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被差役堵上嘴拖下去,锦绣再看谢玉桥,谢玉桥一脸的不可置信:“这,这,为何会这样?”
锦绣摇摇头,这事哪里能说得清?上次乡试,他就亲眼所见,与今天这一幕何其相似?
是那一幕只有锦绣一人看见?还是今天这一幕只有谢玉桥一人看见?
都不是。
只是做个正义之士的代价,在场排队的人都付不起而已。三年三年又三年,熬了大半辈子才等到这一刻,经不起任何一点儿闪失,若是连个进场的机会都没有,怕是要抱憾终身的。
相熟的人提醒对方一句,不熟的人,就怕好心上前提醒,还要被怀疑是不是自己使的坏,确实得不偿失罢了。
再说那几个被一起押下去的人真的无辜吗?也不见得,所有人都第一时间闪开了,就他们几人,刻意凑上去,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
何况拉架的几人都无事,现在还在排队,偏几个无关之人被牵连,其中之事令人反思。
谢玉桥第一次在朋友面前做好人好事,没想到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心下十分烦闷,被锦绣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
看背影,像一只斗败了的大公鸡,没精打采的。
锦绣也不多想,很快就到了他进场的时候,这次的检查,比乡试更为严格,锦绣交上自己的文书和考引,被拉到旁边一个小桌子旁,桌子上摆着一个大框。
在差役的见证下,锦绣将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下放入框中,只剩下单薄的里衣,敞开衣领,能清晰看到里面的肌肤,鞋袜也保不住,刚一脱下,就被人拿去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这次不仅下半身被人巴拉来巴拉去的检查,就连嘴巴鼻孔都没放过。
锦绣心想,也不知道制定这规矩的人是怎么想的,人市上买卖人口的检查都不一定有这般仔细,嘴巴或许真能夹带,但鼻孔?
是不是有点过了?
事实证明,一点儿都没过。
锦绣旁边队伍中,刚好就从鼻孔中被人抽出小小一卷夹带,那人被差役毫不留情的押下去,连衣服鞋袜都没机会穿好。
锦绣看的啧啧称奇,真是个人才啊!锦绣觉得,要是夹带都这般辛苦,他宁愿平时每天多读两个时辰书。
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被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另一边的考蓝里东西都确认无误,锦绣才被差役点头放过,取过文书考引,拎上考蓝衣服,闷着头被催着赶快往前走,这感受,真是酸爽的很。
锦绣内心十分期待,这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受这样的罪,千万不要有下次了,他实在承受不来!承受不来!
因为刚刚那个检查身体的差役,他,竟然还顺带检查菊花摸胸口!
会试一共考九天,三天一场,进了贡院除非被人抬出去,否则在此期间,禁止出入。考试内容与乡试大同小异,只不过在难度上有较大的提升,内容一般就是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策问,没有特殊情况,无较大改变。
但是这里更加注重策论,也就是文章的比重,没有了各种零碎的小题目,一般上来就是让人写小作文,其余比如诗作之类,已经远远不占优势。
锦绣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他被写诗折磨了这么多年,考完这次,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魔鬼了。
写小作文一向是他的强项,这东西虽然有固定的格式,但也有相应的技巧,一般都是按照总分总来写,先破题,总写对问题的理解。
中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顺带对应相应的问题,提出对应的建议。
最后用简单易懂的话总结自己的观点,最好与当下的时政结合,然后感念两句皇恩。
几年下来,锦绣就跟做高考复习题似的,一遍又一遍练习这种题型,不仅自个儿这般做,还让其他人也这般做。
一开始肯定有人不习惯,但在锦绣的拳头下,所有的不习惯都变成了习惯。
也许是运气到了,也许是锦绣的底子扎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次考试,锦绣感觉下笔如有神,无比丝滑,文思泉涌,一口气写的停不下来,中午吃饭那阵,锦绣完全没感觉到饿,等手腕酸痛,脖颈难受时,锦绣抬头看外面的天色,才后知后觉听见了自己肚子咕咕叫。
从篮子里掏出三姐秋绣让人准备的薄薄脆脆的肉饼,嚼吧嚼吧咽下去,因为没水,差点儿将自个儿给噎死。
考场内,到了饭点儿,都会给考生提供水和食物,谁让锦绣那会儿正在答题,根本就没带搭理人家送吃食的差役的,现在只能这么将就了。
锦绣心说,这要是真给噎死了,别说外人怎么想,我自个儿就能觉得丢人给丢死!还不如直接一根绳子吊死在贡院对面的歪脖子树上来的轰轰烈烈呢。
