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顾虑?不安?
朱桓说不太清楚,但他觉得,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是平衡的。
遇事时,他们会商量,能共同应对状况。
可霍以骁却一声不吭地跑了。
朱桓不爽快的是这个。
回宫时候,朱桓遇上了阿贵。
他并不认得阿贵,但这人手里有霍以骁的信物。
阿贵说,四公子出京办事,为了不让沈家起疑,才佯装置气离开,请三殿下依旧在兵部坐镇,每日按部就班,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而这事情,他一个下人说不清楚,三殿下若想知道详情,可以向李侍郎询问。
阿贵说完便走了。
朱桓在原地站了会儿,几个呼吸之间,先前的那点儿不爽快,也就散了。
第479章 杯弓蛇影
朱桓躺在床上,倦意席卷而来。
模模糊糊间,他想,他不会去向李三揭询问详情。
既然是瞒着沈家,那他就干脆全然不知为好。
什么都不知道,就肯定不会露馅。
他只要每天上朝、去兵部,对霍以骁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表示下愤慨,也就行了。
之前霍以骁去江南时,他是个什么应对,现在还是什么应对。
等事情办成之后,霍以骁回京来,现在的这些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虽然,他好奇心重,但是,这次可以忍一忍。
至于霍以骁会得什么功劳,朱桓没有想那么多。
母妃说得极其在理。
沈家竖在那里,他的对手就只会是朱钰、朱茂、或者是沈家后来再推出来的年幼的皇弟。
反正沈家决计不会选他。
他和霍以骁之间,那些矛盾翻滚起来,也该是在沈家势弱之后。
如果他分不清轻重缓急,就会被朱钰、朱茂看笑话。
睡过去之前,朱桓想,朱钰不仅想看笑话,他还亲自来给笑话添包袱。
这一夜,朱桓睡得还不错。
当然,朱钰睡得也很好。
京城之中,好几个心思繁重的人都睡了个好觉。
黄卜庆和袁疾都是。
沈家之中,唐云翳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夜色。
没有出月亮,连星子都不亮,其实看不到什么,可他一坐就坐到了三更天。
小厮轻声道:“大老太爷见您这儿还亮着灯,问您怎么还不歇了。”
唐云翳问:“大老太爷空着吗?”
“刚抄完经文。”小厮答道。
初八是佛祖出家之日,沈临在为那天的道场做准备,他手抄一份经书供奉,一笔一划都是自己来,还差点收尾,这两天都抄到很晚。
唐云翳起身,道:“我去见见大老太爷。”
到沈临的书房时,老头儿刚刚洗完手。
唐云翳行礼,道:“我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太顺了。”
之前被定安侯府打了个先手、步步受挫,长公主回京之后,局势一下子稳住了,甚至可以说是,照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在前进。
让皇上和霍以骁生矛盾,这是沈家想要的结果。
可实在太顺了些。
顺到,让唐云翳不安。
沈临笑着看了唐云翳一眼。
他能理解唐云翳的担忧。
年轻人就是这样。
唐云翳前些年太顺了,那使他自信又自傲,一切都胸有成竹,直到他遇上了挫折。
挫折毁坏了他的信心,以至于事情顺利起来之后,一样会带上审视的目光去怀疑。
这是一个过程。
不过,受挫折不是坏事,也算是一种历练。
“杯弓蛇影,”沈临给唐云翳分析他现在的心态,“谨慎不是坏事,但不能因为谨慎而束手束脚。
你年轻,还不够沉稳,霍以骁比你更年轻。
他又是那样的性格,情绪上来,说出京就出京,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若不信他胡乱行事,你也可以从另一方面想一想,他若是有计划离京,他想去做、能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唐云翳想了一晚上了。
沈家已经舍弃了袁疾,皇上之后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狄察经手的兵部事宜,霍以骁追得最凶的就是御寒冬衣,而冬衣并不是偷工减料,查到头也就是个价格高了,沈家吐些银子出去,皇上大抵睁只眼闭只眼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霍以骁不满意,并非是因为皖阳郡主脱身了,极有可能是不能从狄察身上再挖尤岑的死了。
皇上示意到此为止,霍以骁还能在兵部搅天搅地?
