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大家伙住得近? 探讨和辩论也方便。
有考生激动地进了顺天府,嚎啕大哭着出来,吓了好些人一跳。
他抹着泪,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我就是替我的同窗可惜,去岁为了给他父亲看病,准备好的盘缠银子全投进去了,今年只能待在家中,再攒三年银子。若是知道只需路上开销,进京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家里咬咬牙也得给他凑出来,不用浪费三年。”
一番话,说得人唏嘘不已。
与之类似的状况亦有不少,有些人爱说,有些人不爱说,但如此举措,没有哪个不夸的。
在大朝会上提出此事的覃柏受了无数人的夸赞,上衙下衙路,被人认出来,围着说一堆道谢的话。
甚至有寻到他家里去的,连连作揖。
覃柏感动之余,也不敢全然居功,几次都说,皇恩浩荡,是皇上重视考生,大家伙要全力备考,不辜负朝廷期望,又说,出力做事的礼部与顺天府才是居功至伟,若没有他们日夜辛苦,这么短的时间,事情不可能办的这么好,另外,他只是提议,让他深刻感悟考生辛苦的是顺天府的知事,对方品级低,便是大朝会也不能列席,自己不过是代为开口……
态度恳切,说话周全,一时之间,名声更盛。
顺天府亦得了些赞美,虽说是为朝廷办事,但办得认真不认真、是不是用心了,考生们都看得出来。
衙门里特特开了间屋子,挨着库房,考生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除了直面考生的两位经历,温子甫亦搬到了这里办公,考生们对他也熟悉,知道他家也有个学生,去岁中了举,这回不下场比试。
有外向开朗的考生,几次都跟他打招呼:“过些时候我们办书会,大人让令郎也来,大家切磋切磋。”
顺天府忙得有条不紊,兵部则忙得焦头烂额。
朱桓和霍以骁正式到兵部观政了。
霍以骁一来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不瞒众位大人,要不是去年我着急娶媳妇儿,先去了礼部,我那时候就建言殿下来兵部了。”
左右两位侍郎,脸上带着笑,心里都发虚。
瞧瞧这位,态度不羁,一副要挑刺的样儿,他们年前果然没有猜错,这两位就是来找事的。
而且,在四公子眼里,兵部的错事和把柄不值得他们立刻就来,没有娶媳妇儿要紧。
也是,他们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不隔了三个月,还得恭候这两人大驾吗?
偏四公子吊儿郎当也好、胡搅蛮缠也罢,谁都拿他没办法。
毕竟,边上的三殿下心平气和,完全不觉得四公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而御书房的那一位……
算了,那一位更加不可能觉得有问题了。
有问题的,是他们兵部。
覃尚书笑容可掬。
他年前就想过,闵郝贪墨牵连兵部的实证,霍怀定和霍以骁手里八成没有,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哪里还会留着他们过年。
尤岑之死,跟他无关,四公子听了再多的枕边风,也查不到他头上。
“哦,四公子对兵部政务如此感兴趣?”覃尚书乐呵呵着,又与朱桓道,“三殿下,那这三个月,老臣等人一定竭尽全力,让您和四公子能多了解兵部。”
朱桓只笑不语。
霍以骁光说话,没有半点儿笑容:“不是对兵部感兴趣,而是有些事情,得查证一番。”
在场的官员越发面面相觑了。
这、这就差明示了!
“四公子要查证的是什么事情?”覃尚书问完,又直接挑破,“难道是闵郝贪墨的案子?当时都传,闵郝与兵部亦有状况,其实啊,真没有什么关系。”
霍以骁听了,道:“覃大人误会了,不是这一桩。”
众人一愣,不是这一桩?
悬着的心快要落下去了,可别是诓他们的吧?
结果,霍以骁之后的话,又把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第415章 小狼崽子
“去年,皇上让狄察回去反省,狄侍郎还没反省出东西来,人就悬梁了。这不是皇上本意,”霍以骁道,“我和三殿下呢,想替皇上解惑,弄弄明白,狄大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当天就投缳了。听说,与他经手的北疆将士们御寒的冬衣有些关系,当日稽核、采买、制造、输送,你们应该留了底档,我们正好翻翻看。”
覃尚书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里。
好家伙,一砸就砸个大的。
狄察的死,有人可能看不明白,但覃尚书心里门清。
皇上拿狄察警告沈家,沈家不能让狄察开口,干脆弄死了拉倒。
四公子拿狄察的死做文章,这是要与沈家切磋切磋了?
