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难道还会问他讨要不成?
管事领着小厮,端了羊锅上来。
锅子热腾腾,冒着白气,羊汤浓郁的香味充斥了呼吸。
管事道:“殿下们先用,皇子妃从早上就开始炖了,都入味了,厨房锅子里还有热着的,一会儿小的再送来。”
霍以骁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汤。
羊骨头汤鲜香、醇厚,关键是烫,一碗下去,四肢都是热乎的。
朱桓就是来吃羊肉的,一大块腿肉,炖得软烂,沾不沾辣子,都美味。
朱钰本等着继续反常下去,没想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他越看越气,手里的羊腿肉不香了。
“我要啃羊骨。”朱钰道。
朱茂忙交代管事去厨房里取。
管事很快送了上来,又切了一盘羊肚。
朱钰也不管什么礼数、仪态,抓着羊骨啃了两口,像是发泄心中火气,瓮声瓮气道:“大嫂炖的羊肉锅子,还挺好吃。”
“是吧?”朱茂嚼了块羊肚,道,“我可没有夸海口,你们大嫂的这手羊肉锅子,绝了。
虽然说,家里都有厨子,也不用媳妇儿有什么手艺,可有那么一两道拿手的,真就让人惦记着惦记着。
喏,跟以骁似的,记着温酒呢。
以骁,你也跟三弟、四弟两个说说,我下午跟他们说娶媳妇儿,他俩不开窍呢。”
话音落下,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朱钰放下了他的羊骨头,他很期待霍以骁的说辞,尤其期待霍以骁说了之后,朱桓会是反应。
说起来,要不是御书房前,朱桓的反应太过无趣,他也不会直接走人。
依霍以骁的脾气,大抵是不会说。
沉默,在此时此刻,也会很有意思。
可是,这一回,又出乎了朱钰的意料。
霍以骁放下了筷子,抿了一口酒,道:“温宴会的还挺多。
前些年,她还在宫里的时候,每年上元和成安公主一块包汤圆,用的是旧都的做法,公主年年都会送到御书房。
我倒不是在御书房用的,是有一年,夏太傅吃的时候,分了我几个,和京城元宵的口味相差很大,很好吃。”
朱钰:“……”
霍以骁在御书房里拿过的好处,比几个汤圆多了去了。
朱茂巴不得霍以骁继续说,道:“挺多?还有什么?”
“还有一种叫油炸皮子的,”霍以骁道,“和汤圆是一样的东西,就是做法不同,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朱茂乐道:“听起来不错。”
霍以骁没有停下来:“她还做片儿川,旧都家常的面食,用料简单,也不费什么工夫,但天冷时来一碗,真不必羊肉锅子差。”
朱茂:“……”
“温宴喜欢钻研这些,”霍以骁道,“定安侯府的厨娘们厉害,都是好手艺,尤其是做点心格外在行,跟着进京的那位嬷嬷也是,霍以暄要进考场前都还惦记着那嬷嬷做的水晶油包。”
朱茂:“……”
朱钰:“……”
席面上,只朱桓一人,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羊肉一块接着一块。
第342章 闻出来了吗?
外头又起了一阵风。
花厅后窗外就是几株枫树,已然是半红了。
风拂过,沙沙作响。
说是秋日夜寒,也就是跟前一阵相比,真没到天寒地冻的时候。
这几位又都是火气旺的年纪,有锅子有热酒,断不可能冻着,因而前后窗都开着,只拿屏风架了风口,不至于正对着吹。
可霍以骁搓了搓手。
朱茂看在眼中,没有给管事示意,而是自己手快地拿起了霍以骁跟前的碗,从锅子里盛了一碗骨头汤:“是有些冷了,先不说了,以骁喝两口热乎的。”
霍以骁双手捧着接过来,礼数端正,还不忘道一声“谢”。
不疾不徐,只喝两口,他又放下了碗。
“临安秋冬的风也很大,”霍以骁道,“江南的风吹在身上,还直往皮肉里钻,尤其是去西子湖上,水面上风大,又要观景,花船都是敞着窗户,或是只垂着薄薄的幔帐,点上多少炭盆都拢不住热气。”
朱茂:“……”
他这一碗羊骨头汤,也没见堵住了霍以骁的嘴。
霍以骁继续道:“湖面上着实好风光,白日远山青黛,夜里丝竹阵阵,吃得还格外顺心。
旧都的口味、吃食,和京城里差得挺多。
