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戏多嘴甜——玖拾陆
时间:2021-07-21 09:47:48

  可沈烨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即便供出朱钰,也无法让沈家置身事外,只会是一道沉入水底。
  若是没有小公子,朱钰背着他们弄出那些来,沈家便是死,也要拉上朱钰垫背。
  可他们还有小公子,一切都要为了小公子的将来考量。
  朱钰还得留着。
  留着做一枚棋子。
  对棋子而言,以废子扔弃,实在可惜,最好的下场,是物尽其用。
  得榨干最后一点儿用处,再黯然退场。
  那才是朱钰该有的结局。
  朱钰会为了背叛沈家而付出代价。
  沈烨把朱钰先放在了脑后,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毕大人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我是查案的官员,我也会认为,沈家杀人灭口。
  如你所说,当日我们一力主张平西侯府通敌,案子结束之后,从结果看,我们沈家似是获利最大的。
  谁得利,谁最有可能耍花招,这么想一点儿都没有错。
  只是毕大人,你断案多年,你也知道,从结果反推当日选择,有些时候是站不住脚的。
  我承认,我们沈家想往兵部伸手,我们想捞到点兵权,我们想谋利,所以才会在尤岑死后顺势而上。
  我也不说尤岑是自杀还是被害,当日有这么一封遗书可以让文武大臣们借题发挥,我沈家不冲在前头,这好处不是落到别人家去了?
  有野心,在时机出现时有能力抓住,总不能说,别家都浑水摸鱼占便宜,沈家势大,反而要站在墙角看戏吧?
  要真这么’和睦‘,我们沈家也不会有现在的家业。
  最后占了好处的不止是我们,沈家占得多,是因为人多、投入得多,做生意还讲究一个回报,本金大赚得大,很正常。”
  毕之安听沈烨说话。
  沈家会有的几种“解释”,毕之安早就做过预想了,现在的这一番说辞,也在料想之中。
  毕之安并不觉得意外。
  甚至,若不是皇上与沈家积怨太深、想借此机会灭了沈家,沈烨的这种解释,在衙门里自辩,都能说服一部分人。
  壮大朝中实力,排除异己,培植自己的力量,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大踏步向前。
  毕之安没有打断沈烨的话。
  沈烨心里也知道,毕之安听他说,并不等于被他说服了。
  可不管毕之安信不信,这些话,沈烨都必须说。
  沈家很难有一个说话的机会了,说给毕之安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因为毕之安这个人,胆子大,有魄力,种子埋在他这儿,将来雨露阳光下,就会慢慢发芽。
  “尤岑的死,我们获利了,好处比预想得都大,因为夏太傅参与了进来,”沈烨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自家姻亲,夏太傅很重情义,作为同朝官员,我们政见不同,但就我自己来说,我很欣赏他、佩服他。
  是了,我家两位老太爷也是一样。
  为姻亲坚持到底,而不是撒手不管、独善其身,这是一种品德,谁家联姻不想得这么一位姻亲呢?
  可朝堂争斗就是争斗,我们夺利也不会因为欣赏他就手下留情。
  最后的结果,毕大人你看到了,就是这样。
  这个果,我们拿了,但那个因,毕大人可以继续查。
  不过,我想,顺天府也很难查出些新的东西来了,当年能查的都查了,遗书也验了,尤岑亲笔……”
  毕之安摆了摆手。
  他可以听沈烨说,他也知道沈烨的长篇大论背后,必然有其目的。
  这个目的如何,可以暂且一听,再作分析。
  但是,毕之安不想被沈烨牵着鼻子走。
  他得提醒沈烨,顺天府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沈少保,”毕之安道,“遗书笔迹就不用说了,只要是人写的画的,也就能模仿。
  衙门里查验的那些,是挡一挡民间那些不讲究、随便乱写乱画就以为能瞒天过海的,但书画大家出手的东西,真要弄假,岂会做不到?
  验得再仔细,也不过是一双双人眼睛,尺子都有失度的时候,眼睛也会被欺骗。
  像您说的,沈家野心那么大,这么些年费尽心力要在朝堂上更进一步,养几个能模仿字迹到以假乱真的人物,不难吧?”
