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一点没辛苦,只要四公子回回不顶嘴,他一点儿都不辛苦。
目送霍以骁离开,吴公公转身要进御书房。
手搭到帘子旁,他倏地品出些不对味来。
明明是四公子求助在先,他怎么就被糊弄过去了?
再把御书房里的对话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吴公公一口气险些梗在了嗓子眼里。
这真是临机应变、将计就计,连消带打,还了个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皇上也回过味儿来了,一张脸拉得老长。
吴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地上去添茶,四公子说的“辛苦”,不是说先前,是说现在。
“他还知道跟朕绕圈子了!”皇上气道。
“皇上,”吴公公道,“四公子那硬气性子,何时服过软?以前您跟他提,全给您顶回来,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今日这样,起码是给您低了头了。万事都有头一回。”
皇上一掌拍在桌子上:“朕能管他什么时候生儿子?!”
吴公公心里泪流满面,嘴上还硬撑着:“季大人医术高明……”
皇上气得又是一掌。
靠太医院就能解决,太妃娘娘陪伴先帝那么多年,膝下怎么会没有一儿半女?
这软,还不如不服呢!
另一厢,霍以骁沿着宫道不疾不徐往千步廊方向去。
吴公公说得对,无论是皇上说他应、还是他说皇上应,反正都不算。
不甚愉快的话题,但给皇上挖了个坑,总算是,没有那么得憋得慌了。
霍以骁徐徐吐了口气。
第377章 腊月
一入腊月,京中年味重了许多。
既是开府单过,温宴亦少不得准备年货、礼单。
金老太太那方子,已经请季太医看过了,阿贵拿出去请城中叫得出名号的坐堂大夫也看过,都说没有问题,温宴便开始用。
喝了汤药,含了颗蜜煎去苦,温宴看着邢妈妈写好的单子。
其实,她和霍以骁两个,人情往来极少。
在这个当家夫人们最是忙碌的时候,温宴还算轻松,只需备下少数,就足够应付这种状况了。
有她前世的那些经验在,这些事儿也算得心应手。
邢妈妈看她提着笔在单子上删删改改,问:“夫人,会不会有些少?”
“差不多够了,”温宴道,“霍家、燕子胡同,两位殿下跟前,也就这么些东西。妈妈总不会觉得,有其他大人们要大大方方和骁爷走年节往来吧?”
邢妈妈:“……”
太直白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笑夫人通透,还是为自家爷心酸。
罢了,还是别心酸了。
这些麻烦的人情,骁爷向来不怎么理会。
给几位殿下备下,倒不是讲究这么个来往,而是人家肯定会送,他们不得不回。
“大殿下和气,成亲时亦送了不少贺礼,皇子妃定是已经备了我们的年礼了;”温宴语气平缓,若不是邢妈妈熟悉她,都听不出那个“和气”是嘲弄,她嘴上不停,“既然与大殿下府上有往来? 总不能略过二殿下那儿,没的让人以为骁爷小气,二殿下都那样了? 还记着旧仇? 连这点年货钱都不肯出。”
至于朱桓、朱钰? 不管关系如何,只要没独自开府,就不用这些东西。
“另备一份? 以定安侯府的名义送去高方大人府上? 不用太招眼的,心意到了就行。”温宴道。
邢妈妈应下。
待到了腊八,温宴起了个早? 到厨房熬粥。
其中用料? 厨房夜里睡下前就泡上了。
待做好后? 温宴端了一碗给霍以骁。
霍以骁尝了一口? 道:“和以前吃的不太一样。”
温宴莞尔。
自然是不同的。
“骁爷应当记得? 你在霍家过腊八时? 眼睛一睁开就跟打仗似的了吧?”温宴道。
经他一提,记忆慢慢涌现,霍以骁想起了幼年腊八的那些画面。
天没有亮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灯火通明。
他记得最清晰的好似是五岁的那一年? 他困得直打哈欠? 被邢妈妈领到祠堂外。
所有人都忙? 他们几个小的就站在一旁? 看着大人们做事,直到轮到他们时,按部就班着磕头? 听训诫。
再之后,他跟着暄仔,霍大夫人给他们一人一碗粥。
暄仔只吃了一口,他说“难吃”。
大夫人说:“就讨个彩头,将就着吃几口。”
霍以骁也不喜欢吃,后来几兄弟还凑一块抱怨过,厨娘们的手艺明明不差,怎么熬粥能熬成那么个鬼味道。
再后来,他不在霍家过腊八了。
其他时候倒是无妨,正经祭祖的时候,他一个“外人”去凑着,给人添麻烦。
若不是成亲时必须有个“出身”,霍以骁这次也不会选择到霍家祠堂。
不参与腊八事儿,自然也就没人管他讨不讨彩头。
印象里不好吃的粥,不吃就是了。
温宴拿勺子拌粥,笑着道:“大家大宅的,又要开祠堂祭祖,还要操心城门口施粥,又多得是相熟的人家送粥,不早些备起来,哪里来得及。”
锅就这么大,人口还那么多。
主子们自不用说,底下的丫鬟嬷嬷小厮管家,哪个不得分一碗?
