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如此,唐云翳不会亲自去。
沈家那么多号人,听一个茶会而已。
偏偏,唐云翳露面了,他的目的,绝不是挑几个人这么简单。
这次春闱,沈家果然有在谋划些什么……
正好!
皇上睁开了眼睛。
他倒要看看,唐云翳之后还有什么招数。
请君入瓮,这瓮自然是越深越好。
此时,除了被霍以暄、戴天帧他们叫去吃茶的温辞,温家其余人已经返回了燕子胡同。
曹氏催着温慧几个换下男装,自个儿先去了正屋,与桂老夫人报喜。
“我们辞哥儿,真是太争气了,”曹氏笑得合不拢嘴,绘声绘色与老夫人说宝安苑里的状况,“那掌声呀……”
桂老夫人躺在罗汉床上,依旧涂了她那临安出产的粉,看起来病怏怏的。
只那双眼睛,神采奕奕。
“可惜,老婆子不能亲眼看。”桂老夫人叹了一声。
宝贝长孙如此长脸的这一刻,她不能亲眼见证,实在让她遗憾万分。
谁让她正装病呢?
“你慢慢说,说仔细些。”桂老夫人交代道。
曹氏的确说得仔细,宝安苑里如何布置的,规则如何,辞哥儿又是何时登台,她原原本本地描述给桂老夫人听。
当然,她也只能说这些,那出题、答题的精妙之处,曹氏水平有限,无法形容出来。
温子甫亦一块回来了,刚才在胡同里与其他人说话,这会儿才进来。
听了曹氏这一段,他摇了摇头:“果然是外行人,尽看热闹。”
曹氏背着他,翻了个大白眼。
老爷真是一点儿都不懂!
内行人的那些,老夫人都未必爱听呢!
老夫人喜欢什么?当然是辞哥儿惊才绝绝,把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堵回去了。
难道要听辞哥儿分析蜀地水利吗?
温子甫哪里知道曹氏在腹诽什么,他上前,握着桂老夫人的手,道:“母亲,您只管放心,辞哥儿表现得很出色,他抗住了,今日之后,再有人质疑辞哥儿,也会有人站出来替辞哥儿说话。您放宽心,早日好起来。”
桂老夫人反握着温子甫的手,笑了笑:“我就知道辞哥儿争气。”
温子甫宽慰了老母亲一番,这才退出去,准备回衙门。
桂老夫人目送儿子离开,而后看向曹氏,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曹氏坐下来,以一个外行人的角度,极力展现着温辞的出众。
桂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
待温宴三姐妹收拾妥当了过来,温慧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桂老夫人还拿着戏本,听了会儿,就称“乏了”,只留了温宴,打发了其他人退下。
温慧挽着曹氏的手,抬着脖子问:“都结束了,母亲还不告诉父亲实话?”
曹氏哼了声。
且不说事情还没有结束、才开了个头,便是真结束了,曹氏这回也不告诉温子甫了。
一个外行人,只配看看热闹!
老夫人火眼金睛,就老爷那水平,还是算了吧。
正屋里,温宴小声与桂老夫人商量之后的安排。
原已经设计过了,此时再完善一番,有备无患。
“就这么定吧,老婆子等你的消息。”桂老夫人说完,这才察觉到,今儿外头有些安静。
罗汉床旁的窗户正对着水缸。
她一眼看去,没有看到熟悉的黑影子。
“你那猫儿呢?”桂老夫人问。
温宴笑道:“您等我消息,我等它消息。”
桂老夫人笑了声。
黑檀儿跟着杨继林。
它听到了半道上那三人的争执,也见到了杨继林在家中情绪激动。
兴许是今天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先前一直沉稳念书的杨继林坐立难安。
他的心思,完全无法落在书册上。
脑海里,反反复复是宝安苑里的一幕幕。
尤其是他自己站在台上的那个画面。
他仿若成了一个旁观者,或是站在台下,或是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上那紧张至极的杨继林,说着极其普通、中庸的话……
怎么可以这么说?