  沈烨哈哈笑了笑。
  “毕大人说话真是有趣,”沈烨道,“是,颜真卿的墨宝都能辨一辨真假,尤大人的笔迹又有什么不能仿的?
  那样的能人,沈家能养,别人家也能养。
  毕大人,总不能就说,现在尤岑有了被灭口的可能,他的遗书就一定是我们造的吧?”
  毕之安也笑,摸着胡子,笑得比沈烨都愉悦。
  装腔作势,官场之人的必修课,沈少保会的,毕之安也会。
  笑得茶盏里又续了茶水,各自端起来抿一口,先前的交锋,重回归于平静。
  沈烨收敛了笑容,微微前倾着身子,沉声道:“毕大人,我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知道,沈家很难全身而退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会看不清局势?
  当年我们推倒了平西侯府,现在也会被别人推倒,因果轮回嘛,更何况,这么多年,沈家脚下踩着的又岂止平西侯府。”
  毕之安垂着眼听。
  他知道,心里话,才是那长篇铺垫后的要点。
  沈烨道:“我想,铁器的来源与去向查得并不顺利吧?定门关那儿也查不到把沈家摁死的实证,所以,才会想从尤岑之死着手?”
  “您这么想,倒也没错,”毕之安道,“当然,您肯定也知道,不管私运铁器会查到什么结果,一旦摆脱不了尤岑之死,沈家一样在劫难逃。谋害朝廷命官、陷害忠良,都足够沈家掉脑袋的了。”
  沈烨深深看了毕之安一眼,叹了一声:“毕大人,这个谋害朝廷命官,暂且两说,但陷害忠良,我不认同。”
  毕之安挑了挑眉,问:“怎么?沈少保觉得,平西侯府真的通敌了?”
 
 
第548章 不利
  话音一落,沈烨刚要回应,突然间,外头一道闪光。
  下了一上午的春雨,迎来了春雷。
  光亮一闪而逝,很快,一声惊雷落下,似是劈在了很近的地方,炸得人耳朵生痛。
  沈烨看了眼天色,催促管事把窗户关上:“刚才看天色,还当雨要停了,没想到,雨要更大了。”
  毕之安眯着眼看窗户被关起,道:“春雨嘛,好东西,听着吓人,对农田好。”
  “我们说到哪儿了?”沈烨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是了,说到平西侯府了。毕大人还记得丰平四十二年的西域战事吧?”
  毕之安颔首:“平西侯领兵,朝廷大捷,退敌关外,也算是平定了西域。得有二十年出头了吧?自那之后,西域部落相对太平,往来商旅增多,贸易频繁。西域也有一些部落的首领进京朝拜,自称臣子。还有些与我们关系不怎么样的,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平西侯当年战功赫赫啊。”
  毕之安说起这些,心绪难免起伏。
  平西侯府贡献颇大,最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谁不心寒?
  而眼前的沈家,分明是罪魁祸首。
  毕之安不能把沈烨怎么样,但他能好好讲一讲赵家功业。
  当然,他也知道,沈烨并不在乎那些。
  朝堂之上,比起什么大善大恶,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与利益。
  沈烨仿佛是没有听出毕之安话里的刺一般,待他说完后,沉声道:“没错,朝廷大捷,但郁家死了多少人?”