杂七杂八的想了一堆,终于将油汪汪,爽脆脆的肉饼吃下去,勉强饱腹,擦擦手,提笔开始继续答题,现在的题目都是有字数要求的,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每道题目保持两千到三千字刚好。
卷子还剩一半儿,锦绣感觉天色逐渐黑沉,一抬头,刚好撞上分发蜡烛的差役,后面紧跟着送吃食的人,这次锦绣二话不说,先要了两碗热水,两个大馒头,放在一边没吃,趁着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继续将手里的题目写完。
等天色黑沉,锦绣点了蜡烛,就着烛火吃了两个能噎死人的馒头,二话没说,吹灯睡觉。
锦绣对面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看锦绣这干脆利落的做派,露出羡慕又欣赏的眼神,随即摇头失笑,继续低头答他自己的题。
锦绣睡前,迷迷糊糊的想:这次的题目看起来还挺有难度的,也不知道何烈会不会哭啊?要是哭的时候被考官发现,场景应该会很刺激,肯定能给考官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会试就没有正场之分了,每一场考试都十分重要,阅卷官会以三场考试的总成绩来取名次,因此,每场考试都要全力以赴。
不仅是对考生学识的考验,也是心理素质的考验,当然还有身体素质的考验。
例如到了第四天,已经有三人因为各种不下心被赶出考场的,比如夜里打翻蜡烛烧了卷子,大喊大叫被差役叉出去的,比如夜间答题太困,不小心将墨水口水弄到卷子上毁坏卷面,接受不了现实大喊大叫被差役叉出去的。
经过四天的考验,众人明显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双眼无神,强撑着答题。
第五天的时候,有人身体终于撑不住,无声无息的晕倒在号舍内,要不是巡逻的差役见他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上前查看,怕是人早就被烧糊涂了,路过锦绣号舍前时,锦绣扫了一眼,脸色潮红,嘴唇发白,明显是风寒之症。
虽然这几年在考场内见惯了这种场景,依然为这些人感到可惜,难得走到这一步,今天一脚从贡院踏出去,等下一个机会,可就是三年后了。
人生有几个三年经得起蹉跎?
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感慨,埋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试卷上,锦绣在心里说,可千万不能落到这步田地,旁人看着都觉得痛苦,何况本人呢?
这会儿锦绣没心思关心别人,钟家宅子内,几乎一家人都在关心他们三人的考试,钟家主母元秋绣,为了弟弟和妹夫能在考场内平平安安,几人进了考场的第二天,就带全家去京城最有名的佛寺为三人祈福,希望三人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从贡院出来。
这几天,钟家内宅都弥漫着一股子焦躁的味道,下人们说话做事生怕动作大了惹得主家不快,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晚饭后,秋绣母子几人在屋子里说话,秋绣十分庆幸道:“明天傍晚贡院的门就开了,你舅舅他们该出来了,让人将他们的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舒舒服服,保证一回来就能好好地休息!”
明意笑嘻嘻的凑在母亲跟前:“娘,这还用您说?我早就盯着下人们亲自收拾过了,就等小舅舅他们回来了!”
明智被锦绣点播过几次后,对锦绣这个小舅舅的学识,打心眼儿里佩服,真心实意道:“希望小舅舅能高中!”
明仁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娘,最近这段日子都没见到明礼妹妹,是出了什么事吗?”
钟明仁作为大哥,是个性情十分宽和之人,尽管明礼与他并非一母同胞,但他依然对明礼尽了作为兄长的责任。
秋绣眼神淡淡道:“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想撺掇着姨娘张氏帮她在你父亲跟前说项,被你父亲禁足了,不到定亲的日子,别想从后院出来了。”
一听这般严重三个孩子都惊着了。
于是秋绣只能将话说的更透彻些,免得谁不小心犯了糊涂:“她心比天高,想为自己的婚姻做主,这也无可厚非,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在你文舅舅身上。”
明仁吃了一惊:“娘,您,您是说,明礼她,她想嫁给文舅舅?”
秋绣淡淡点头。
“这,这成何体统?”在明仁心里,周文这个舅舅,与锦绣没什么区别,是他们钟家兄妹实打实的长辈,有血缘的那种。
“且不说她配不配得上我们元家麒麟儿的身份,就一条,我们元家将你文舅舅当亲生孩子养大,与你锦绣舅舅无甚差别,她生了这份心思,就是没将自己当钟家人,没将阿文当元家人!
张氏还真就被她撺掇的找你父亲去说项了,撇开身份不论,也不瞧瞧自个儿配不配得上阿文,我们元家丢不起这个人!
你父亲还没老糊涂,没听张氏说完就将人禁足了。”
秋绣说的淡淡的,但心里着实恨极了张氏和明礼,这事要是成了,她在娘家还怎么做人?回头怎么面对父母弟弟?
