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静下心来去和土地水流打交道,难道要在官府后衙里写一辈子的之乎者也、诗词文章?
谁摊上这样的官,谁倒霉!
知道因地制宜,愿意去看去想,无论是农耕、水利、民生,才能越来越好。
雷鸣般的掌声让温慧一下子明白了,不由雀跃着:“讲得好对不对?哥哥好棒,对不对?”
“对对对!”曹氏的眼睛湿润了。
这些掌声都是给他们辞哥儿的,是在场的众位给辞哥儿的认同。
她这么出色的儿子,被泼了那样的污水,哪怕戏本子里安排得再好,曹氏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担心有个万一,更心疼儿子受了委屈。
现在,这些掌声就足以证明辞哥儿是真的有才华的人了吧?
“老爷……”曹氏哽咽着叫温子甫。
温子甫连连摇头,掏出帕子塞到曹氏手里:“你一外行看个热闹,还能看成这样子。遮一遮、遮一遮,大庭广众的,体面、体面些!”
曹氏自然是个体面人。
反正比喝醉酒和亲弟弟在府门口抱头痛哭的温二老爷体面。
“就是外行看热闹,才看得这么激动,你们内行人,就竖着耳朵等挑刺了。”曹氏小声嘀咕。
别当她没看到,温子甫的眼睛,也是红的。
半斤对八两,还来笑话她。
温子甫的确心中澎湃。
辞哥儿比他想的,要说得好得多。
温辞没有举一反三,没有去套用、化用,用李三揭的东西来融会贯通,以相对灵性的方式去回答这道题。
他选择了最踏实的方式去解答。
因地制宜。
我不懂蜀地,我不乱说。
我了解临安府,我仔细给你们介绍。
温子甫看过李三揭的文章,知道温辞的讲述比李三揭写的丰富得多。
并非李三揭写得不行,而是笔述文章,与口头讲述,题材不同,呈现也就不同。
温辞还融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都是之前温子甫给他讲那文章时他们讨论、钻研过的点,那些领悟也都被温辞说了出来。
温子甫一瞬不瞬地看着温辞。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小聪明,谁都有,面对不擅长的考题时怎么处理,各种技巧海了去了。
但是,读书人,最不能丢的,就是这一份踏实之心。
温辞的回答足够踏实,足够诚恳。
若是放在考场上,这文章过不了,但在今日这样的状况下,这是一份出色的答卷。
他替儿子骄傲。
他教出来的儿子,怎么就这么棒!
雷鸣的掌声渐渐止了,但议论声没有停下。
温辞经过杜老先生身边。
老先生看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论天资,温辞不算顶尖,但他刻苦,家里也能予以支持,论韧性,杜老先生很欣赏他,但现在,老先生又要补一样,品性。
踏实,无论是念书还是做官,这一点不容忽视。
不夸大而侃侃而谈,也不会因风光而飘飘然,且,他不占别人的功劳。
越看这学生,真是越喜欢。
替他办这么个茶会,让他展示自己的才华,真是太对了。
温辞对杜老先生笑了笑,笑容里透着感激。
又与几位山长见礼,温辞走下了台,走回霍家兄弟那里。
霍以暄一脸激动,直接与他探讨起来。
读文章,就是温故而知新。
李三揭的文章,他读过好几次,也与温辞讨论过一些,但刚才听温辞在台上一说,霍以暄又冒出来很多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一说。
他们说文章,其他在场的,更多的是在说温辞这个人。
“我信他秋闱是自己好好考的。”
“答了一上午,最后还这么游刃有余,这是真的不怕考。”
“经义背得很熟,策论,他的思路很快,能找到很多点,看得出来基本功很扎实。”
“文笔可以练,脑子不活可救不了。若文笔是弱项,这么多年硬练也练出来了,不可能写得一塌糊涂。”
“有这等水平,没必要去做那样的事情。”
“那他怎么不考这科春闱?”
“侯府还缺他三年束脩银子?别人想再练三年,图个好名次,也正常。”
“也是,反正年纪也不大。”
议论声此起彼伏。
吴公公笑眯眯的,听了会儿,问身边做小厮打扮的小内侍:“你觉得怎么样?”
