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戏多嘴甜——玖拾陆
时间:2021-07-21 09:47:48

  他一脸疲惫,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书,面前还摊着几张纸,上面写写画画的。
  我就瞥了一眼,没看出来内容,只知道他不是来得早,恐是一夜没回。
  我就给他去泡了壶茶解乏。
  尤侍郎就问我,说,工部那儿,负责南北调运的押运官里有个叫武安规的,我认不认识。
  我说,打过两次交道,不算熟。
  尤侍郎就交代我,下回武安规回京复命时告诉他一声,他找武安规有事。
  具体是什么事儿,尤侍郎那时候没有说,我一个做下属的也没有多问。
  武安规在外头跑了好几个月,中间回京了一趟,就待了一天,等我知道时,他又出发了,我就没跟尤侍郎说。
  再后来,尤侍郎出事了。
  这事儿我一直没有跟人提,尤大人走得突然,手上没有办完的公务一大堆,都耽搁下了。
  武安规也被我抛到了脑后,直到、直到他被四公子您人赃俱获。”
  袁疾说到这里,见霍以骁没有什么反应,心里越发虚了。
  “四公子……”袁疾试探一般,道,“都是真话。”
  “是吗?”霍以骁问,“袁大人先前怎么不说呢?武安规早在归德府死透了。”
  “我胆小,我还愚笨!”袁疾忙不迭道,“要不是昨日梁大人在早朝时的那番话,我根本没有想到,尤侍郎的死很可能是因私运而起。他就只跟我提过一次武安规,还就是让带个话,我真没有想明白来龙去脉。等我想清楚了,我就挣扎着挣扎着,来找四公子您了。”
  “袁大人,”霍以骁直视着袁疾,沉声道,“你看,你都不知道尤侍郎找武安规要做什么,你这佐证连一面之词都算不上。梁大人手上,好歹还有郭泗那唠唠叨叨的文书。”
  袁疾一听,后脖颈一凉。
  四公子是在说,他的这些货,不够上乘,没有用处。
  霍以骁又道:“袁大人也就是欺负尤侍郎死了不会说话,他当初有没有交代过你,你乱编就行了。只是,皇上要办沈家,三司、顺天府彻查案子,不缺乱编乱造的证据。”
  袁疾的心沉到了水底。
  他被四公子看穿了。
  他就是乱编乱造的!
  今儿苦思冥想了一天,编了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过程,可就是太天衣无缝了,两个当事人,尤侍郎已死,他一张嘴皮子说破了,都没人能质疑他说谎,而他也不能证明真有其事。
  “我……”袁疾急得额头冒汗。
  他要怎么圆这个谎?
  他该说些什么,才能“证明”尤侍郎从未质疑过平西侯?
  只有对平西侯府翻案有用的线索,才是四公子眼中有价值的、可以做买卖的。
  袁疾想不出来。
  黄卜庆以前还嘲讽过他,说他为三殿下、四公子的观政而心虚,莫不是狄察干的那些破事儿,他也有份?
  当时他怎么回黄卜庆的?
  他说,狄察才干了多久,能有什么破事儿。
  他真正跟了很多年的是尤岑,也了解尤岑,可他还是想不到能……
  等等!
  袁疾一个激灵。
  狄察有破事儿,有一桩大伙儿都知道的破事儿!
  皇上不缺胡编乱造的证据,皇上要能狠狠出发沈家的实证。
  私运铁器是大罪,陷害忠良是大罪,逼迫朝臣、中饱私囊、事情败露后杀人灭口,也是大罪。
  虽然不是四公子想要的与“尤岑之死”有关的证据,但,多少能派上用场,也能做个买卖吧?