原本都是老临安人了,迁都北上,御厨也都是从临安跟着来的,可太妃娘娘总说,御膳房的临安菜,总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我以前也不懂,自幼长在京里,吃的也是京城里的旧都菜。
去年到了一回临安,亲自尝过了,才明白太妃娘娘说的话。
温宴也说,厨艺再是相同,用着一样的菜谱,讲究同样的火候,出来的味儿还是无法一模一样。
临安做醋鱼,用的是西子湖里的鱼;做龙井虾仁,宫里虽有御贡的龙井,却没有虎跑泉水。
我当时回京前,温宴给了我一叠菜谱,说是将就将就,想尝最地道的味儿,还是得到临安城里。”
朱钰听得牙发疼,连羊骨头都啃不下嘴了:“真有这么大的区别?说的我都想去临安走一趟了。”
说的是想去,意思却是不信。
霍以骁就像压根没有听出朱钰的阴阳怪气一般,顺着就往下说:“有机会,殿下还真应当去一趟。品味佳肴,除了选材与手艺,还讲究个氛围。
那些江南名菜,就该泛舟西子湖上,一面看景一面品尝。
四季景不同,春日细柳秋日月,待湖面上飘起了雪花……
温宴提过’断桥残雪‘,看着桥,抿一口热酒,就像京城里吃锅子似的,就得是冷天,围坐一桌。”
说到这儿,霍以骁伸手碰了碰酒盏,道:“说着说着,酒就凉了。”
朱茂倒吸了一口气,让管事热酒去。
可这酒吧,在霍以骁跟前,压根不是用来佐肉的,而是润嗓子。
霍以骁根本就不吃了,嘴皮子上下一碰,一连串地往外蹦。
去年从江南回京,霍以骁跟皇上憋气,所谓的心得、感悟,御书房里没说过,直接就奔着“看上了个姑娘”去了。
这话题一出,皇上哪里还管他在江南走了什么名胜、看了什么古迹,全绕着温宴说去了。
后又在雪地里跪了一阵,太妃娘娘那儿,自也是轻重缓急分开,只说“重点”。
霍以骁的江南行,还真就没有出过什么游记、体会。
今儿算是头一回。
不是想听他说吗?
不是想让朱桓听着糟心吗?
那霍以骁就放开了说。
朱茂做东,他不可能打断霍以骁,只能笑着继续听。
偏又惯常做个“老好人”,边上朱钰沉着脸,朱桓只管吃,朱茂就不得不给霍以骁一些回应。
“听着很有意思。”
“张成吉写过’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
“若有机会,一定去西子湖泛舟。”
……
一面应,朱茂一面想,他们以前怎么会觉得霍以骁不会说话呢。
霍以骁原就是话少,很多事情绷着,朱桓也不是个话多的,边上人有意无意地多说几句,就能有一番效果。
现在看来,真就是他们看走了眼、失策了。
能在御书房里把父皇气得脑壳疼的,怎么可能嘴皮子不利索?
他说得不一定多,但定然是句句直中红心。
霍以骁这一番话,吃了什么、游了什么、温宴又说了什么,听起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游记了,但愣是比朱钰那种阴阳怪气还戳人心肺。
因为,朱桓无动于衷,大快朵颐。
这和朱茂的原意相违背,他怎么可能会有胃口?
朱钰更别说了,他跟来看热闹的。
热闹没瞧见,羊骨头也没啃几口,却腻味得很。
朱桓吃饱了肉,开始下菜了,豆腐细腻、萝卜爽口,配一盏小酒,真不错。
霍以骁说得对,品味佳肴,得有个气氛。
羊肉锅子喷香好吃,且这个气氛,很合他心意。
以前,被憋得只能喝闷酒的是他,今儿个反过来了,看朱茂和朱钰喝闷酒,这滋味!
酒足肉饱,朱桓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他笑着对朱茂道:“大嫂炖的羊肉锅子,真的很好吃,大哥福气真好。”
朱茂:“……”
霍以骁抿完了酒,道:“我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怎么吃。”
朱茂看向管事,见对方颔首,他便客客气气道:“厨房里还有,我让人给你装一些。”
霍以骁也不推辞,道:“那就谢过大殿下了。”
朱茂这一个月是再也不想吃羊肉锅子了,恨不能把厨房里备着的都送出去,以免闻着羊肉味儿就腻。
霍以骁提着满满当当的两食盒,回了霍家。
火炉支起来,架上锅子,羊汤羊肉添进去,小火炖上。
霍以呈让人去厨房里寻配菜,一会儿好往锅里下。
霍以谙补充道:“再拿些面来,煮羊汤面。”
兄弟四个,围着炉子,看汤面一点点冒热气,再到冒泡儿,最后滚滚开了。
依旧是香气浓郁。
霍以暄吸了吸,满面陶醉。
霍以骁问他:“闻出来了吗?哪家的?”