三个孩子觉得惊讶极了,好半天,明仁才结结巴巴道:“娘,您不是从前两年,就开始给两个妹妹相看人家了吗?是明礼她不满意您挑的人家吗?”
“呵,这事上娘可没分毫对不起她的地方,挑选的人都是人品有保证的,最不济,也是秀才出生,年轻有为,名声上佳的后生,结果她一个都瞧不上,嘴上不说,心里想的什么,打量谁不知道呢?
不是嫌弃这个家里有难缠的婆母,就是嫌弃那个家底儿薄,要不就嫌弃人家长相平平。
可她也不想想,有权有势长得又好,出生又好的,人家凭什么看上她!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出小姐!
送给高门大户家做小妾倒是可行,可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她自己也不愿意吧!”秋绣说起来就冷笑,为着这个庶女,当年她就没少生气。
这些年倒是不气了,但身为主母,她还要为了她的婚事忙前忙后,最后得不着一句好话。
三人又是被母亲的话一惊,万万想不到,平日里温婉大方的明礼,私下里竟然做了这般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绣看三个孩子惊着了,也不安慰,是时候让几人见识见识宅斗的真正手段了,否则永远都长不大,只盯住三人:“别往外说,尤其是在你舅舅和姨父面前,这事儿更是一个字都不能提,别让他们感到尴尬。”
三人听话的应下了,出了母亲屋子,明仁还有些回不过神,明智见状,劝慰道:“大哥,别想这般多了,我手里还有小舅舅给的两本新的学习资料,你和我一起钻研吧!什么都没有读书来的快乐!”
明仁一听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他自从第一次见到弟弟手中整理的条理分明的学习资料,就惊为天人,被小舅舅的才华震惊,每天都盼望小舅舅会试结束,他能有充足的时间去请教小舅舅学问。
现下听弟弟这般说,所有烦恼忘的一干二净,只想快快见到最新资料。
明意看哥哥弟弟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第74章 会试结束 街头偶遇
会试结束 街头偶遇
第九天中午, 整个贡院的考生肉眼可见的疲惫萎靡,所有人都在坚持,到了这一步, 没人想轻易放弃。
锦绣放下笔, 揉揉酸疼的手腕,看着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完整被誊抄在考卷上,心里十分满足。
每年考试都要遇到几道需要表明自己立场的题目,若是答案与考官心中想法相合,自然事半功倍。
若立场与考官背道而驰,结果不言而喻。即使你写的妙笔生花,考官取中的可能性也很低。
这就导致每次考试前,有无数考生想办法打听考官的喜好,文风, 以及他在朝中的立场等等。力求给考官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但也有一部分人,总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偏不倚的说出各种弊端与好处,并针对弊端提出改革意见, 针对好处完善条条框框, 言之有物, 有理有据, 让人无法拒绝。
这类人,通常都有个共通点, 就是有才华且见识广博。
锦绣就是这样的人。
考试前,三姐夫托人打听来的考官资料, 周文与楚舟人认真真听了,锦绣也记在心里,但他不打算去迎合。
匆匆吃了点东西, 有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考卷,确认无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现在是会试的第九天下午,考生答完题目可自行选择离场。
锦绣拉了号舍墙边的一根细绳,很快不远处的铜铃响起,有考官带着两个差役过来,在锦绣的亲眼见证下,将他的试卷糊名,装进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里。
考官走后,锦绣收拾好自己的考蓝,脚步松快的出了贡院。
站在贡院门口,外面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水汽十分重,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要下雨似的,锦绣心下有些担忧,不知道周文几人的境况如何,若是没有答完题目,待会儿下雨的话,可能要遭。
锦绣还没想完这些有的没的,就见自家的两个外甥风一般跑过来,亮晶晶的眼神瞧着他,一左一右将他架在中间。
明仁眼疾手快的接过他手里考蓝,而明智叽叽喳喳道:“小舅舅,您怎么出来这般早啊?刚才瞧见这边站的人是您,我都不敢相信!早上有个人发烧烧的脑子都糊涂了,被人架出来,扒在贡院门口说什么都不走,要进去继续考呢!”
三人边走边说,锦绣道:“答完了,自然要出来的。”
明智双眼发光:“小舅舅您可真厉害!这偌大的贡院,能这般早答完题目出来的,也没几人呢!”
说话的功夫,三姐秋绣和三姐夫急急赶过来,双方迎面撞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明意。
秋绣道:“明仁明智,让你小舅舅歇会儿,考试多费脑子啊,你们怎么这般不懂事?”
明仁乖巧的认错,扶着锦绣的手就没松开过,明智连连道:“是我们想的不周到,也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这般早能等到小舅舅的,若是今儿出门晚了,岂不是要小舅舅在贡院门口空等?”
锦绣也觉得有些累了,虽说在里面文思泉涌,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但答完题,就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