怎么没有那样说?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地割。
杨继林阴沉着脸,冲出了书房,冲出了北大街。
他去找褚东家。
褚东家这几日没有回来,但杨继林知道,对方人在京中。
杨继林在褚东家的铺子里寻到了人,他问:“温家那些亲戚,真的说温辞舞弊了?”
“我听船工说的。”褚东家道。
杨继林愕然:“东家明明说亲耳所闻!船工的话,你怎的告诉我?”
褚东家冷眼看着杨继林:“你不也把我说的,告诉了你那两位同窗?温辞春闱又不下场,你传那些,难道不是为了少两个同窗?”
第432章 就是个疯子
杨继林哑口无言。
褚东家见此,嗤得笑了声,满满的,尽是嘲弄与得意:“总不能是寻几个志同道合之人,群情激昂去衙门里告吧?
人家是侯府公子,跟你们,云泥之别。杨老弟,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念了几十年的书,真的念傻了,会这般天真。
不,你不天真!
你压根不敢把温大公子怎么样,你只能在那两个小老弟身上动动心思。
杏榜排行,也许,少这么两个人,你就中了呢?
以你家的状况,再熬三年,你都怕你娘看不到你中进士的那天。”
杨继林浑身抖得厉害。
心里想的所有,被人一层一层地剖开,把他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全部摊在了日光之下。
哪怕这冬天的日头没有一丁点的暖意,杨继林还是觉得,他被曝晒出来的东西全部烧了起来。
难堪、恶心……
他都知道。
可他又能如何?
勤勉几十年,若只是个秀才,迟迟无法更晋一步,也许早几年就已经歇了心思,再不考了。
可他偏偏中了举人。
进,进不了,退,又岂能甘心?
诚然,中了进士之后,也得等缺,可若只是个举人,什么缺都落不到他头上,家里亦没有银子给他捐官。
他只能继续考,三年复三年。
年节里,听褚东家提到温辞舞弊的消息时,杨继林恍惚了两天。
气愤与茫然包围了他,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看,不是我杨继林念不好书,只是输在了出身上。
杨继林把消息告诉了王笙与钱晖,一如褚东家所说,少两个是两个,谁知道呢……
“我,”杨继林抹了一把脸,死鸭子嘴硬,道,“我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告诉他们,仅此而已。”
若因此受了影响,那也是王笙与钱晖自己的事。
年轻人,跌一跤算得了什么?
反正,原也不是一定会中,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说得再直白点,那两人背经义,还背不过他呢!
褚东家一听这话,哈哈大笑,笑得杨继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才道:“是啊,你没让他们去认个位高权重的干爹,也没让他们自暴自弃,所有的都是咎由自取。
来来来,杨老弟,我再给你指条路。
顺天府给安排的住处,有一片离北大街不远吧?
那一带,总共住了几十号人,半夜时候,你去点把火。
如此一来,少几十个对手不说,还能把温辞的爹拉下水。
人家管着考生事务,出了这样的大事,乌纱帽危了呀!
一石二鸟,一石二鸟!”
杨继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褚东家,像在看一个疯子。
一时之间,他甚至无法分辨,褚东家是故意拿话讽刺他,还是真的在给他出主意。
杨继林往后退了两步:“我没疯!”
褚东家的胡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听。
去放火,这得是脑子磕了多大一个窟窿才能犯这种傻?
他只想考春闱,只想中进士,他怎么可能在考试之前犯事,犯得还是丢脑袋的事情呢?
杨继林再不愿多听褚东家说一个字。
这人,无疑,就是个疯子!
杨继林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铺子。
褚东家看着杨继林的背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蠢货!”
