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意犹未尽。
一夜好眠。
如今夜长日短,霍以骁到宫门外时,天半亮不亮的。
站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从轿子上下来的朱茂。
周围一片问安声,霍以骁亦行礼。
朱茂给大臣们拱手回礼,走到霍以骁边上,笑着道:“昨儿怪我,一直听你说,没顾上让你多吃一些。”
霍以骁抬起眼皮子,道:“殿下客气了,我还带了那么多回去,味道确实极好,都分着吃完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茂道。
霍以骁又道:“大皇子妃的确好手艺,难怪殿下盛情相邀,想让我们都尝一尝。”
朱茂笑容一顿。
恰好宫门开了,这才缓解了朱茂的尴尬。
下朝后,霍以骁去了常宁宫。
许是知道昨儿御书房里的气氛不对劲,霍太妃干脆把霍以骁叫到跟前,反正这婚事是由她掌着。
“年内还有两个好日子,十一月初六、十一月二十八,”霍太妃道,“我始终觉得太赶了,还是等过了年,二月里,有几个日子不错。”
霍以骁道:“腊月里没有好日子吗?”
霍太妃努了努嘴:“哪家腊月里娶媳妇儿?不合适。”
“我这婚事……”霍以骁下意识地,就要往下接什么“本就哪儿哪儿都不合适”,但看了眼霍太妃的神色,到底还是换了个温和一些的说法,“倒也不必避着腊月,或者赶一赶,十一月二十八,也还不错。”
霍太妃蹙眉。
她心思敏锐,岂会忽略掉霍以骁一瞬间的改口?
想到那些话,到底还是心疼,拍了拍霍以骁的手:“那就再跟礼部商量商量,也得听听温家的意思,我听说,侯府去信临安,让家里人都赴京来了,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赶不上吧?”
霍以骁颔首应了。
催得再急,也是路远。
温宴出阁,不可能不等温章赶到。
不过算算日程,若无意外,十一月二十八,倒也并非来不及。
这一点上,也不用立刻定一个长短。
霍以骁道:“先行纳徵,后再请期。”
霍太妃一听就晓得他的心思,一旦确定温章他们赶得上,日子就得往前递。
她捶了霍以骁一下:“你先安置好你那宅子吧!”
第344章 秋千
因着商议婚事,前些日子,霍大夫人进宫拜见过霍太妃。
霍太妃听侄媳妇儿说,霍怀定已经给汪大人去信,商量把宅子买下来的事情了。
“虽然都不知道以骁怎么就看上了那宅子,但我和老爷想着,汪宅离大宅近些,往来方便,也是独门独户的,他们小夫妻过日子自在些,况且,汪大人在造宅、园林上有些造诣,我以前去他们府里做客,记得那园子很漂亮。汪大人告老之后,宅子也留着人,不至于失了人气,又是每年都小修一番,想来保养得极好。简单收拾收拾,立刻就能舒舒服服住进去,也合了以骁他早些完婚的心愿。”
霍大夫人是这么说的。
霍太妃听了,深以为然。
尤其是,霍大夫人还说,近些日子,霍以骁回霍家时,没有那么拘谨了。
以前只和暄仔关系好,如今,倒是把幼年时的兄弟情义都捡了回来,和霍以呈、霍以谙一块,大半夜都在吃烧鸡。
霍太妃听了抚掌大笑。
这就是年轻人,三更半夜还敢吃那么油腻的东西。
哪里像她这个老婆子了,嘴巴再馋,也不敢胡乱造作,否则肚子里积了油,睡都睡不着。
笑过了,霍太妃又觉得欣慰。
童年时那几兄弟,感情多好啊,被霍怀定夫妇领着一块来宫里请安,四个皮猴在常宁宫里耍玩。
却是没想到,等霍以骁被接回宫里之后,慢慢的,他就只和霍以暄走得近了。
其中缘由,霍太妃也不是不清楚。
并非因为矛盾,也不是长大后性子处不拢了,就是地位的变化带来了彼此的不适应。
小时候一众哥哥们最疼爱的弟弟,突然间,就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了,这种变化,十几岁的少年人,有些起伏,亦是情理之中的。
做长辈的,也只能开解几句,再往多了说,怕是只会起反作用。
本就是最反叛的年纪,长辈还叨叨的,这不是等着逆反嘛。
现在好了,兄弟几个自己转过弯儿来了。
霍太妃越想越觉得汪家那宅子合适。
能单独生活,想回老宅去,也不过几步路。
地方也算宽敞,把兄弟几个请来做客,热闹热闹,亦不显逼仄。
见霍太妃提起那宅子,霍以骁道:“汪大人已经答应卖给我了。”
霍太妃闻言,笑道:“你倒是手脚快。”
“不弄好宅子,”霍以骁道,“怎么能催您和礼部在年前就把六礼办妥了。”
霍太妃嗔了他一眼:“随你、随你!”
