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吻——江千苏
时间:2021-07-16 09:04:41

  狂风暴雨的雷电里,她到乔父乔母的房间想要陪伴,却被告知:
  “弟弟睡着了,你独立点,自己去睡觉。”
  “乖。”
  后来多次,再无后续。乔梧在无数次的无效安慰中,逐渐可以独自一人在黑夜中穿行。
  有时候矛盾多了,“你是姐姐,你是大孩子,你应该让着小的。”“你应该先反思下你自己的错误在哪里。”这类话也听得多了,乔梧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真的是自己错了。无论她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乔父乔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乔梧,你要学会反省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只会怪别人,做人性格就会有缺失。”
  乔梧恨。
  恨这句话,也恨极了乔朝。他出生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恨,为什么乔朝要出生?
  为什么她就该忍着委屈,走到谁也不偏爱的地步?
  于是,无数个只能捂着委屈腐烂的日夜里,她在心底向神明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
  让乔朝消失吧。
  只要能让乔朝消失,她做什么都愿意。
  时间消逝,磨灭了委屈。没一会儿,乔朝又嬉皮笑脸地捧着旁人分享的零食、零花钱、新奇玩具捧到她面前,尽数交给她,兴奋又开怀地跟她倾诉快乐。
  他笑弯了眼眸,天真又张扬:“姐姐,这些可难得了,都给你!”
  乔梧怔了几秒,恍惚觉得眼前的清瘦少年和很多年前那个攥着唯一一个糖果,却小心翼翼放在她手心的小胖子重合了。
  不管是何年岁的乔朝,他们都很爱笑。笑起来时,眼眸弯弯。
  “我要都留给姐姐!”
  那一瞬,乔梧开始憎恶自己的阴暗。
  那是升入大三的暑假。
  乔朝一个人坐火车去B市接乔梧回家,彼时刚结束中考。电话里,乔母和乔朝都很兴奋地讲述着路上的计划。
  盯着烈日骄阳在火车站外等着乔朝时,乔梧十分的不情愿。在接到乔母的电话前,她是打算在学校和岑淮舟多呆几天的,眼下乔朝的一时兴起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临近乔朝下车的时间,乔梧又看了一眼微信——
  乔梧:【我妈让我弟来接我回家了QAQ】
  昨天晚上发的消息,现在都岑淮舟还是没回。
  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乔梧又热又无聊,很是煎熬。想了想,又点开聊天框:【好热啊啊啊啊!那个臭小子还没来,我要被热化了!】
  然后,又在相册里找了个小猫摊在地上仿佛化了的表情包发过去。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消息。
  岑淮舟:【找个树荫下躲躲,等实验做完了,我带着冰淇凌去E市看你。】
  岑淮舟:【揉jpg.】
  受她的影响,岑淮舟每次都会给她发个表情,不然到乔梧口中就成了“你好冷淡”“完了,你不爱我了”。
  乔梧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好吧,我要一大卡车。】
  刚发完这句话,乔朝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乔梧轻啧了声接通,入眼便是小少年灿烂的笑脸,他举起一只手,露出两根冰棍,声音兴奋:“姐姐,我买了两根冰棍,我们一人一根!”
  乔梧还没来得及问他在哪,就发觉乔朝身后的背景好像就是火车站,手机外似乎也可以听到小少年兴奋的说话声。
  她垂下手机,四下张望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喧闹。阳光太刺眼,乔梧没多看,又收回视线。
  火车站外面向来热闹,想来又是的士拉客有纠纷。
  “姐姐!”
  “姐姐——”
  熟悉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几分喜悦和青涩。
  乔梧整个人已经被晒得烦躁了,但听见这声呼喊时还是没压住上扬的唇角,转身嗔怪:“乔朝,你下次能不能快点,我都要被晒死——”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冲向他们,烈阳照在他手中沾染了鲜血的刀上,寒光闪闪。
  乔梧怔了一瞬,对上那人凶恶可怖的面孔。
  心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下狠狠一坠。一个不好的预感倏然降临,乔梧瞳孔蓦地扩大,向着离那人不远的乔朝跑去,尖声制止他靠近,声音却几乎发不出来:“跑啊乔朝!”