  “我知道狄察经手的那批棉衣,高价采买棉花,加工成衣,最后’赚‘出来的那些银子是如何到了沈家手里的,”袁疾抹了一把脸,“最后得了好处的是沈家,狄察没得什么好处……”
  袁疾是真知道,第一句话出口,后头就越来越顺了。
  狄察的自罪书上写了这些,但罪责在己,他没有写过沈家。
  他的妻子进顺天府告官,说自罪书是障眼法,沈家逼死狄察是不想偷运被曝光。
  找不到书生,狄察又死了,就还是四公子说的“死了不能说话”,仅是佐证,力度不够。
  袁疾需要证明,除了偷运,沈家不愿意被狄察供出去的,还有贪墨。
 
 
第552章 横冲直撞
  如何名正言顺地把朝廷拨下来的银子花出去,又收到自己口袋,这是一门学问。
  用袁疾的话说,狄察彼时很是苦恼了一通。
  偷工减料、不顾边关将士们御寒,固然是一种方法,但狄察良心上过不去,他不愿意那么做。
  况且,兵部到底还是覃政说了算的。
  在覃政的眼皮子底下,那点儿“辛苦”银子,问题不打,可做那种黑心黑肺的事儿,覃尚书头一个不答应。
  覃尚书又十分懂政务,想假意蒙混,不太可能。
  最后,狄察选择了用好料来提高账面上的预算,采买时又压价得以获取利益。
  “狄大人祖上做生意,家大业大,积攒的门路也不少,他自家的人去采买棉花,压了一番价格,”袁疾说,“而朝廷实际的采买价格,四公子,您之前和三殿下也指出来了,虚高。”
  霍以骁颔首。
  他们到兵部观政,最初就没有留情面,直接把价格问题摊开了说。
  袁疾当时给的解释是“受收成和采摘人工的影响”,当场就被霍以骁驳回去了。
  那一年,关内棉花大丰收。
  根本不存在因收成而涨价的可能。
  饶是如此运作,袁疾说,狄察最后还是自掏腰包、添进去不少。
  因为,沈家的胃口大,户部那儿,闵郝又雁过拔毛。
  也就是狄察家底厚实,不缺银子,这左手倒右手的生意,哪怕自家亏本,他也能挨得住。
  毕竟,他靠着沈家才能接任兵部侍郎,怎么能不反哺呢?
  “狄大人是初来乍到,他以前没有在兵部干过,对里头的政务不太了解,”袁疾道,“大事上可以向覃尚书、黄侍郎请教,细枝末节的东西,总不好一天到晚问个不停。
  因着我是兵部老人,狄大人干脆全部问我了,他不是来混日子的,他想精通,我和他的交流就很多。
  棉花采买到后续制衣,我都帮着参谋了,每一个步骤,我都知道,我也清楚他最后怎么把银子供给沈家……”
  也正是因为袁疾算是半个自己人,在狄察“自尽”后,沈家把他顶了上去。
  要不然,资历再老,以袁疾的能力,怎么可能升任侍郎?
  不过是沈家在兵部实在无人可用,拿袁疾将就。
  霍以骁听袁疾说完,又问了几个细节处。
  袁疾都答上来了,大抵说的都是他真正知道的事情,他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慌乱。
  “袁大人说的这些,”霍以骁的指尖点着扶手,缓缓,“三司和顺天府应该会很感兴趣。”
  袁疾坐直了身子:“我、我会去顺天府找毕大人,只是,四公子,我交代了这些,我这条命就没了,我不求保命,就是希望,家里老少能不被我连累。”
  袁疾的眼眶红了红。
  强买强卖,他都得把这买卖做成了。
  一开始,他只想着脱身、脱身,不要被牵连,不要损了自家性命,直到他意识到必死无疑之时,他才恍然,狄察真是个“幸运儿”。
  自己往梁上一挂,老母妻儿送得远远的,隐姓埋名算什么,好歹有地方住,有粮食吃!
  他要是自个儿投缳能换来如此幸运,他现在就去准备绳子。
  “四公子,”袁疾深吸了一口气,“我把我知道的都向毕大人交代,尤侍郎的死,我能说得上的、不管有用没用,我也会说,您要觉得我说的那些不行,您教我,我照您教的去说。只要、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
  霍以骁定定看着袁疾,道:“袁大人,你真的认为,我有能力保?”
  袁疾被问得愣了愣:“若是连四公子都不行,那……”
  那他还能求谁?
  求陈正翰、毕之安吗?
  求他们在御前替他的家人争取吗?
  君臣、君臣,始终是臣,而四公子,是皇上的儿子,是唯一一个敢在御书房里和皇上对着干的儿子。
  霍以骁看着袁疾迷惑的神情,抿了下唇。
  他就是顺口一问,问完了,自己也知道,问得实在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个个都喜欢跟他做买卖?
  不就是因为,他“财大气粗”吗?