中午休息时,霍以骁去了一趟汪宅,现在已经是他的宅子了。
先前快马加鞭送信去江南,汪大人听说是霍以骁成亲,立刻就答应了。
回信给霍怀定说,让霍以骁只管先修缮、布置起来,婚期要紧,至于过户的手续,等来年春天,他再让儿子进京,往衙门里办一趟。
两人为老友,又是如此身份,谁也不用担心坑了谁。
虽是历年修缮,但作为新房,还是少不得再细细粉刷一遍。
正房后的院子里,还得搭一座秋千。
这是给黑檀儿准备的。
温宴回忆梦中时,曾说过一回。
屋后有秋千,很合黑檀儿心意,木板宽大,冬天日头好的时候,它都窝在那上头睡觉,把一身皮毛晒得暖烘烘的。
它还喜欢荡,喵呜喵呜催岁娘给它推。
不满意轻轻晃两下,要飞得高一些,它就四平八稳站在那儿,看着大半座宅子在它的视野之中。
再后来,黑檀儿老了,真荡不动了,但它还是喜欢秋千,一趴就是一整天。
现在,这个梦里的秋千,还只有个雏形。
园子里,汪大人以前挖过一个池子,引了活水,养了些水莲,还有一只不知道岁数的乌龟。
那乌龟常年在水下,难得冒个头。
黑檀儿总喜欢去逗一逗,想把乌龟逗出来。
霍以骁已经见过那只懒洋洋的长寿龟了,他打算过些日子,把西花胡同那几条大红鲤鱼也挪过来,一并养在这儿。
这些修整,还算方便。
内里的安排布置,那得留待温宴自己来。
小狐狸愿意弄成什么样儿,都由她弄去。
她都在这宅子里做了八年梦了,定是知道如何摆弄更自在些。
午后当值前,霍以骁回到了千步廊。
朱桓与他已经入礼部观政了。
礼部上下,忙着准备过几天纳徵事宜。
惠康伯和毕之安、温子甫来了,与礼部官员核对当日议程,每一项都得保证万无一失。
正说着,朱茂也来了一趟,听了两句,他没有走,就站在一边听完了全部。
大皇子人在这里,众人也不能忽略他。
“大殿下,”惠康伯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莫不是想起您娶亲时的事儿了?”
这台阶,按说往下走也就略过了,偏朱茂要反其道而行,他顺着往上飞奔:“是,想起当时状况了,可我怎么听着,这流程跟我那时候有些不一样?”
礼部几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殿下这话问的,这怎么可能一样?
他们礼部也想一模一样地来,还省事,可四公子坚持不肯僭越,依着现如今的身份来,这才删删减减到了这个样子。
朱茂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想起来了,没有册封的议程,不进冠服、不进仪仗、不进节册,这不大好吧?太委屈温姑娘了。温大人,你说呢?”
温子甫不敢说。
他前些天听曹氏解释了几句,这才明白了些母亲的想法。
老夫人是希望风光些的。
大殿下说的冠服、仪仗、节册,全是桂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
可想归想,成与不成,又是另一回事。
桂老夫人都晓得,这些东西断不能强求,真被人送到了手上,也得掂量掂量。
温子甫刚听礼部的人说了,这些都是四公子回拒了的,以宴姐儿和四公子的熟悉,想来都是谈妥了的。
宴姐儿都不委屈,他在这儿委屈个什么劲儿?
温子甫拱手,道:“都是照着议程办事……”
朱茂笑了声:“哪有什么议程,以骁也真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话音未落,霍以骁从书房那儿出来,懒懒道:“旧例也没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现在这议程挺好。”
第345章 分我一半
正主说话了,礼部的官员肩膀一松,提在嗓子眼里的心往下落。
落了一半,突然又提了起来。
因为朱茂向霍以骁那边走了过去。
众人心里直犯嘀咕,这可千万别吵起来,更别动手。
万一闹得下不了台,大殿下和四公子不会有什么事儿,皇上训斥时,他们这些在场的人,讨不着好。
华宜淳看了看惠康伯,又看了看温子甫。
惠康伯到底爵位在身,面子大,而温子甫是女方长辈,好说话些……
这两人,能不能帮忙周旋周旋?