不能了。
兵部里头搅不得,出京更加无处可搅。
“我想不到他能做什么,”唐云翳实话实说,“您说得对,我杯弓蛇影了。”
沈临拍了拍唐云翳的肩膀:“早些睡吧,我岁数大了,多睡少睡也差不多,你还年轻,将来还得靠你帮助长公主。”
唐云翳应下。
沈临一夜未眠,盘腿坐在佛像前念了一宿的经。
御书房里谈了什么,长公主已经让唐云翳一五一十转述他了。
皇上只给他“三五年”。
气头上的话,做不得准,但也难说,皇上这几年越来越不好说话了,兴许,一个不好,他连三五年都挨不到。
外头传来钟声。
沈家宅子离香缘寺不远,寺中的晨钟暮鼓能传到这里。
沈临放下佛珠,叹了一口气。
太短了些。
他太想还有十年八年了。
小公子还太小,他不放心。
朝臣们迎着鼓声,候在了宫门外。
朱茂从轿子里下来,左右看了看,果然没有看到霍以骁的身影。
等到了金銮殿,皇上还没有来,朱茂轻声问朱桓:“以骁真就出京去了?”
“是吧。”朱桓抿着唇。
朱茂还想说什么,吴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也就闭了嘴,恭迎皇上。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上大步走入,在龙椅上坐下,等底下人三呼万岁之后,赐平身。
然后,他看到了朱桓边上空着的位置。
“以骁呢?”皇上问。
底下各个低头,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无人回答。
皇上问朱桓:“你也不知道?”
朱桓干巴巴道:“昨日下朝后就没有见到人,下衙时听说,他们夫妻出京去了。”
“出京?”皇上皱眉,“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朱桓摇头、再摇头。
皇上气得直拍扶手:“胡闹!他就是胡闹!朕还当他成亲之后稳当些了,没想到,还是一样……”
吴公公在一旁给皇上顺气:“您消消气、消消气,各位大人们都等着向您禀告政事。”
皇上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示意朱桓退回队列之中,皇上抬声问:“有折子就递吧。”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也就只有赵太保出列,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吴公公垂着眼,心想,果然是真龙威仪,连他这个知晓内情的都被皇上吓了一跳,别说底下官员了。
他刚才看得清楚,有两位御史是带了折子来的,却根本不敢开口。
八成,内容是批四公子昨日在金銮殿上顶撞皇上。
结果被皇上这么一凶,都不敢批了。
毕竟,四公子跑得没影了,皇上要撒气,自然就只有谁上挑事折子就骂谁。
哎。
也不知道四公子和夫人,这会儿到哪里了……
第480章 归德府
春寒料峭。
官道上,车马不多,道上供旅人歇脚、吃茶的摊子没有什么客人,连店家都无精打采,靠着炉子驱寒。
四匹骏马在摊子旁停下。
店家抬眼一看,来人衣着金贵,气质不凡,这是贵客。
再细看,贵客们都年轻,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带着小厮丫鬟出来玩。
哦,最与众不同的是,他们还带了只猫。
黑乎乎的,就蹲在那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的背上。
不是仔细看,险些就把这猫儿给忽略了。
店家没有怠慢,赶紧起身,招呼起来。
来客自然是温宴四人、一猫。
她从马上下来,黑檀儿就跳到她怀里。
与前回去沧州不同,温宴这次没有着男装。
骑马远行,也不适合带手炉,拿黑檀儿取暖,最是合适。
昨日出京,他们一路南行,若是沈家或者朱钰想起来查他们行踪,也会以为他们可能是去临安了。
今日天未亮,继续往南。
当然,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临安,而是归德府。
从岭南运往西关的那一批原木、石料,既已过宿州,之后就该沿着通济渠向西北行。
温宴他们速度快一些,可以在归德府内拦住那一批货船。
店家上了热茶。
出门在外,自不似在家一般讲究。
一口入喉,浑身都暖和许多。
岁娘小声与温宴道:“京里应该都知道骁爷与夫人出京了吧?”