也是,尤岑自杀,覃尚书最怀疑的也是沈家,大抵,四公子是迂回一番,最终目的,还是尤岑。
这让他放心了些。
主要的目标在尤岑和狄察,那他就是安全的。
至于他的两位侍郎……
覃尚书睨了两人一眼,心说,他们大抵有的烦了。
尤其是袁疾,狄察若真的做过些什么,袁疾先前是武库清吏司郎中,应该不会毫不知情。
这么说来……
覃尚书摸了摸胡子,他突然想到了年前,当时黄侍郎和袁疾吃酒后的那番对话,如今想来,十之八九,两个都有牵扯。
他又去看朱桓和霍以骁。
别是三个月一过,他的两位侍郎? 又得换人了吧?
这可真是……
流年不利。
放完 了话,朱桓和霍以骁没有闲着,说查什么就查什么。
瑞雍九年的采办底档? 全部翻了出来? 为了比照? 又翻了前些年给将士们采买冬衣时的档案,细细致致,从头到尾。
“袁大人? ”霍以骁捧着档案问袁疾? “我有些看不懂这几个变化,还请大人讲解。”
袁疾硬着头皮开口,既要解释通顺? 又不能露出马脚来。
好不容易说完 ? 他又道:“价格与用料? 也会与当年棉花的收成、人工之类的挂钩? 若是收成不好? 官府采买? 也不能一味压价。”
“是这个道理。”霍以骁颔首。
袁疾舒了一口气。
霍以骁转头去问朱桓:“殿下,我若没有记错,瑞雍九年,关内棉花收成不错吧?”
朱桓头也没有抬:“是,那年棉花丰收。”
霍以骁这才又与袁疾道:“之前在户部观政? 近几年的各种主要作物收成? 都看过一遍。”
袁疾笑容干巴巴的:“殿下与公子? 记性真好。”
“所以你们这年棉花的采购价格? 看着不对啊,且户部也披了……”霍以骁皱眉。
袁疾结结巴巴道:“这、这么嘛,兴许是狄侍郎与闵尚书……”
“嗯哼!”
“咳咳咳!”
一时间? 书房里两道声响,袁疾一个激灵,赶紧闭嘴。
覃尚书摇了摇头,他们中间竟然有这么一个傻子!
黄侍郎瞪了袁疾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在衙门里熬了这么多年才升上来,就这破胆子,一吓就开口,能成什么事!
朱桓对这两位的提醒只当不知道。
霍以骁甚至还悠悠然道:“尚书大人,嗓子不舒服,得多喝茶润一润,黄大人是不是染了风寒?这几天冷,注意身体。”
覃尚书:“……”
黄侍郎:“……”
能说什么,除了“谢谢关心”,什么也说不了。
如此两天下来,兵部上下,提心吊胆。
挨到了下衙,黄侍郎寻了覃尚书,商量道:“这么查下去,不说狄察那些事,跟闵郝有关的会被翻出来。”
覃尚书道:“怎么翻?没有证据,狄察是狄察,跟你我有什么干系?”