  她看见乔朝灿烂的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回头看去。
  恐惧汹涌吞没情绪,乔梧疯狂摇头:“跑啊——”
  但是,下一秒。
  那柄尖刀刺进了乔朝的胸膛,少年的神情定格在了那一瞬。
  嗓子坏了般,任乔梧如何想要尖叫都无法发出声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一步也挪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乔朝倒下。
  以及,王盼元的狞笑。
  那个下午的阳光,冻可彻骨。
  明明天那么明亮,阳光那么耀眼,可她却觉得连血液里都是冰碴子,世界瞬间灰暗,犹如末日。
  后来的事情就像梦一场,王盼元被热心群众控制住,乔朝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乔父乔母被通知,赶到B市医院。
  乔梧看见他们的第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不敢上前:“妈妈.....”
  “啪——”
  乔母颤抖着手,打了她一巴掌。
  乔梧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惶惶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着的门,遍体生寒。
  如果乔朝能平安无事,再挨多少个巴掌也无所谓。
  求求了。
  让他平安吧。
  手术门开了,医生话里话外乔朝的情况不是很好,希望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乔朝昏迷的那几天里,乔母乔父没有一个人理会乔梧,乔梧给他们买好餐食,被忽略了个彻底。
  乔母不看她,语气尖锐:“你吃得下去吗?”
  直至乔朝病情恶化的最快的那天,乔父强行带着乔母去走廊上喝水吃东西,留下乔梧一个人。
  乔梧在门外站了会儿,和护士打了个招呼,这几天来第一次进乔朝的病房。
  病床上的少年面色灰暗,身上连着数不清的管子和仪器,全然不见生机。
  乔父乔母在的时候,她不被允许探视乔朝,只能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两眼,眼下一臂之遥,乔梧才发现,比起上学前乔朝又瘦了许多。
  不知站了多久,门外传来乔母的声音,乔梧下意识想要远离机器。
  与此同时,那几台仪器骤然“嘀嘀嘀”地响了,声音急促。
  下一刻,医生们冲了进来,乔梧被挤到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仪器上的数值疯狂跌落——
  最后归零。
  许久许久后,医生好心退出去,给他们一家人留些空间。
  乔母已经哭晕过一次了,此刻瘫倒在乔父的怀中,怔怔地看着乔朝的方向,两眼无神,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乔梧看着病床上被医学判定为没有生命体征的乔朝,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
  那么生机勃勃,又朝气的乔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可是当她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中温度逐渐褪去,乔梧知道,不久后就会归于冰冷。
  干涸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乔梧先是默默的流泪,到后面,她看着那双闭上的眼眸,心如刀割。
  回忆如走马灯,一帧帧飞快闪过。
  终是没压抑住,她狼狈地哭了出声。
  她再也没有弟弟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捧着心爱零食送给姐姐的吃货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她许下的那个恶毒的愿望成真了。
  许是她的哭声惊醒了乔母,乔梧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乔母冷静了许多,面容憔悴,一双温柔水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乔梧动了动唇,哽咽难停。
  半晌后。
  乔母幽幽出声:“是你吧,小梧。”
  “你一直以来,那么的讨厌阿朝。”
  乔梧一怔,随即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乔母身后的乔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乔母冷不丁轻轻笑起来,神色不明,眼眸中又透着丝丝怨意,她停下来,近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乔梧:
  “是你吧?”
  这一瞬间,他们叫乔梧觉得陌生又可怕。
  ......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从前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那份偏爱,忍不住想要对着乔朝展现出自己最恶劣的态度。
  他离开后才明白,消失后才想珍惜的,都是徒劳。
  乔朝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乔梧每天都睡不好,躺在床上。
  一闭眼,就是小少年面露错愕,恐惧,浑身鲜血的倒在血泊之中。血液汨汨流淌,血泊壮大成河,逐渐逼近,最后吞没动弹不得的她。
  空气,也一点点稀薄。
  窒息间,她恍惚看见了乔父乔母。
  但很快,他们脸上的和蔼笑意瞬间消失,面容变得狰狞扭曲,尖叫嘶吼着唾骂她,指责她:
  “杀人犯!”
  “凶手!”
  “是你害死了阿朝!”
  ......
  他乡漂泊,乔梧无时无刻,都想彻底脱离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岑淮舟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后来呢?”
