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公平起见,宫春莹决定根据作品的质量,来分配不同的展览位。
作品的选拔方式是盲选,昨天每位学徒已经将自己预备展出的作品放到托盘上,用一块黄布盖上,然后离开。只有宫春莹一个人能看到每个人打算展出的作品,她也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今晚正是出结果的日子,学徒们都聚在最大的公共工作间。
宫春莹站在台上,宣布那个最好的位置给江澄子。
听到这个决定,江澄子又惊又喜,周围学徒也神色各异。
宫春莹解释说,她看了他们所有人的作品,江澄子并不是技艺最精湛的那个,但胜在很有灵气。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们跳出自己的思维框架,不是要做一个多么完美无瑕精致到没有缺陷的工业流水线产物,而是要做蕴含着你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想法的东西。这些木料都是有生命的,你要让它替你开口说话。”
其他学徒本身也习惯了宫春莹经常表扬江澄子,日常就点评她有灵气有天赋,经常他们同样完成一项指定作品,江澄子总是会得到额外的夸奖。
因此,这次挑选她的作品放到最佳展览位,也并不是特别意外。
只有顾菲菲一人,愤愤地咬着牙,桌底下的手啪地一下将一块木片掰成了两段。
她并不服气这个评比结果,但是宫春莹做决定一向斩钉截铁,她也没有办法。
但暗自里,她认定江澄子是靠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拿到了这个最佳展示位。
自从那日一块去谈合作,得知江澄子与那位艺术公司的宋总私下有交集后,她便不太愿意管这件事了,并且认定了江澄子受到额外的恩惠都是因为她长得妖媚会勾搭。包括这次也是,一定是那位宋总出面,才让宫老师偏向于江澄子的。
因此,宫春莹一离开,顾菲菲便立马转向江澄子,胳膊交叉在胸前,阴阳怪气道:“哟,得了个最佳展示位呢~”
江澄子正在收拾自己的桌面,闻言也没抬头:“谢谢大师姐的祝贺了。”
“是得祝贺你,江师妹还是有本事啊。”顾菲菲咧着嘴哼笑了下,意有所指,“不过就不知道凭的是什么本事了。”
江澄子这下倒是抬头了,直视她:“凭什么本事最佳展位也是我的。倒是大师姐,真的是白长了这么多年龄,倒是光练就吃饭的本事了吧。”
顾菲菲脸色铁青,但也不好在其他学徒面前大型撕扯丢了份。她不像江澄子,江澄子从来都是张扬任性毫无顾忌,她在她那里从来没有占到过口舌便宜。
但不管怎样,她都不会相信江澄子是完全凭借作品的实力打败她的。
江澄子自然也不理会顾菲菲是怎么想的,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桌面,扭头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其他的学徒也陆陆续续走了。
顾菲菲是最后一个走出工作室的,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脚步忽然不自觉地一顿。因为她的目光扫过江澄子的工作台,盯在摆放在桌子上托盘里的、江澄子这段时间一直在雕刻的那个作品。
是一个在桃木上雕绘的山水图。山峰陡峭入云端,上有松柏耸立,下有怪石嶙峋一路盘桓,中间还有个凉亭,是镂空雕刻的,底下隐隐约约可见山间小道。
看起来已经完工了,在灯光下,每一丝一毫的精雕细琢都毕显。
应该就是明天江澄子要展出的作品。
就这么随意地摆放在那里。
无人看管。
第38章 展览 是我?
第二天, 顾菲菲来到工作室的时候,看到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正在将一件件展品包装完毕装上车。
她越过人群进了工作间, 见包括宫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但是,她注意观察了一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异样。
也没有看到江澄子的身影。
一位学徒路过她,打了个招呼:“师姐来啦。”
顾菲菲应了一声, 又拉住她低声问道:“早上发生什么事吧?”
“嗯?”那位学徒不解, “师姐指的是什么事啊?”
“没...什么, 算了,你去忙吧。”
顾菲菲说着又四处看了看,好像没有人显得慌张, 或者在翻找着什么。
这时,江澄子从外面进来了,脸上神情正常,甚至还带着些欢欣的色彩。
宫春莹一见到她就问:“小江怎么样?都装好车了么?”
“嗯!”
顾菲菲听到两人的对话,又见江澄子面带喜色的表情, 一时疑惑了。
怎么会......
