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翳应了一声:“如您所说,自罪书那天夜里就消失了,三殿下他们又怎么会知情?难道是长公主的身边人走漏了消息?”
这番话,袁疾不敢跟他说,他却敢跟沈临讲。
“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沈临哼了声。
一个男宠,还敢自称什么“柒大人捌先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乱出手,弄得整个布局乱了套。
皖阳也是有样学样,若没有听那陶三胡说八道,也不会莫名其妙就害死了狄察。
沈临捻了捻佛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再开口时,脸上的冷意都不见了,只余下嘴角上扬那天生的笑容。
他说:“永寿听不进劝,说多了还伤和气,但长公主府接连吃了几个亏,应该没有哪个嘴巴朝天,胡乱说话了。”
唐云翳一愣,道:“您的意思是,自罪书兴许在三殿下他们手里?那天去狄家办案的是温子甫,所以是他拿走了……”
“按说温子甫不太可能拿。衙门办案,好几个人进书房,温子甫未必有机会下手,”沈临眯着眼,道,“当然,也不是全无可能。”
唐云翳道:“那老太爷您的意思……”
“看过归看过,东西真在他们手里,现在也不好拿出来,章程上说不通。”
温子甫直接拿出来,就是渎职,早干嘛去了?
绕一圈编个故事拿出来,也不好服众。
毕竟,狄察早死了,不是一块在他书房里发现的,也许是有人模仿了他的笔迹呢?
“他们在兵部翻底档,也是为了个实证,即便没有自罪书,也能钉死这事儿,”沈临道,“退一步说,自罪书真就这么简单拿出来了,他们才是输了,藏了快一年,就只发挥这么点效果,杀鸡用了牛刀。”
“一直在兵部翻找,万一寻到些什么……”唐云翳想了想,又道,“袁疾是不值得花大力气保,可万一翻到尤岑那事儿……”
“没那么容易翻,”沈临倒是不怎么担心,“袁疾还是不够沉稳呐,明明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乱了。也难怪他这么多年都升迁不了。”
若不是袁疾老老实实投了沈家,他也顶不了狄察的缺。
当然,那时候沈家也急着找人顶上去,若不然,就袁疾这样的,想受沈家庇护,沈临都看不太上。
沈临看向唐云翳,问道:“如何应对,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唐云翳勾着唇角笑了笑,道:“他们想查,却不能让他们查得太顺手,若是我,我不会在兵部阻拦,另寻些事情,让他们自顾不暇,一旦被琐事缠上,他们就没有空管兵部了。黄侍郎这些年只进不出,跟泥鳅似的,此番也定然为三殿下观政苦恼,正好给他施压,一石二鸟。袁疾不是个好选择,黄侍郎若能听话些,倒不是为一个好人选。”
第417章 意有所指
“好!”沈临赞许地看着唐云翳。
做事,知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就比很多人强多了。
虽说是不姓沈,但身上也有一半是他们沈家的血,好好培养一番,将来也能有大作为。
沈临又问:“另寻些事情,是什么样儿的?”
