹,娘,这是一块青布,一块花布,俺公爹说拿来给您二老做件新衣裳……”
“欧呦,亲家咋这么客气啊?”
陈王氏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家里没有织布机,全靠买布做着穿,这两块布料就给二川和水莲吧,等明川和文川长高了,也能捡着穿。
正热闹着,陈二川跑过来说:“姐,章大哥来接人了。”陈水秀赶紧站起来,说:“爹,娘,俺和叶子先回去,赶明儿来给您二老拜年!”
“好,赶早不赶晚,天这么冷,赶紧上路吧!”
陈水秀给叶子戴好花帽子,扯着小手往外走。
一家人送到大门口,章长志正推着独轮车等着。陈水秀把叶子抱到筐子里,裹好棉被。章小叶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姥姥,姥爷,再见!”
“大舅,二舅,三舅,四舅,还有小姨,再见!”
章长志挥了挥手,就上路了。
陈水秀挎着空包袱,跟在后面。路过裁缝铺子时,正赶上小师傅出来送客人,看到陈水秀就顿住了脚步。
陈水秀也看到了小师傅,可随即低头避开了。小师傅眼巴巴地瞅着,想打声招呼,可到底没有勇气。
陈水秀疾步走着,不敢回头。
小师傅她认得,叫崔学艺,在一条街上住着,见了面不说话,只是红一红脸。小师傅心里有她,曾经托人来提亲,爹说:“等出师了再说吧!”可未等小师傅出师,她就匆匆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