昨晚离开的时候, 她包藏祸心,将江澄子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个山水复刻的作品偷偷藏了起来。现在正在她的包里。
所以说, 江澄子今天应该没有展品才对。
但是, 为什么她一点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甚至都没有四处寻找一下?
而且,看起来宫春莹老师似乎也不知道此事。
展览正式开始的时间是十点, 现在已经七点过了,按理来说临时找一个替代品已经来不及了,江澄子的最佳位置应该要让出来才对。可是, 为什么大家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菲菲非常疑惑,因此,一到展馆,她就急急忙忙跑到那个学徒区域的最佳展柜面前,然后惊异地看到——
剔透的玻璃隔层里,柔软的红丝绒上面,放了两颗核桃微雕作品。上面的图案是人物半身肖像配高密度自然小景,在四角射灯的照耀下,色泽鲜亮,纹路清晰,刻画细腻。
不是昨天的那个山水图。
所以,江澄子准备展出的作品,不是这几天一直在雕刻的那个。
而是这个?
是这两颗核桃!
顾菲菲只觉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了下来,她的机关算尽,被江澄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咬着牙,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
临近开幕的时间,场馆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攘得水泄不通。
宫春莹面对上百家媒体简短发表了一下感言,然后为展览揭了幕。剩下的自由参观时间里,等候在外面的观众们一拥而入,整个场馆都热闹了起来。
江澄子的作品《雨夜》被放置在学徒区域最为醒目的位置。
这个明显被着重推出的展览区也受到了格外的关注,可以说,场上除了宫老师自己的作品,其次受关注的就是江澄子的了。
媒体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两颗微雕核桃进行了360度无死角的拍摄。
核桃上面的的纹路在灯光的聚焦下明晰可见,古朴纵横,交错有致。
顺着原本的纹路,江澄子在上面刻出了一副半身人像。其中一个是一名女生的小像,瘦肩细腰,呈奔跑状。人物背后还配上了小景,能看出淅淅沥沥的雨丝,还有被拍打而低垂下的枝条。
在镜头的慢放下,长不盈寸的核桃上每一条纹路都被放大,能看出来微雕技艺高超,层次分明,无论是镂空部分还是下沉部分都井致有条,每一处的细节都能看出运刀的雕琢和细腻。
江澄子绕了一圈场馆处理了一些突发的事宜,确认没有其余事后,就站在学徒展示区自己的展柜旁边,以备有人询问作品,随时解答。
宋秉文从公司过来,进入场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江澄子。她身着一条红色绸缎面料的过膝长裙,略带保守感的半袖设计,却在摇漾的裙摆处显出些隐藏的风情,微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明眸皓齿,亮眼又自信。
其实说起来,江澄子不管在什么场合,总能将自己作为全场的中心。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她的注意力不再落于自己身上。
宋秉文看到,江澄子站在展示柜旁边,热情地对一大圈子的人做着介绍。那种对于自己所喜爱之物的神采奕奕,比她看到新款Chanel包包还要更甚百倍。
他偶然一瞥,见她的展柜里面放的是核桃微雕作品。
他想起之前的时候,他们去看展览的经历。
那时候她刚上初中,他上高二。
当时那个艺术馆展出了很多作品,从书画到刺绣,应有尽有。
江澄子全程都是一副要死不活又百无聊赖的样子,但他突然看到,她在一处雕刻展柜前停下了脚步,驻足观看了好久。
那里面展示的也是一个核桃微雕作品,而且还是复刻的《核舟记》,将文字里面描写的人物器物全部原模原样地雕刻了出来。
江澄子看得入神。
难得见到她对一类东西如此专注,他也没有催促,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倒是江澄子直起腰,指着展柜里面,昂扬又自信地问他:“你能看懂这个作品表现了什么么?”
宋秉文很意外,这学渣难道还想跟他科普?
他自然知道关于《核舟记》的知识,但见她难得有这份热情,也不泼她冷水,耐心地等她解说。
然后他就听到江澄子说:“这边这人是苏东坡,船头坐着的是佛印。苏东坡发现佛印在看他,就问:‘你瞅啥?’佛印说:‘瞅你咋地。’然后苏东坡就过来揍他,跟他肉搏起来,后人称之为——东、坡、肉。”
宋秉文:“......”