各家都是半夜就熬上了,忙不过来时,锅底的那层还容易焦。
熬到里面的各种米、各种豆都融成了一块,哪有什么滋味可言。
“我们不用忙那些,我只管两个人。”
如此一来,当然宽裕。
宽裕到,温宴可以慢悠悠地,用砂锅熬个正正好的粥。
糯而不烂,花生都还是脆脆的。
“厨房里还熬了一锅,厨娘看着火,府里人少,正好够。”温宴道。
腊八一过,日子越发快了,当然,霍以骁也更加忙碌。
衙门二十三日封印,赶在那之前,所有的公务都得办妥。
千步廊东西,官员们脚步匆匆。
待忙到了最后一天,一切落定,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一年的老大人们彼此拱手,乐呵呵的。
霍以骁与朱桓从礼部出来,远远遇着朱茂。
朱茂上前来,笑着道:“来年开印,差不多又要换个衙门观政了,你们想好换哪儿了吗?”
朱桓道:“还不曾。”
“我也没有,”朱茂道,“说起来,六部衙门,我们轮了两轮,也算是各处都去过了,不如坐下来说说状况,也给个参考。”
说完,他不等朱桓拒绝,先使人去请朱钰。
朱桓见此,转头与霍以骁道:“那就去吧。”
霍以骁应了。
这回,朱茂没有在府中设宴,寻了个酒肆。
说的是参考,话题大致也围绕在此,但说的内容,大抵是御书房里已经说过的那些,并没有多少新鲜事儿。
霍以骁放下酒盏,道:“我倒是想去兵部。”
一听这话,朱茂心生疑惑,他再看朱桓,见朱桓面色如常,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不由眉头一皱。
这两人分明是商量够的,偏朱桓先前回他“还不曾”。
朱茂定了定神。
他这轮就在兵部。
外头都说,兵部全是一群大老粗,这话对,也不对。
比起其他衙门,确实粗犷些,但其实上下,亦是各有各的心思。
水面之下的漩涡,朱茂还没有全部摸清楚。
尤其是,先是尤侍郎自尽指证平西侯通敌,再是狄侍郎被皇上当朝喝斥后悬梁,之后,闵郝贪墨那案子,风言风语地传兴许兵部亦有牵连,最后都察院是没有盯着查他们,也足以让兵部上下,人心防备。
朱茂在第二轮时选择兵部,本意是想浑水摸鱼,可惜鱼儿都受惊了,眼下根本不敢咬钩。
捻着手中的酒盏,朱茂眯起了眼。
朱桓和霍以骁想去兵部,莫不是都察院当时还是捏着了些线索?
第378章 还吃不吃了
朱茂吃不准。
他轻笑了下,看着两人,问:“怎么想起去兵部了?”
朱桓没有回答,低着头喝汤。
霍以骁倒是开了口。
他说:“已经轮了两处了,一直在千步廊东侧,想着也是习惯了,等最后再去西侧的刑部,既如此,兵部、吏部、工部,三选一,我还是对兵部更感兴趣一些。”
朱茂的笑容微微一顿。
这叫理由?