小内侍笑得很腼腆:“不瞒您说,小的还是进、进府后才认字的,高深的道理听不懂,但温公子说的那些,小的好像有点听明白了。小的在家的时候,也临着条溪,温公子说的,与印象里的很像。”
吴公公把玩着玉球,笑道:“你在家时才多大?”
哎,问错人了。
温辞说的那些,若是去问问田间生活的老百姓,他们都是懂的。
那就是他们的生活。
那位李大人,确实不错,这下子,这么多人都会想读一读他那篇文章了。
吴公公正想着,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人裹着厚厚的裘衣,身高比较突出,因而很是显眼。
就在吴公公对侧的高台上。
第430章 推翻
吴公公定定看了那侧两眼。
其实不用仔细去看,他也能一眼辨明对方的身份。
两侧高台隔得虽然远,但那一位的身形实在太过显眼了。
或者说,有特点。
那是唐云翳。
唐云翳很高,坐着的时候就比别的人高,站起来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而且他瘦,很是清瘦。
以沈唐两家的家底,唐云翳的瘦定然不会是因为幼年吃喝上跟不上,他就是单纯的只抽个子不长肉。
沈皇太后在时,还让太医给唐云翳调养过,可惜没有什么效果。
好在,并不影响康健,也就随他去了。
又高又瘦的唐云翳,在冬季时候,看起来会让人舒服些。
冬衣厚重,再搭上裘衣,一层叠一层的,掩去了他瘦得过分的体型,让他看起来匀称许多。
这也使得吴公公认他认得很轻松。
身高卓越,裹成这样还不显臃肿的,也就是唐云翳了。
吴公公摸了摸胡子。
这事儿,得回禀皇上一声。
对面,唐云翳垂着眼看着台下。
他皮肤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但他并不冷,裹成这个模样,要冷也难。
有那么一瞬,唐云翳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本能地望过去,目光所及之处,人挤着人。
唐云翳并没有发现吴公公。
吴公公那么一装扮,别说是隔着遥遥的高台,哪怕是擦身而过,他都未必能一眼就认出来。
唐云翳收回视线,他太高了,时常受人注目,这很正常。
他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温辞身上。
他是中途才来的,没有听完全场,但温辞的几次问答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谦逊、大方、得体,又不失才华。
这是唐云翳对温辞的印象。
这场茶会过后,想借着温辞舞弊继续发挥,几乎不可能站稳脚了。
考生们不是傻子,谁答得好、谁答得不好,心里都有一杆秤;京城百姓更不是傻子,他们哪怕不懂策论文章,也会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城中若是再传什么温辞舞弊、秋闱不公,不仅不会有效果,反而……
反而会把“其中有阴谋”五个字舞得所有人都知道。
想要帮兵部,从温辞这里是走不通了。
其他那些法子,尤其是唐云翳先前推演过的从温子甫入手的法子,也在此刻全部报废。
试都不用去试。
温辞先倒了回霉,自证之后,又轮到温子甫。
这么盯着人家父子俩做文章,朝堂上那一个个,也没有傻子。
风险太高了。
不合唐云翳的心意。
也不合老太爷的想法。
唐云翳低头,与身边的小厮道:“走吧。”
茶会虽未结束,但也不用看下去了,之后如何做,得回去再做打算。
推翻先前的计划,从头再来,真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唐云翳皱着眉头。
吴公公看到唐云翳离开,他不着急走,依旧把玩着玉球,听符山长说话。
符山长点评了先前他印象深刻的考题与答案,在他之后,几位山长轮流评点。
温辞的名字,是其中绝对绕不过的一个。
杨继林站在台下,面无血色。
他只上台答了一回,太过中规中矩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被霍以暄怼了。
山长们此时自不会再提到他,可这并不能让他好受一些。
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温辞,阳光明亮,晃了他的眼,却没有一点儿的温度。
到底是冬天,站在人群之中,杨继林感受到的是寒风阵阵。
冷得慌。
温辞和霍家那几位公子,皆是厚实的裘衣。
不似他,家里这几天点的炭还是顺天府发的。
杨继林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再回过神来时,周围人声鼎沸。
茶会结束了,学子们依旧热情,三五成群,约着友人再聚一聚,探讨一下刚才来不得说完的话题。
杨继林没心思与人探讨,他转身往外头走。
北大街离这儿不算远,杨继林走了一半,看到了钱晖与王笙。
那两人似是有什么争执。
杨继林不想掺和,今日这状况,他也掺和不动。
可惜,钱晖余光瞥见了他。
三人打了个照面。
杨继林不得不上前:“在争什么?”