  后来,身处异乡的日子太难熬,她在徐青言的介绍下,和一位据说很有名的女心理医生见了面。
  对着异国面貌,却又面善的陌生人,乔梧说了很多。
  听完她的讲述,那位很和蔼的克拉伦医生沉默了片刻后,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乔,折磨你的不是你弟弟,是回忆。”
  乔梧以幻想为枷锁,把自己困在了回忆里。
  然后,日日凌迟。
  乔梧抿了下唇角,眼眸弯弯:“后来,因为学习繁忙了起来,我日夜连轴转,没时间再让我想这些了。我还挺感谢那位医生姐姐的,我说出来后,轻松了许多。”
  但是,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
  她还是会希望,离开的人是自己。
  岑淮舟捏着乔梧的下巴轻轻抬起,让她不得不和自己对视,可乔梧垂着眼不敢看他。岑淮舟喉结微滚,定定地看乔梧了几秒,在她下巴的软肉上咬了一口。
  乔梧“嘶”了一声。
  岑淮舟盯着她:“阿梧,不准胡思乱想。”
  “我才没有说乱想。”
  是真心的希望可以互换。
  “如果离开的是我,阿朝才不会沦落到谁都不信的地步。大家,也不会那么难过。”乔梧都能想象得到乔朝笑眯眯地缠着父母耍赖的画面,肯定没几天就能冲淡她离世带来的悲伤。乔梧弯了下唇,眼眸微红:“他嘴那么甜,会过得很好的。”
  更何况,乔朝是因为要去找她,才会遇到王盼元的。
  她恨极了自己,也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王盼元和袁芳丽的身上。
  如果。
  她可以再对乔朝好一点该多好。
  医院抢救室外,乔母声泪俱下的控诉至今历历在目:“阿朝又做错了什么?他到出发找你之前,他还在念叨‘好想快点见到姐姐啊,妈妈’。”
  “姐姐见到我,肯定特别高兴。”
  “姐姐笑起来可比我们学校其他地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
  她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乔朝小心留下来的冰棍了。
  .......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一点点回忆起来,还是那么得真切,逼得酸涩直冲鼻尖。
  乔梧很轻很缓地吸了口气,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很小声地说:“其实,最应该被恨的,就是我。”
  是她不够珍惜。
  乔梧抿唇,“我——嘶!”
  乔梧吃痛地舔了舔唇角,舌尖传递回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茫然又有点小脾气地瞪着岑淮舟。
  岑淮舟撩着眼皮睨她,态度很拽:“再乱说话,我还咬。”
  “.......”咬不过咬不过。
  乔梧看了眼男人微红的眼眶,默默垂下脑袋,还是闭嘴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了,”喉咙干涩得像是被沙子堵住,岑淮舟滚了滚喉结,逼迫着自己去设想这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嗓音沙哑:“我会难过?”
  ——“至少我离开了,大家不会那么难过。”
  看完那份文件,他很久很久都喘不过气来。
  他想象不出,那样爱笑的乔梧是如何挨过那段压抑绝望的时光,明明那样依恋乔父乔母,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质问。
  更无法想象,如果乔梧没有熬过去,他一个人要怎么度过这剩下的几十年。
  乔梧怔了瞬。
  她...想过的。
  不过她想的是,如果她真的离开了,岑淮舟虽然会难过,但是时间会消磨一切。他的人生那么长,在她之后,他肯定还会遇到其他女孩子。届时,她离开所带来的难过也不过寥寥。
  “你想着他们会不会难过的时候,能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岑淮舟被她气得话都说不稳了,眼尾泛着红。
  他圈住乔梧的手腕,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是难以彻底掩盖,他直视乔梧:“这就是你的自私吗,乔梧?”
  “你要是真如你所认为的那么自私,你就该再也不回来了。不见他们,也不要我。”
  乔梧瑟缩地垂下长睫,眼眶里的热意要将她烫化了。
  “你那也算自私?就算自私,又怎么了?有错么?”岑淮舟垂下头亲她唇,尝到唇瓣上点点咸意时身体蓦地一僵,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怒意涌上脑海。随后,他又加深了这个吻,乔梧呼吸不过来时才缓缓松开她,“是王盼元的错,不怪你的。”
  错的是他们。
  是王盼元和袁芳丽。
  该承受无尽愧疚折磨的不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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