唐云翳没有立刻回答。
沈临笑了起来,心情很好:“不着急,定什么计划,都要多想多推演,不要心急火燎,那样容易留把柄。你认真想几天,再说给我听听,帮你润色润色。反正,你要逼黄卜庆,得再让他急两天。”
黄卜庆,是黄侍郎的名字。
沈家为了向兵部伸手,这些人费了不少力气。
尚书覃政是朝廷老臣了,仗着那点儿资历,和沈家从来不对付,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不惹纷争。
覃政指着太平告老,沈家等着覃政告老。
黄卜庆与覃政的性格不太一样,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沈临让人拉拢过他,黄卜庆的太极打得极有水平,场面话说了不少,配合起来,又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
先前狄察从棉料倒手里赚银钱,有一小部分进了黄卜庆的口袋。
沈家借此来拉黄卜庆上船,“互利互惠”的好事多了,谁也别想跳水里。
唐云翳说黄卜庆是泥鳅,一点儿没有说错。
那人滑得要命。
偏沈临也不想跟黄卜庆撕破脸,借这次机会,逼泥鳅一把,倒是好事。
唐云翳应下,退出这间花厅? 把槅门关上。
沈临闭起了眼睛,一动不动坐着,仿若老僧入定。
翌日。
天明时候? 提了一整夜心的袁疾总算等到了唐云翳的回复。
传话说? 让袁疾在衙门里再顶一顶? 过两天,朱桓和霍以骁就没空搭理他了。
袁疾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唐云翳要做什么,但既然应承下了? 肯定会有些动作。
不知情也好? 免得心慌慌,露了马脚。
袁疾收拾了一番,往衙门去。
可饶是唐云翳给他吃了定心丸? 袁疾这一上午? 都心神难安。
实在是? 三殿下与四公子? 太难应对了。
三殿下还好些? 说话做事? 相对稳当,四公子相反,时不时会突然说一两句让人紧张不已的话,分辨不了是试探、还是捏着证据了。
中午歇息时,书房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霍以骁和朱桓两人都在衙门里用? 御膳房里备的? 送到千步廊时? 还是暖和的。
“这汤看着不错? ”霍以骁尝了一口,“鱼汤,挺鲜。”
朱桓亦尝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
霍以骁没有急着用,漫不经心说话:“家里养猫,对鱼汤也讲究了,畜生玩意儿,比人吃东西都讲究。”
黄侍郎闻声,道:“四公子府上那只可不是普通的猫,五品官,比我们衙门里好些官员都厉害。”
“皇上封着玩,”霍以骁道,“官不官的,说白了也就是猫,喜欢抓耗子。我昨儿还看它抓了一只,也不咬死,就在那儿左一爪子右一爪子拍着玩,玩得还挺高兴。”
朱桓乐得笑了声。
覃尚书也笑:“年轻时候,家里也养过一只,是有意思。”
一直没有出声的袁疾看了眼陪笑的黄卜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个笑容。
笑得干巴巴的,心里虚得要命。
四公子这话意有所指吧?
他就是那只耗子,还没有一口咬死,只是逗他玩而已……
唐公子出手,能不能快些、再快些……
此时,唐云翳正在认真思考布局,他想了几种方案,要在自己推演明白之后,再去向沈临请教。
“公子。”小厮进屋里来。
唐云翳被打断了思路,不满地看着他。
小厮禀道:“就刚才,有考生们办书会,席间有人穿,说是去年秋闱的评判怪得很,有几位实力不怎样,却榜上有名。听那意思,是质疑不公。”
“年年都会有人喊不公,自个儿没有中,就是别人沾了便宜,”唐云翳讥笑,“哪回能点名道姓地质疑一下,那还有点意思。”
小厮忙道:“听说,指的是定安侯府的大爷。”
“谁?”唐云翳来了兴趣,“顺天府温子甫的儿子?”
小厮忙不迭地点头。
唐云翳身子往后一靠,倚着靠背,笑了起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
这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走,”唐云翳道,“去大老太爷那儿。”
唐云翳去见了沈临。
沈临在抄些经文,屋子里全是墨香。
墨里混了金粉,写出来闪闪,一副佛光普照之感。
沈临朝他招手:“来得正好,替我看看。”
唐云翳上前点评了一番,各种溢美词句,把沈临夸得很是高兴。
当然,沈临的字也确实当得起夸,刚劲又不失飘逸。
“再好的书写技巧,也比不得您心诚。”唐云翳道。
沈临颔首,这话在理,侍奉菩萨,他最心诚了。
让经文晾干,沈临问了唐云翳来意。
唐云翳道:“我有不少想法,思前想后,原觉得最合适的,是拿考生们做些文章。
顺天府负责安顿考生,温子甫又领了一些事宜,从中做一番发挥,能把朝堂上的目光都引到顺天府。
皇上必定以春闱为重,三殿下他们再想理兵部的事,也只能搁下。
尤其是,温子甫牵扯着,霍以骁不会不管。”
沈临没有点评,只揪着最要紧的:“原觉得?”