黄侍郎讪笑,暗暗骂了声“老奸巨猾”。
这是再套他的话,想让他承认狄察采买的问题,他之前就知情了。
黄侍郎不能说,只能含糊应两句。
覃尚书笑了笑:“那两位都年轻,眼力还差点,底档都做得很好,你又没多大的牵连,别整日自己吓自己。”
黄侍郎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
这不是吓自己,而是,他牵连不少,以及,他不敢因霍以骁年纪轻就小看他。
越是小狼崽子,咬人越凶,越狠。
官场老油条还讲究个进退、谋略、是不是划算,狼崽子可不管,闻着味道就扑上来,不咬下一口肉不罢休。
敢打断二殿下胳膊,敢去顺平伯府里大放厥词,也敢把闵郝直接咬了。
皇子、勋贵、重臣,全惹过。
偏谁都奈何不了他,皇上护着,哪个跟他硬碰硬,哪个吃亏。
黄侍郎不能坐以待毙。
送走了覃尚书,黄侍郎又去找袁疾:“狄察的破事儿,一旦翻出来,你逃不脱。”
袁疾脸色发青。
“三殿下与四公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吓唬你是够用了,”黄侍郎道,“我也不想看你倒霉,到时候一揪一串虾蟹,你去问问沈家……”
袁疾背部一僵:“我和沈家又没有……”
“没关系?”黄侍郎冷笑,“没关系,狄察死了这位置能轮到你?以前没有,你接任的时候也肯定有了。棉衣采买的好处,最后肯定是归了沈家,你让他们拿个主意,别弄得最后,还得再换个人来顶缺。”
说着,黄侍郎拍了拍袁疾的肩膀:“别跟狄察那时候似的,被打个措手不及,早做准备,早应对。”
袁疾听进去了。
他给沈家那儿递了帖子。
二更过半,袁疾收到了回复,一顶轿子出门,去了城西的一座宅子。
这里园林景致好,却不迎客,只沈家的人自己带些酒水点心,来观景消遣。
袁疾是第二回 来这里。
他被带到了一位青年跟前。
这人二十五六模样,姿容俊美,他随意坐着,身上披着宽大的裘衣,显得人极其清瘦。
袁疾上前,唤了一声“唐公子”。
唐公子不姓沈,他叫唐云翳,沈家的表少爷,是沈家年轻一辈中,极其受长辈们看重的一位,甚至,胜过好几位姓沈的兄弟。
唐云翳道:“怎么?那两个才去兵部几天,你就扛不住了?”
第416章 小老头
袁疾到来之前,唐云翳正在观景。
西侧的窗板全部卸下,与外头打通,池水、梅林都在视野之内,主家还修了一条石子路,两侧摆着矮灯,灯里昏黄的蜡烛照得梅林影影绰绰。
梅花还开着,呼吸之间,清幽香气入心肺。
只是,袁疾感受到的,除了这梅花,还是冷冽的西北风。
这里忒冷了些……
这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腹诽归腹诽,袁疾只是不理解唐云翳的审美,却丝毫不敢小瞧他。
这些年轻的后生,在袁疾眼里,都是惹不起的。
袁疾低着头,道:“唐公子,他们在查狄察经办的冬衣。”
唐云翳正低头抿酒,闻言,眼皮子抬起来,看向袁疾,问:“那件事情?他们怎么查到哪儿去了?”
袁疾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四公子那日一来,张口就是狄察死得不清不楚,又说冬衣采买里有问题……”
越说,袁疾声音越低。
他看到唐云翳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让他心里没底极了。
“也许,”袁疾皱着眉,道,“也许是他们听说了些什么……”
唐云翳看着他,淡淡道:“哦,听说的?是听你说的,还是听我说的?狄察已经死了,难道是死人说的?”
袁疾缩了缩脖子。
他怀疑沈家有人走漏了消息。
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嘴巴大的。
再者,还是长公主那里的人。
可他不敢提出来。
袁疾只能道:“现下已经查起来了,底档做得很小心……”
“既然小心,”唐云翳反问,“那袁大人担心什么?”
袁疾苦着脸:“这……”
唐云翳把酒壶里最后那点儿酒都饮了,这才道:“知道袁大人谨慎,也是,谨慎总是没有错。我这就回去请教两位老太爷,请他们参谋参谋? 有了法子再知会袁大人。这样一来,袁大人放心了吧?”
袁疾哪里敢说不放心,作揖谢过唐云翳。
小厮引了袁疾离开? 唐云翳站起身来? 移开了花厅东侧的槅门。
原来? 那里还有一间花厅。
平日里关着槅门,就东西分开,若是把门板移开就两间打通了。
相较于唐云翳所在这一间? 隔壁没有开窗? 点着炭盆,暖和了很多。
一个小老头盘腿坐在木炕上,他头上戴着一顶僧伽帽? 身着僧服? 披着袈裟? 手里盘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炕桌上? 摆着木鱼与紫金钵? 又点了香,活脱脱就是个上了年纪的出家人。
他有点儿驼背,嘴角天生上翘,看起来慈眉善目,活菩萨似的。
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 走在街上路上? 都会以为这是下山游历的高僧。
他却是沈家如今的当家人之一、沈临。
依着辈分? 沈皇太后都得唤他一声“伯父”。
袁疾说的那些? 沈临在这里听得很清楚。
“狄察……”沈临咳嗽了两声,“永寿办事儿,不够漂亮啊。狄察是得死? 可死得太不是一回事儿了。狄家老小没了踪影,那份自罪书也不见了。皇上本就与我们生了嫌隙,那一下子,弄得皇上跟前越发不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