钱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王笙,情绪激动,直接道:“钱晖说,他觉得温辞没有舞弊。”
“是吗?”杨继林看了钱晖一眼,“我回去念书了。”
王笙又道:“这几天的风言风语,跟你有关吗?”
杨继林的脚步一顿,眉头皱了起来:“我疯了吗?我就只跟你们两个说一说而已。”
“那消息怎么传开的?”王笙又问,“少我们两个不够,闹开了,能少好多个?”
杨继林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难道不是你跑到书院去盯着人看,才把这名头落在他头上的吗?”
王笙一愣,想说什么,又被杨继林堵上了。
“人家什么出身?一点儿流言,就能让这么多位山长作保,为他办这么个茶会,”杨继林冷声道,“你们都是京城人,自己想想,这么多年秋闱,有没有这样规模的茶会?
那是宝安苑,符山长一个人能说借就借?因为温辞有个当顺天府同知的爹!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温辞!
那些权贵府里的公子少爷,与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我不敢、也没有能耐去惹他们,我只是把传言私底下告诉你们,断不可能在外面嚷嚷。
嚷嚷开了也不会有用,温辞有的是办法翻回来,比如今日这样的茶会。
茶会一结束,你们觉得,能少几个?”
说完这些,杨继林掉头走人。
王笙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钱晖。
“我觉得温辞没有。你信不信,随你。”钱晖扔下这句话,冲寻过来的王笙妻子打了声招呼,也走了。
王笙这才注意到,妻子来了。
王妻神色复杂。
王笙自暴自弃了这么多天,她劝不动,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能着急。
今儿王笙愿意出门了,还是去茶会,王家人松了一口气。
王妻悄悄跟了出来,在宝安苑转了转,最初还云里雾里,直到戴天帧上台,她一下子就悟了。
原来,王笙的话是这个意思。
第431章 只配看看热闹
“谁让你没有一个好爹?”
“我们这样的人家,供不出来一个进士?”
“能中的都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王妻一句一句反问,全是王笙之前与家里人争执时说过的话。
王笙不想答,更不想听,他掉头走就。
王妻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道:“对,中不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你没有当官的爹,也没有当权的岳丈,我们什么都没有。能不能中,全是瞎猫在撞死耗子!可是、可是,还有半个多月,顺天府供蜡烛、供炭火、供吃食,什么都供!你怕什么?瞎猫撞死耗子,你也撞一次!你不撞,你怎么知道没有死耗子等着?”
王笙愣住了。
妻子情绪激动,一双杏眼全是泪水,也不管是在外头,珠串似的往下掉。
烦。
王笙觉得烦。
可把哭成这样的妻子扔在胡同里,他又做不到。
他蹲下身去,抱住了脑袋……
另一厢,吴公公回宫了,顺路,亲自去书局,买了几册话本子。
不止书名与四公子无关,里头的内容也迅速过了一遍。
轿子上,吴公公又检查了一番,挑出了其中的漏网之鱼,这才把余下的送进了御书房。
皇上没有急着看,靠着龙椅,了解宝安苑状况。
“看到唐云翳了?”皇上哼了声,“他倒是好兴致。”
待吴公公退出去,皇上依旧没有换姿势,他甚至没有去翻话本子。
他在琢磨沈家。
茶会无疑是个发现人才的好地方。
各地学子赴京,一展才华,能力如何,一目了然。
想培植势力,此时就可以动手了。
哪怕这一次没有中,也还有下一回,养着几个举子,并不是多费银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