霍以暄胸有成竹:“南城丰华街口、诚家庄。”
霍以骁大笑。
第343章 意犹未尽
霍以暄的人缘,在同龄人之中,很是不错。
除了念书,他也时不时会与朋友们出去小聚、踏青。
他性情如此,不爱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只好一口吃的,别人请他,自是投他所好。
说起那诚家庄,霍以暄头头是道:“京城里做羊肉锅子的馆子,这家最出色。
东家有做了几十年生意的牧场,就在北边的草原上,供货稳定。
若要吃羊肉锅子,去诚家庄准错不了,但他家也有不足,就是除了这羊肉,别的菜都难吃!
不过,去他家的客人就是奔着羊肉去的,别的难吃就难吃吧,反正也没人指望它们好吃。
涮锅子里的配菜,只要新鲜,洗干净就行了……”
霍以暄一边吃羊肉,一面跟弟弟们道:“年初时,我们去吃羊肉锅子,有人请了赵子昀,他应该是头一回去诚家庄,不知内情,另点了份芋头青菜羹,想吃腻了肉就解一解油,结果端上来,尝了一口,那张被称为京城第一俊的脸就垮了……”
赵子昀,就是赵太保的孙儿。
霍以呈笑道:“垮了也还是京城第一俊。”
霍以暄对此深以为然。
实事求是地说,赵子昀的这个名头,实至名归。
就像是诚家庄的羊肉锅子,京城里谁也比不上它。
霍以暄喝了一口汤,问霍以骁道:“你怎么想倒去丰华街买羊肉了?”
“心血来潮看,”霍以骁撕了一块肉,慢条斯理地嚼了嚼,想了下来龙去脉,这个总结很是到位,他又重复了一遍,“心血来潮。”
大皇子妃是不是擅长做羊肉锅子,霍以骁并不知道。
反正先前去朱茂府里时,都是一桌子热菜,而不是就一锅子。
可今儿御书房外,朱茂心血来潮,非要拿着“天冷吃锅子”做切入的那个点,来给朱桓添堵。
而朱桓亦是心血来潮,没有像先前一样婉拒,而是直接应下了。
朱茂一时不上不下。
羊肉锅子讲究火候与时间,炖得不够久,味道就出不来。
让大皇子妃再做准备,肯定来不及,朱茂为了圆自己的话,可不就得使人去外头买嘛!
得亏是买得够多,不然,霍以骁心血来潮跟着去,朱钰亦是心血来潮要凑热闹,客人上桌了,羊肉怕是不够吃了。
朱钰知不知道这羊肉锅子是外头买来的,霍以骁猜不准,但朱桓肯定知道。
不过,谁的手艺都不要紧,关键是好吃。
朱桓吃了不少,霍以骁也带回来两食盒。
这么鲜美软烂的羊肉,浪费了就实在太可惜了。
只是他们谁也比不了霍以暄,只尝了一口,就能说得明白。
锅子持续加着温,火很小,刚刚够锅子边沿冒浅浅的泡,热腾腾的白气往上涌。
炉子边上,搁了两壶酒,正好借着这热气温一温。
霍以呈往炉子底下塞了几只地瓜。
羊肉少了,地瓜熟了。
霍以暄把地瓜扒了出来,一人分一个。
地瓜烫嘴,却堵不住霍以暄忆苦思甜。
“小时候,往火炕里烘地瓜,要不是我盯着你们三个,房子都得给你们烧塌了,”霍以暄啧啧道,“害得我被我爹好一阵打,明明惹事的是你们,倒霉的却是我。”
霍以呈揶揄道:“没错没错,你被打得嗷嗷叫,满宅子跑,就差跳池子里躲大伯父了。”
“怎么可能?”霍以暄道,“我挨打从来不跑。”
“确实不跑,”霍以骁咬了口地瓜,见霍以暄得意起来,他又接着道,“大伯父叫你一声’暄仔‘,你就站得笔直、不敢动了。”
霍以暄:“……”
霍以谙和霍以呈笑得险些打翻了酒壶。
这一个个的,都是好胃口。
一面说笑一面吃,也都不嫌撑。
地瓜之后,还有霍以谙念叨的“羊汤面”,真正是一锅子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连汤都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