  他不稀罕皇子的身份,又确实因这身份得了好处……
  他不想认的爹,始终是他爹,他想要认的娘,不管当爹的怎么说,始终是他的娘亲。
  他再想当“霍以骁”,也始终不可能剐去一身骨血,换成霍家的。
  血缘,容不得他选。
  霍以骁撑着下颚,看着花厅外。
  半晌,他道:“走吧,我送袁大人到顺天府。”
  袁疾攥紧了双拳,固执地看着霍以骁。
  霍以骁眉头皱起、又松开,道:“我尽力而为。”
  袁疾悬着的心落下来了。
  比起信誓旦旦,他更相信四公子的“尽力而为”,四公子想做到的事情,可以有多尽力,袁疾这些日子看在眼中。
  让隐雷备了马车,霍以骁把袁疾送到了毕之安跟前。
  毕之安听说是为了狄察背后的沈家而来,赶紧招了人手,从头闻讯。
  霍以骁没有留下来听,他已经耽搁了好一阵了,得去燕子胡同。
  温家前厅,还未曾开席,给他们稍稍垫一垫肚子的点心倒是摆了不少。
  霍以暄和戴天帧依旧在讨论今日殿试的策论,连温辞与霍以呈、霍以谙都被要求着一道评说、补充,见霍以骁来了,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让他也来集思广益。
  霍以骁拿了一块芸豆糕,道:“兴致这么好,看来答得不错。”
  “惭愧、惭愧,”霍以暄道,“虽然我也觉得发挥尚可,但总得跟你谦虚谦虚。”
  饶是晓得暄仔就这样的性子,霍以骁都险些被芸豆糕噎着。
  人齐了,热菜温酒都端了上来。
  酒过三巡,几个酒量不太行的就连连摆手了。
  霍以骁有那么些乏,起身出了花厅,站在廊下吹风。
  不多久,霍以暄也出来了,站在他边上,抬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骁爷,我怎么觉得,你特别不放心我喝酒?”霍以暄笑了声,胳膊搭在霍以骁肩膀上,“你现在要么自己盯着我,要么就让以呈他们盯着我……你这哪里是老丈人,你是爹!”
  霍以骁看得出来,霍以暄已经醉了。
  醉到认爹了。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霍以暄又道:“上回被那什么柒大人算计,喝出了事儿,吓到你了吧?我现在吃酒都留着心眼,真的。”
  霍以骁挑眉:“那你怎么还醉得说胡话?”
  霍以暄撇了撇嘴:“一桌子自己人,我跟你们留什么心眼?”
  霍以骁嗤了声。
  还行,没有醉糊涂。
  “也就你胆大,跟徐其润两个人横冲直撞,”霍以暄想起那天状况,笑了一会儿,“也不是,横冲直撞的是你媳妇儿……哎,这词用在姑娘家身上不合适,要么还是黑檀儿吧……”
  霍以骁笑骂了句。
  果然还是醉了。
  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回头黑檀儿赏他两爪子。
  霍以骁把霍以暄架回了花厅里,将人安顿在椅子上。
  他一直觉得暄仔心大,却也知道,暄仔也心细,很多事情,暄仔都看得很明白。
  横冲直撞的,其实是他。
  毕竟,“财大气粗”。
  他确实不喜欢,但是,如果获得的好处是救暄仔的命,他乐意财大气粗下去。
  霍怀定告诉过他,不要抗拒自己的出身。
  夜风吹进了花厅,霍以骁吸了一口气,既然选不了,那么,能帮温宴把平西侯府的案子翻过来,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一身他并不喜欢的骨血,也算是,有了那么点儿用。
 
 
第553章 落胃
  花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霍以骁循声抬头,看到了曹氏与胡嬷嬷。
  曹氏笑着道:“我估摸着你们吃得差不多了,就来看看。”
  这一看,果真和她料想的一样。
  除了霍以骁,其余的都是酒劲上头,一个个坐在椅子上。
  温家也不是头一回做东,曹氏很知道这几个晚辈的酒量、性子,回回过来的时间都恰当好处。
  她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哪一个是喝多到不舒服了,就放下心来。
  这几个酒品都极好,没有哪个醉酒就闹腾的,稍稍歇会儿,把那股劲儿缓过了就好。
  曹氏便与霍以骁道:“厨房有醒酒汤,我等下让人送过来。”
  霍以骁应了声“好”。
  “时辰还不算太晚,不用急着回,等酒劲过了再走,免得马车颠簸给颠吐了,”曹氏关照着,“帧哥儿就在家里歇了,来来回回的都麻烦,大公子几人,还得劳烦姑爷送一送。”
  霍以骁听她细细致致地交代,忽得想到了霍大夫人,便弯了弯唇,轻笑道:“不麻烦,都顺路。”
  正说着话,温子甫回来了。
  衙门里辛苦了一整日,临下衙时,又因案情进展而耽搁住了,温子甫直到这会儿都还没有用一口晚饭。
  身体自是疲惫,但他的精神头很足。
  袁疾交代出来的那些事儿,虽然不会对平西侯府翻案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对打击沈家是有力度的。
  万事开头难。
  有梁归仲“反水”在先,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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