“是,”唐云翳道,“刚刚外头得来的消息,有考生在书会上质疑秋闱不公,指着温辞去的。不知道是谁兴出来的事儿,但扇风,比我们自己点火,安全得多。”
“这倒是,”沈临道,“只可惜,事儿急了些,便宜黄卜庆了。”
鱼和熊掌,既然不可兼得了,就该快速定下取舍。
沈临叮嘱唐云翳:“祸水东引,差不多就行了,谁兴事谁出力,我们敲敲边鼓,把火扇起来了,该收手就收手。不要去深究,别人想把事情弄大,那也是别人的事,我们可不是什么主力。闹得过了,没什么好处不说,指不定还得替人挡灾。”
唐云翳听进去了。
也是,枕头虽好,毕竟是别人递的,谁知道里头搁了什么。
别垫着脑袋打瞌睡,最后把自己睡没了。
第418章 不值当
香居书院。
作为京中数得上名号的书院,在考生陆续抵达之后,也比往日热闹许多。
杜老先生学问好,愿意教人,即便不是自己书院的学生,只要送了帖子来,他都会替他们看一看文章,点评几句。
而这,也是外地学子累积名声的一个方式。
把最好的、最得意的文章,请一位位老大人、老先生们过眼,若能得一番夸赞、亦或是能得数位大家推举,一下子就能从考生之中脱颖而出。
因此,书院接到了许多帖子,得到回复之后,考生们又会捧着文章登门来。
在春闱前的小一个月里,除了日常教学,也专门开堂,给学生们讲一讲其中优秀的篇章。
如杨继林这样要下场的考生,可以在家温习,也可以来书院听讲。
都已经是走到这一步的书生了,无需先生们日日押着念书。
温辞不考春闱,和他的几位同窗一起,负责回复拜帖,整理送来的文章。
忙碌,却很充实。
知道他是温子甫的儿子,考生们也愿意说道几句,感激顺天府这些时日的周全安排。
温辞谦逊,不敢替父亲居什么功。
只是,这几天,温辞渐渐从周围人的态度里,品出些不对劲来。
或者说,年节里,他就已经察觉到一些微妙的气氛了。
年后书院开课,钱晖和王笙选择再家温书,没有露面,杨继林倒是隔天会来一次,来了后抓紧时间向先生们请教? 又会看几篇他们推荐的文章。
杨继林忙,温辞也忙,两人只打过照面? 没有说过话? 先前的那点儿怪异在这几天里? 淡得几乎让温辞觉得,只是自己多心了。
可这两天,那股子怪异又冒了出来。
考生有两次欲言又止? 同窗凑在一块嘀咕着什么。
温辞不明白内情? 中午停下来用饭,才听友人说,去岁秋闱批卷? 可能不是那么公平。
到了下午时? 又说? 许是有人走了门路? 提前就知道了试题。
友人听得直发笑? 与温辞道:“家里得是多大的官? 才能提前就知道考卷?有这个能耐了,蒙阴谋个官去,还来秋闱里翻腾什么!”
温辞听完 ,一笑置之。
待到了放课时,他才收拾好东西? 回了燕子胡同。
温子甫还没有下衙? 有一群考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此刻正需要安置。
登记信息? 分发补助,又让人带着他们去住处安顿,今儿的晚饭也一并分发下去。
等全部忙完 了? 已经二更过半了。
北风咆哮着,温子甫搓了搓手,与同僚道:“看着又要下雪了。”
“是啊,”胡同知道,“得亏都安排好了,有棉被有炭火,绝对都冻不着。”
温子甫道:“虽说定得急,辛苦是辛苦,但想想,真的挺好的一件事,我看那些考生来衙门里填表登记,一个个风尘仆仆的,好几个都是填着填着就哭出来了,都不容易。”
“是啊,”胡同知打开随身带着的酒壶,喝了一小口,“下衙了,才敢喝来暖暖身子。我打算再去考生们住的地方看看,温大人,一道去?”
温子甫自是答应。
考生差不多都安顿在城北。
他们到的时候,快三更天了,还有不少屋子里亮着蜡烛光。
胡同知上前敲门:“赶紧睡吧,早睡早起,不急夜里这点儿时辰了。”
又问:“不缺东西吧?若有衙门里没有考虑周到的,只管提出来,只要是必需的,肯定给你们配上。”
还醒着的出来道谢。
有几个胆大些的,互相鼓舞了一番,推出来一个年轻考生。
“两位大人,今儿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说去年秋闱……”考生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样的言论,着实搅乱了不少人。”
胡同知和温子甫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忙了一整天,压根没有听说。
“别信那些谣言,”胡同知道,“京畿地区的秋闱,是在京城贡院考的,礼部督办,主考是姜翰林,你们应该都读过他的文章,他也是这次春闱的副考官。
胡乱评卷,最后总评时候,姜翰林怎么会放过那珍珠里的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