温宴莞尔:“想来昨晚上就知道了。今日,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霍以骁听见她们说话,抬眼看了温宴一眼。
京里此刻会有怎样的传言,他大致都想得到。
无外乎是两种。
四公子脾气倔强,衙门里的事儿说不管就不管了,一走了之;连四公子都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不满,可见沈家之强势。
可传来传去,他们都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这一步暗度陈仓,只要事成,确实是神来之笔。
出京看似急切,但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温宴给桂老夫人交了底,老夫人心里有数,只要需要她时,随时可以发挥一番。
霍以骁也悄悄告知了霍怀定,霍怀定与归德府宋知府关系不错,给了他一份介绍文书,行事能更方便些。
还给朱桓留了话,到底是一条船上的,突然把朱桓撇下,多少要有点儿说法。
再者,也是防朱茂、朱钰一手。
霍以骁看了眼摊子外头,正在哼哧哼哧喘着气的骓云。
温宴说过,他曾为了救坠马的朱桓致使骓云断腿,西域宝马再也无法奔驰,只能在马厩里郁郁而终,即便如此,他和朱桓的关系也仅仅只是缓和了些,在之后的各种矛盾里越来越无法调和。
他心疼骓云。
亦是觉得,现在的他和朱桓,没必要闹成那样。
比起朱茂、朱钰,朱桓明显顺眼很多。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朱晟”了,少了冲动的朱晟,想另辟蹊径解围时都没有好用的愣头青。
若再少个朱桓,关键时刻,戏都不够人唱。
歇了小一刻钟,他们重新启程,一路往南。
越往南行,冬意越淡,枝头甚至有几点新绿。
乌云和骓云皆是千里之驹,岁娘和隐雷的坐骑也不差,日夜兼程,进了归德府地界。
待到了首府,温宴寻客栈,霍以骁去了衙门。
今儿衙门不忙,宋秩正在后衙休息,听小吏说京城来了客人,他一头雾水地从屋子里出来。
他只年轻时在京中念过两年书,中了进士后一直外放,前两年到归德府上任,也算是仕途平顺。
做官久了,认得的人也多,但要说京城里会来拜访他的年轻人,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认得的,少说都是四十岁往上的了。
客人在堂前等他。
宋秩穿过长廊,盯紧一看:模样不认识,但毫无疑问,京里来的,就这一身衣装,富贵得让人倒吸凉气。
他何时认得这么有底气的年轻人?
霍以骁头一回见宋秩,从官服前的补子判断了来人身份,他拱手唤了声“宋大人”。
宋秩乐呵呵的:“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京了……”
这话里的意思倒也清楚。
哪怕前几年见过,见的也是小少年,现如今认不出来,真不能怪他眼拙。
霍以骁递上了霍怀定给的介绍信。
宋秩一看,更乐了。
“霍兄的侄儿?”宋秩道,“难怪我没认出来,先前在京里登门拜访时,你们兄弟几个好像是去哪儿玩儿了吧,都不在。很早了,差不多都有十年了吧。”
宋秩颇为感慨。
他与霍怀定有些交情,霍大人又在都察院身居要职,于公于私,眼前这位都得好好照应。
宋秩把人引到书房,备了茶水,问起了家常:“贤侄,霍大人公务还顺利吗?”
霍以骁端茶的手顿了顿。
上一个叫他“贤侄”的,现在已经不敢叫了。
也不知道大伯父在信里怎么写的……
是了,宋大人离京久了,可能没有听过那些传言,或是把他和霍以呈他们弄混了。
既然不清楚,霍以骁也不会张口就说,便顺着答道:“大伯父挺好的,暄、兄长今年春试……”
提及春闱,宋秩感叹了一番,又问:“贤侄怎么想到来归德府了?霍大人在信里说,你和侄媳妇一块来的,想在归德府转转?”
“是,来开开眼界。”霍以骁道。
宋秩简单介绍了下附近的古迹文化,笑道:“本该给你们夫妻洗尘,但是吧,席面上的那一套,想来你们年轻人也不喜欢,我就不瞎热情了,一会儿给你介绍个向导,是衙门里的捕快,本地人,对归德熟,之后几天让他给你们带路。”
霍以骁道了谢。
宋秩找的捕快姓马,二十岁出头,官话说得很不错。
听说是京城里来的贵客,宋大人一口一个“贤侄”的,马捕快拍着胸脯保证把客人安顿好,哪儿好吃、哪儿好玩,跟着他绝对错不了。
霍以骁又问宋秩:“岭南运往西关的那一批防御材料,到归德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