他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她对这个世界总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但没想到,当年那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学鸡,现在居然自己也做出了像样的作品,成为了展出人。
宋秉文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等待这一波人群散去,正准备上前一步跟她说话,忽然,从展柜旁边的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是宋承书。他手上拿了两杯热咖啡,递了一杯给江澄子。
江澄子接了过来,对他嫣然一笑。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宋承书同他打了招呼,又介绍了一下江澄子给他认识。
宋秉文停住了脚步,在另一边伫立。片刻后视线从热聊的三人身上移开,恰好转到了展示柜里面。
忽然,他目光一顿,身子微微弯了下去,距离拉近,他能够更清晰地看到红丝绒垫子上的另一只核桃,和上面的纹路。
片刻后,他眉头松动,唇角轻微勾起。
——
一天的展览结束,前来的媒体和参观者都逐渐离去。场馆一下子空了起来,只剩下工作人员在打扫和收拾。
江澄子也在其中,帮忙看顾和搬运展品。虽然宋承书对她说过不用亲力亲为,他底下的人会负责收拾好的。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一定要跟车,亲眼看着将宫老师在内的所有作品安安稳稳放到了工作室的仓库里。
等到宋承书公司的人离去,江澄子依旧在工作室的仓库里忙碌。
里面有大大小小很多不同类别的保险柜,她要确保将不同的作品放入不同的柜子中,然后还要在本子上进行记录,以免出现缺失或者错位的情况,一时有些顾首不顾尾,忙乱地在里面转来转去。
忽然,听到门上有轻敲声,回头一看,宋秉文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展览时见到的黑色西装,高瘦挺拔,在古朴门廊下,有种安静蛰伏的清爽感。
里面是工作室的贵重物品存放之地,处于礼貌,他没有踏进来。
江澄子看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展览结束看你过来,就开车跟着过来了。”宋秉文征询她意见,“我能进来么?”
江澄子点点头。
宋秉文走进了仓库间,环视了一圈,看了看分散放于地上用绒布托盘盛着的雕刻作品,又看了下周围一圈保险箱。
他问正在忙着用笔记录的江澄子:“你们这些作品没有电子编码么?”
“编码?”江澄子疑惑,“那是什么?”
“类似电子收纳系统,像超市里一样,给每个物品编制条形码,这样对物品数量、位置和进出都能够进行实时监控。”宋秉文解释道。
“哦,没有哎......”江澄子想,这样听起来好像高效多了。
工作室里除了她们这样的学徒,就是一些日常生活助理,以往的管理体系还是以人工为主,大家都是人文出身,根本没有想过借助信息技术。
“我可以帮你们设计一套。”宋秉文主动提出,“之前我们生物实验室的物品收纳也很混乱,我也帮管理员对设备进行了电子编码,确实能提高效率。”
“哦?然后管理员就被提拔了?”
“没有,然后学院就发现了他中饱私囊,他已经进去了。”
“......”
不管怎样,江澄子觉得宋秉文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的,减少人力,事半功倍。
但是今天还是得手动收纳完毕。
宋秉文将外套脱下搭在桌边,也帮她搬运起来。
两人从仓库忙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过后了。
走到最大的公共工作间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我们这江师妹真是厉害呀,明明年龄不大,但是手腕了得,我这个师姐也不得不佩服。”从门缝隙能看到顾菲菲倚着自己的工作台,剔着指甲,正对着其余两个在场的学徒轻飘飘地说话。
不知道那两名学徒问了些什么,顾菲菲又接着说:“她不就是靠巴结那位宋先生,才得到了这么好的展览位么?什么公平选拔,哄骗谁呢。估计是跟宫老师谈妥了什么私底下的交易吧,让宋先生场馆的租赁费便宜一些,作为交换将她的作品放在最显眼的位子。”
顾菲菲想了一整天才悟出这番道理,自认为逻辑上很成立。也正是因为这样,内心越想越气。她一开始想讨好宋承书,结果被人拒之千里,结果江澄子乘了这股东风,一下子将她压了下去。
说来人也是奇怪,明明自己最初也想借助黑幕,但当发现自己不是黑幕受益方时,便开始站出来作为打着正义的旗帜鞭笞起来。
她越说越带劲:“说起来,第一天去谈合作的时候我还没发觉,他们早就认识的话,说不定连让他的公司承办这次展览也是她私底下推动的。真是厉害呀,一环扣一环,金主挣了钱,她挣了名声......”
工作室外的两人都听到了。
宋秉文转头问江澄子的意见:“需要我去帮你处理么?”
江澄子:“你怎么处理?进去跟她撕逼扯头花?”
她想,算了,她可不愿意看到宋秉文跟女生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