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鲟掀眼看她,片刻后,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说了句:“知道了。”
“好孩子。”李父表情欣慰。
李祉舟先吃完了饭,苏新七紧随其后,她放下碗,起身正要和李祉舟一起回房写作业,抬眼就看到陈鲟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她心头警铃大作,下一秒就听见他问:“今天有什么作业?”
苏新七皱眉,还没回答,李父就一脸老怀甚慰地说:“祉舟小七,你们把作业拿到外面来写,正好也辅导下小鲟。”
李祉舟下意识看向苏新七。
苏新七抿紧唇,她知道陈鲟压根不是会关心作业的人,他突然这么说肯定又憋着什么坏,但毕竟李父提了,她也不好直接说不愿意。
李父把餐桌收拾干净,苏新七和李祉舟拿了作业出来,陈鲟也象征性地随便拿了本习题册往桌上一摊,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李父看见三个孩子相处和谐,倍感舒心,他没在楼上多待,很快就下楼去面馆帮忙了。
李父一走,陈鲟立刻把笔往桌上一丢,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今天晚上不去了。”他说了一句话就利落地挂断电话。
苏新七猜他大概是给吴锋宇打的电话,她目不斜视,打定主意不理睬他,所以不管对面有什么动静,她都不给眼神,径自拿过卷子,和李祉舟探讨最后一题的解法。
一题解答完毕,对面始终安静,她忍不住余光一瞥,发现陈鲟拿着手机点来点去,看样子像是在玩游戏。
陈鲟不声不吭的,自玩自的,没做出什么干扰他们学习的举动,他这么安分,苏新七反而觉得异常,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大晚上放弃出去鬼混,老老实实地呆着,又不学习,看上去百无聊赖的。
陈鲟一盘游戏结束,“啧”了声抬起头,苏新七忙垂眼,盯着自己的卷子看得仔细。
室内灯光温馨,打在脸上能让人的轮廓变得柔和可亲,陈鲟手上随意地转着手机,视线定在苏新七身上,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看着她,李祉舟抬头看向他时,他也没闪躲,眼珠子一瞥,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三个人共处一室,各怀心思。
苏新七做完两张卷子,把不懂的题目留到了最后问李祉舟,李祉舟没戴助听器,不方便开口说话,就拿了张稿纸,把解题步骤详细地写上去。
苏新七低头看稿纸,她和李祉舟的脑袋凑得很近,陈鲟看着很不爽,便学她,用桌子下的脚轻轻踢了踢她。
苏新七正入神思考,脚上莫名挨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同时拧起眉头,不满地抬眼。
陈鲟微微抬首,下巴往边上一撇,示意她挪开点。
苏新七欲要无视他,结果他得寸进尺,仗着腿长,直接踢上了她的小腿。
“你……”苏新七忍无可忍。
“小七,怎么了?”李祉舟疑惑地抬头,“看不懂吗?”
苏新七把胸口的怒气往下压了压,回过头温和道:“没有……被蚊子叮了。”
李祉舟没怀疑,欲要起身,“我去拿花露水。”
“不用了。”苏新七拉住他,余光刺了下陈鲟,“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祉舟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时近九点,的确不早了。
“你等等。”他说完,埋头奋笔疾书,把剩下几题的解题思路写了下来,然后把稿纸递过去,“看不懂,可以给我发消息。”
苏新七把稿纸往书里一夹,点点头,“好。”
陈鲟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圈,身体往后一倚,看着苏新七,挑声问:“送你?”
苏新七冷眼回视,不客气地说:“不需要。”
陈鲟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也不觉尴尬,他点了下头,挑了下眉,又问:“明晚还来吗?”