勉强算是,却是个说了等于没说的理由。
他心里暗嘲了句“你当抓阄呢”,可这样的话,不符合他平日里与兄弟们和睦、为善的性情,除非是借酒撒劲儿,否则不能出口。
朱茂睨向朱钰。
朱钰不晓得在想什么,菜没怎么吃,酒也没怎么喝,心不在焉,根本不参与这时的话题。
不由地,朱茂想起朱晟的好来。
若是朱晟在此,定然是一句讽刺、讥笑就冲着霍以骁去了。
不管最后如何收场,多多少少,能打听到一些什么。
而不是跟此时一样,明知道霍以骁和朱桓藏了话,又无法把对话往想要的方向推动下去。
酒送到嘴边,一口饮了。
入口透着一股子凉,激得朱茂牙根疼。
他赶紧咽下,又使人去温酒,讪笑着道:“跟着以骁喝了几次温酒之后,我也喝不惯凉的了。弟妹说得在理,还是喝温的对身体好些。”
一直不吭声的朱钰这时候突然凑了进来,不轻不重地道:“大哥是得注意身子了,都说娶妻生子,两个是连着的。我至今都没见到小侄儿的影。年节时你去庙里拜拜求个子?让以骁赶在前头,不太好吧……”
霍以骁挑了挑眉,看了眼脸色瞬间青一阵白一阵的朱茂。
朱钰又偏头去问朱桓:“三哥,你以为呢?”
朱桓蹙眉。
这些话术,原先基本是朱茂用的。
朱桓听了无数次,也知道对方的意图,但看得一清二楚和糟心并不冲突。
更甚者? 是明知道那人的恶意,却又无法抑制自己被恶意影响到心境,由此升腾起了对自己浓浓的失望。
这种失望? 比蒙在鼓里被人牵着鼻子走? 更不舒坦。
“我……”朱桓深吸了一口气? 看了眼霍以骁。
他是羡慕霍以骁的性子的,连在父皇跟前,都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似他……
朱钰饶有兴致的眼神让朱桓胸中的火腾得冒了起来。
他在父皇跟前憋着? 难道私底下和朱茂、朱钰喝酒,还得顾忌?
各个废话这么多,还吃不吃了!
“我以为什么?”朱桓站起身? 拿过朱钰面前的碗? 舀了一大勺汤? 尤嫌不够? 又添了半勺料? “我以为? 生养是他们两个成了亲的人的事儿,我们两个光棍,八字都没一撇,操那份心做什么?”
边上伺候的见朱桓亲自动手,急着要上前? 被朱桓以视线阻拦了。
他把碗给朱钰放下? 又取了朱茂的? 满满盛上:“这汤好? 趁热喝,我看是挺补的,大哥补身子? 四弟补个子。”
朱茂:“……”
朱钰:“……”
喝什么喝!
朱钰撇过头,气得脸通红。
老鸭汤补个子?亏朱桓说得出口!
而朱茂,他的笑容真要撑不住了。
他用来刺朱桓的小手段,忽然间,被朱钰拿来对付他……
不、也不全是。
朱钰拿长孙说事,主要是为了刺朱桓。
朱桓和霍以骁近来太平,可根本的矛盾、也就是父皇如何“待”霍以骁依旧存在,抓着这一点做文章,是可以有一番收获的。
可被扎了心的也有他朱茂。
朱钰为目的,敌我不分,一并下手。
至于成效,他看着老鸭汤……
刺得朱桓也不管不顾,逮着一个骂一个。
以朱桓的性情,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汤,朱茂喝不下去!
也就霍以骁,放下了酒,端起了汤碗,连饮了三口。
“确实不错,”霍以骁道,“看着油亮,入口倒是不腻,正好去去酒气。”
这顿酒,自然是只能如此收场。
朱茂回到府中,强撑着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皇子妃章氏使人备了醒酒汤,想劝解又无从下手。
好在,朱茂自己调整过来了,让她松了一口气。
翌日,衙门虽封印,朱茂还是出了门,他进宫见许德妃。
待屏退了人手,朱茂才道:“母妃,年后观政,老三和以骁应是会到兵部,我以为,都察院那里还是拿到了些线索,霍怀定先前没有查到底,就是为了他们去兵部时准备的。”
在兵部的这些时日,朱茂自觉已经尽力,偏那些惊弓之鸟极其谨慎,他难以下手。
衙门封印,官员们得来了一年里最久的休假,悬着的心在年节里一点点放松下来,等开印之后……
一直绷着,迟早会断,但说不好远近。
可这一紧一松再一紧,却更加磨砺心神,最是容易漏出破绽,最后兵败入山。
“闵郝那案子,让老三出了风头,若是兵部再……”朱茂沉声道。
“那就是两个灾星,到哪儿,哪儿倒霉,”许德妃止住了朱茂的话,道,“你听母妃的,不要管他们在兵部要做什么。”
朱茂又道:“我近来看着,老三和以骁的关系平缓许多,缺了朱晟在中间搅和,连老四都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