他在心里如此评价着。
不仅蠢,还迂。
黑檀儿趴在屋顶上,舔了舔爪子。
它的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只猫,瘫在瓦片上,敞着肚皮晒太阳。
黑檀儿喵了声。
大猫爬了起来,迅速地摇头晃脑甩了甩毛,几个跃身,往北大街方向去了。
小猫儿一动不动,眯着眼享受阳光。
黑檀儿没管它,调转方向,去了燕子胡同。
温宴正坐在厨房里。
她与桂老夫人,同袍情谊更胜祖孙情。
寻常人家亲亲热热的祖母和孙女,她们两个能装,却没有必要。
倒不如彼此自在些。
先前说完了正事,温宴就来了厨房,听乌嬷嬷念叨油盐酱醋。
这事儿有趣多了。
灶台上在蒸水晶油包,室内甜滋滋的,呼吸一口,只觉得浑身像泡在了糖罐里。
厨房门口支了个小炉子,乌嬷嬷用它炖着鱼汤。
黑檀儿从屋檐上下来,围着炉子转了两圈,喵呼喵呼叫。
乌嬷嬷一听就笑了,撤了火,开着盖子晾:“冬天,凉得快,一会儿就能喝了。”
黑檀儿表示满意。
它心情好,温宴问什么都喵喵答得周全。
温宴放它去喝汤,自己思量了一番,回正屋去寻桂老夫人。
“还能再热闹些,您且再等等。”温宴道。
桂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有动,闭目养神,手指在罗汉床上点了点,示意她知道了。
她等得起,也得等。
好不容易唱出大戏,要是不够热闹,岂不是亏大了。
既然戏台还能更高,她越发要养精蓄锐,等待登场之时。
夜幕降临。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
因着衙门供给蜡烛,考生们居住的这一片屋舍,全都亮着,直至快三更了,才陆陆续续,有几间暗了下去。
离此地不远的大街上,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马巡逻而过。
今夜恰恰是徐其润当值。
他年纪虽轻,却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指挥使司这地方,有人背景硬,有人拳头硬。
徐其润两者都不缺,自能服众。
夜色里,墙上窜出了一只猫,直直就往徐其润脑袋上落。
徐其润身手敏捷,察觉到了动静,当即闪身,出手去架,两厢一交手,他才看清楚。
“这不是飞骑校尉嘛!”徐其润乐了,“你主子半夜不在街上晃,换你了?”
黑檀儿瞪着他。
徐其润瞪回去。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瞪归瞪,徐其润还是蹲下了身子。
这猫怪凶的,揉两下怕是会挨好几爪子,可这猫偏又机智通人性,应该不是大半夜没事儿干,找他乐子来了。
“你有事找我?”徐其润猜测,“你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黑檀儿:“喵。”
徐其润看了眼黑檀儿先前出现的方向。
连片的胡同隐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徐其润站起身,随口点了两个人:“你们跟我,其他人继续巡逻。”
第433章 好人当不得
巡逻的路线都是固定的。
仅仅因为遇到黑檀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状况下,就让所有人都改变计划,这不合适。
手下人问:“头儿,你还信猫?”
“你能打得过它,再说信不信。”徐其润道。
手下人不说话了。
这猫打架贼凶,他们都见识过。
惹不起。
黑檀儿跳到了徐其润的肩膀上。
这一回,徐其润没有躲。
黑檀儿满意地咕噜了两声,爪子一伸,给徐其润指路。
徐其润跟着它的指引,进了静悄悄的胡同。
这一走,就穿过了几条胡同,徐其润对京城熟悉,地图就在他的脑海里,很快,他就发现,他们离安顿考生的一处胡同越来越近。
“小蝠胡同?”徐其润问黑檀儿。
黑檀儿拿尾巴在他背上甩了两下,以示回应。
徐其润暗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
这是对还是不对?
算了,就不该问,跟着走就行了。
三人一猫,最终还是进了小蝠胡同。
天太暗了,只几颗不明亮的星子,手里的灯笼又找不到远处,整条胡同,大半都隐没在黑暗里。
只有黑檀儿,夜视极好,从徐其润肩膀上窜了下去,飞快地往前冲。
徐其润等人赶紧跟上。
在眼睛看到不对劲之前,他先闻到了味。
不难闻,反而挺香的,就像是谁家厨房里的菜油打翻了。
没错,就是浓郁的菜油味道!
徐其润迅速反应过来,吹灭了手上的灯笼,又抢过手下人的灯笼吹了。
周遭更暗了。
他只看到黑猫在空中一个跃身,与此同时,一人“哎呦”了一声。
宁静的夜里,这一声很是清楚,紧接着,“啪嗒”、“咕噜噜”,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以及,有什么滚开了。
徐其润赶上前。
对方与黑檀儿,却都消失在了浓浓的黑夜里,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