高录珧冲华宜淳暗暗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
上回和霍以骁说婚仪,高侍郎觉得四公子是个明白人,且不愿意给旁人添麻烦。
按理,是不会在这儿出什么纷争的。
再说了,大殿下向来性情平和,和二殿下不同……
那厢,霍以骁静静看着朱茂。
朱茂直到霍以骁边上才停下。
轻咳了声,压低了音量,朱茂道:“自家兄弟,你也别怪当哥哥的多事。
我知道,你和父皇之间肯定有些说法,所以这些年身份不上不下。
若只是你自己,你有一番想法,那不打紧,反正,不说四弟那个别扭脾气,我和三弟向来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的。
这不是还有弟妹嘛。
姑娘家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爷们就会有些不一样,我们想着’这才哪到哪儿呀‘,她们就特别往心里去。
嘴上不一定说,心里全给记着。
我以前不懂,也压根想不通,结果你们大嫂,一条条全给我算着账,我但凡哪天几句话没说好,全翻出来了。
她恼我的其中一条是,迎亲那天,我没亲手给她揭轿帘,她其他的堂姐表妹,新郎官都揭了。
以骁,你听听这话!
她怎么不说,我给的聘礼远比其他人的丰厚,我一个皇子亲迎,也是给足她体面了吧?
可她就还是记着。
所以我刚问冠服和册封。
其他妯娌都有,就弟妹没有,她以后想起来,心里怕也不好受。
你要说她原就在宫里生活,知道些状况,不会为此为难你,可到底是个遗憾。
我要知道你们嫂子对揭轿帘那么耿耿于怀,我肯定揭。
抬个胳膊的事儿,能让她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霍以骁抿着唇没有说话。
难为朱茂洋洋洒洒了这么一大段,再润色润色,可以写一篇文章了。
若不是霍以骁清楚朱茂性子,这么一番主动示好、以己度人、有理有据的内容,还真容易被朱茂带着走了。
朱茂见他沉默,以为霍以骁听进去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弟妹她懂事归她懂事,我们爷们,也总舍不得媳妇儿受委屈吧?
霍以骁抬头,看着朱茂,一拱手,一副受教模样:“大殿下提点得是,亲迎的时候,我一定会记得揭轿帘。”
朱茂:“……”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霍以骁就逮着这么一重点?
这是轿帘的事情吗?
那天晚上,对着羊肉锅子,霍以骁侃侃而谈,止都止不住,这会儿就这么一句话。
差距太大。
朱茂蹙眉,还要再劝两句。
霍以骁赶在他前头,道:“大殿下,说句不太恰当的实话,嫁给我,本就是一桩委屈事,以后受委屈的时候还多着呢。”
朱茂:“……”
绝杀。
朱茂嘴皮子动了动,胸口几个起伏,愣是没法接这个话了。
他总不能跟霍以骁说“不委屈不委屈,你赶紧认祖归宗、恢复了皇子名头,就断不会受一丁点委屈了”吧?
然后霍以骁一脸为难,他还得继续说什么“若不然我去求求父皇”。
这怎么可能说?
朱茂压根不知道皇上和霍以骁之间的问题到底在哪里,贸贸然掺合,回头就成了御书房里的倒霉蛋了。
接不得话,那么多“苦口婆心”的劝也都白劝了。
饶是如此,朱茂也不得不露出几分苦笑,按着霍以骁的肩膀,略一叹息。
他得表现自己的鼓励和支持。
“别这么说自己,”朱茂叹道,“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哥哥们陪你吃酒。”
霍以骁笑了笑,道:“温宴要真委屈了,我向大殿下讨羊肉锅子,皇子妃做的很是好吃,吃了香喷喷的羊肉锅子,那点儿委屈也能散一散。”
朱茂笑容一顿。
真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是只能笑,哈哈道:“好说、好说。”
两人身后,书房的窗户开着,朱桓背身坐着,脑袋都没有回。
朱茂隔着窗与朱桓打了声招呼,又向不远处的惠康伯等人示意,转身离开了。
高录珧冲华宜淳打了个眼色。
看吧,一点事儿没有,而且,虽然他们听不见那厢动静,但看大殿下和四公子的神情,那是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