苏新七警惕不答,下一秒就听见他用戏弄的语气说:“我等你。”
“……”苏新七气结。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陈鲟会在这干坐一晚上了,他意不在学习,就只是想杵在她和祉舟之间,简直无聊幼稚。
“无聊。”苏新七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她冷睨了他一眼,收好东西,背上书包。
李祉舟把苏新七送下楼,在楼下站了会儿才上楼,进门时正好看见陈鲟拿着一盒烟走上通往阳台的楼梯,他想了想,回房戴上助听器,也上了楼。
陈鲟架起一只脚坐在阳台栏杆上,刚点上烟吸了一口,就听到阳台的铁门被人推开,他余光瞟了眼,看见李祉舟也不打招呼,又把目光投向远海。
“你是游泳运动员,吸烟可以吗?”李祉舟走到栏杆那站定,忽然说。
陈鲟夹着烟,夜幕中神色莫辨,他掸了下烟灰,凉薄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事。”
李祉舟不语,算是默认。
“我要是你,就会离得远远的。”
李祉舟看着陈鲟,缄默片刻,忽说:“我想和你谈下小七。”
“哦?”陈鲟这才正眼看他。
“你让她不自在了。”李祉舟开门见山就说,今晚他虽听不见,但饭桌上的氛围他却能敏锐地感受到。
他直视陈鲟,难得强势了些,接着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的影响。”
陈鲟微微抬首,目光下垂,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冷不丁问:“你喜欢她吗?”
“我……”李祉舟凝噎,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陈鲟冷笑一声,说:“扯着‘高考’的大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白了你就是想让我离她远点,这是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你的私心?”
李祉舟心绪紊乱,“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困扰。”
陈鲟挑挑眉,忽的狡黠一笑,缓声说:“你和她一起长大,应该很清楚她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被影响的人,你会找我,是因为你知道……对我,她动摇了。”
李祉舟心口一震,眼神登时暗淡无光,无言以对。
陈鲟吸了口烟,狷狂道:“你可以明着来。”
李祉舟缄默片刻,才涩然开口:“你不懂。”
陈鲟回头,“因为你的耳朵?”
李祉舟心头刺痛,蓦地抬头,半晌才失神地应道:“对。”
失聪这件事一直是李祉舟心里的一道疮疤,虽然他总是装作乐观积极,没被打倒的坚韧模样,但内心深处他仍是自卑的,他之所以刻苦,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健全人差,岛上的长辈学校里的老师都觉得他以后会有出息,但这些赞赏背后无不隐藏着对他的同情和惋惜,就算他日后获得了成功,也不过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
这种卑微的心理让他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更加小心翼翼,苏新七对他好他知道,他也很清楚她之所以对他呵护有加的原因,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妄动,他怕自己稍有不慎,他们的关系就会失衡,更怕她因为愧疚,违心地答应他无理的要求。
在陈鲟出现之前,李祉舟一直满足,或者说假装满足于和苏新七的好友关系,他知道她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对于她的那些追求者,他天然地感到不安,她对别人越漠然,他越会可耻地感到安心,好似自己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李祉舟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是个健全的人,他会不会不这么怯懦,能不能往前再跨一步,可如果不是这对耳朵,他们都成不了至亲的朋友。
一个彻底的悖论,或许这对耳朵就是代价。
陈鲟叼着烟回头,李祉舟低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些颓然,同是男生,他其实多少能懂他的心情,但懂和理解是两回事,他并不同情他,更不会心软。
同一个难题,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留在原地,有的人迂回绕远,有的人逃避无视,有的人横冲直撞。
对陈鲟来说,喜欢是排除万难,一往无前。
他把烟揿灭,眸光内敛,恣肆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对我都没差,不管怎么样,苏新七,我抢定了。”
第31章 郑舒苑
四月初, 沙岛已是郁郁葱葱,岩山上的乔木愈加葱茏,山花浪漫。
李祉舟答应冯赟去参加天文知识竞赛, 比赛要去大陆,初赛复赛决赛,顺利的话要一周的时间,李父李母不太放心他出远门, 本来是想陪同的, 但面馆忙起来离不开人, 冯赟向他们保证会好好照顾李祉舟,他为人师表,对李祉舟又很上心, 有他照看, 李父李母才算安心。
李祉舟出发去大陆那天, 苏新七早早地起来去了码头, 她到时离早班轮渡发船还有半个小时, 冯赟背着个包先上了船, 李父李母拉着李祉舟在岸上反复叮嘱,颠来倒去无非是要他各种小心。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陌生人给的东西别拿,知道没?”李母再次强调道。
李祉舟表情有些无奈,“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苏新七,李父瞧见了,拉了下李母,“好了,有冯老师在, 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留点时间让孩子们说说话。”
李母被李父拉到了一旁,李祉舟有些难为情,下意识摸摸鼻子,说:“不是让你别来送了么,就一天的假,睡个懒觉多好。”
苏新七回道:“我已经习惯早起了,你要走我肯定要来送的,七天呢。”
“说不定一两天就回来了。”
苏新七没有说些客套的鼓励的话,她亲昵地拍拍他的肩,没给他施加压力,“就算这次失利了,还有下次,下下次,你好好享受过程就好。”
“而且……”她施施然一笑,“昨晚在山顶上,我还对着流星许愿了,你不是说过么,心诚则灵,你只管全力以赴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星星’。”
她一语双关,李祉舟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露齿笑了。
晨光熹微,朝暾的光芒照在海面上,金波万道。
李祉舟低头看着苏新七,辉光映衬下,她的瞳仁呈现出一种近似琥珀的剔透感,像海明珠,晶莹无垢,净无瑕秽,此时此刻她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她只看着他。
他莫名悸动,像是刮过一阵飓风,心潮似海水般荡漾起来,心底忽然迸发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劲。
“小七,我——”
“祉舟,该上船了。”
李祉舟才刚开口,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冯赟打断,一鼓作气再而衰,刚鼓起的勇气被这么一打岔就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登时就瘪了下去,冲动的劲头一过去,一些话就没办法轻易说出口了。
苏新七见他表情微微沮丧,不由问:“怎么了?”
“没。”李祉舟轻轻摇了下头,听到入港轮渡的鸣笛声,他苦笑了下,说:“好像快到时间了,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我会立刻去找你的。”
苏新七点点头,“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
从大陆来的轮渡靠了岸,从岛上出发的轮渡就起了锚,李祉舟上了船,没一会儿,轮渡缓缓驶离了码头,李祉舟站在甲板上挥手,苏新七踮起脚尖,举高手也朝他挥手致意。
轮渡越离越远,苏新七一直眺目远望,直至它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消失不见,她心底莫名怅惘,恍然若失。
朝阳初升,响晴薄日流云四散,又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大海在阳光下如同一整块未被切割的碧玉,泛着湖蓝的色彩,波光粼粼,异常炫目。
李父李母送走李祉舟后就回了家,苏新七在码头上枯站了会儿,享受着令人微醺的海风细细吹拂脸颊的感觉,等斜照在身上的阳光开始微微炽热时才动身离开。
她家离轮渡码头本就不远,今早她是走路过来的,从码头出来,苏新七正打算散着步回家,忽看到环岛路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扎着个丸子头,穿着水手服衬衫下搭一条格子短裙,一双细长的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苏新七见过她,刚才从大陆来的轮渡靠岸时,船上下来了几个人,除了眼熟的岛民外,就是这个透着生人气息的女生了,那时她正和祉舟道别,也没多注意,只道是大陆来的游客。
轮渡靠岸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了,苏新七看了眼那个女生,她拖着个小行李箱,手上拿着手机,一会儿放在耳边,一会儿又拿下,没多久又放在耳边。
苏新七猜,她大概是想给谁打电话但是对方没接。
难道是岛上谁家的亲戚?
苏新七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很高,毕竟一个女生单独来海岛玩还是不太常见。
她犹豫了下,想着一个女孩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走上前去。
“该死,怎么不接电话!”
苏新七才走近就听女生抱怨了句,莫名的,她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像在哪听过,但是又记不起来。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苏新七走近,抬眼打量了下女生,目光并不冒犯。
那女生也上下打量了下苏新七,最后目光落到苏新七的脸上,眼神稍稍警觉。
苏新七并不觉生气,出门在外有防人之心是必要的,她解释道:“你是从大陆来的吧,我看你一直站在这,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女生握着手机,迟疑了几秒,最后才开了口,“我是来找人的。”
“嗯?”苏新七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遂问:“你是有亲戚住在岛上吗?”
女生摇摇头,“我来找男朋友。”
苏新七暗道稀奇,来岛上探亲的她见过许多,来看男友的倒是第一回 碰上。
“你知道沙岛中学怎么走吗?”女生问。
苏新七微讶,点头答道:“知道,我是中学的学生。”
女生一听,登时绽开笑颜,忙问:“你是那里的学生,高中生?”
苏新七点头。
“高几?”
“高三。”
女生更振奋了,目光熠熠,“那你认不认识陈鲟,他是转学生,这学期才来的。”
苏新七神色微凝,看着眼前女生娇妍的脸,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的声音耳熟了,因为她曾经和她通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