  毕之安定定看着沈烨。
  “龙虎将军郁铮和他的几个儿子、孙儿全折在那儿了,以一座孤城牵扯了数万敌军,战到最后,朝廷的救援去迟了,若不然……”沈烨深吸了一口气,“先帝说,战争难免有牺牲,战场瞬息万变,行军打仗不是纸上谈兵。但我沈家觉得,当年主将平西侯用兵不利,才会有如此结果。平西侯有罪。”
  毕之安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感觉到了,也知道,他被沈烨牵着走了。
  二十几年前的激烈战事,毕之安能说得头头是道,但他却记不起龙虎将军的模样了。
  或者说,当年他也确实不熟悉。
  郁家的血战到底,到底如何评说……
  不。
  毕之安在心里摇了摇头。
  那些不该是现在的他来判断的,他也根本不用跟沈烨分辨平西侯用兵有没有失误。
  毕之安直接把话题拽了回来:“沈太保,您懂衙门的规矩,杀人就以杀人论处,偷盗的就是偷盗,您觉得平西侯用兵不利以至于龙虎将军一家战死,您当初就该以此来辩,而不是,最终盖一个通敌罪名。我们还是继续说尤侍郎的死……”
  “那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尤岑的遗书写的是通敌,而不是指责他失利呢,”沈烨笑了笑,“现成的遗书,物尽其用罢了。
  就像是我很可惜龙虎将军,认为郁家战死冤枉,在皇上还是皇子时的元皇子妃郁氏病故,皇太后娘娘便做主续弦了现在皇后。
  毕大人你看,想法是想法,利益是利益,就是这么简单。
  说回尤侍郎的死,沈家借题发挥,也是逐利。”
  毕之安随口附和了两声。
  从头到尾,沈烨都在推罪,这并不叫人意外。
  反倒是,说起那桩往事,在毕之安的料想之外。
  既然问不出新鲜话了,毕之安起身告辞。
  沈烨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轿厅:“辛苦毕大人办这么个案子了。你知道结果,我知道结果,还得这么耗着,真是……”
  说到这儿,沈烨苦笑着摇了摇头,叹着气,又道:“我们两位老太爷都病倒了,要我说呢,反正就是这样,不如快些,直接走了,少吃些苦头。”
  毕之安正要上轿,闻言顿了顿,转过身来:“是了,我还未给两位国舅爷问安,来了,没有不探病的道理。沈太保,麻烦您带了路。”
  沈烨亦没想到,毕之安就这么改主意了。
  他也没拒绝,先带毕之安去看了沈临。
  “不需那些礼数,”沈临消瘦了很多,脸颊凹陷,本来一副笑眯眯的皮相,这会儿看着很是奇怪,“没几天命了,还什么国舅爷不国舅爷的。”
  毕之安道:“案子归案子,皇太后娘娘依旧是皇太后娘娘。”
  “有毕大人这话,我心里有底了,”沈临扯出个笑容来,“也好,长公主总不至于让我们这些人给拖累了。就是鸣儿可惜了,春闱中了,殿试……”
  沈烨轻声道:“礼部使人来说过了,鸣儿若想考,明日就去。”
  “是吗?”沈临道,“那就随他自己,想去就去,反正也不用管名次,就当给这辈子念的书一个交代。”
  毕之安见过沈临,又去看了沈沣。
  沈沣的状态更差,老态龙钟,脸上透着一股子死气。
  毕之安虽不通岐黄,但见的人多了,也看得出来,一位老人出现如此面相,就是命数差不多尽了。
  沈烨再一次把毕之安送到了轿厅。
  阵阵雷雨声中,轿子离开。
  沈烨背着手,缓缓往回走。
  依照沈临的吩咐,该说给毕之安听的,他都讲了。
  毕大人说,春雨金贵,对农田好。
  沈烨想,希望这场雨,能让种子发芽,能在合适的时机,遮天蔽日。
  他又想起了小公子。
  府里总是“小公子”、“小公子”的叫着,其实他是有名字的。
  单名一个“琥”字,朱琥。
  沈临取的名。
  沈烨只见过朱琥一次,那年,孩子四年,被唐云翳牵着,怯生生看着他。
  他们不能曝露孩子的存在,也就只把他惦在心里,谁都不去看他。
  沈烨不去,沈临、沈沣也不去。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听说,唐云翳已经顺利地到了朱琥身边,想来,有唐云翳教导,琥儿一定会十分出色。
  这是他们沈家的将来。
  他们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年幼的朱琥铺路。
  只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朱琥登上皇位了。
  就剩下了长公主和唐云翳……
  势单力薄。
  需要他们这些必死之人,再死期前,多出些力气。
 
 
第549章 还能是为了谁
  顺天府书房。
  温子甫点了油灯。
  外头春雷阵阵,天色发沉,原本的那点儿亮光已经不够了。
  待听说毕之安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笔,迎了出去。
  雨水急切,又裹着风,温子甫不用是穿廊到了前头,身上都沾湿了。
  毕之安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同样狼狈不已。
  小吏送了帕子给毕之安收拾。
  温子甫在一旁,抓紧时间禀报事情。
  “去尤侍郎家乡的人已经出发了,路远,快马加鞭也得费些时日,”温子甫道,“郭泗老家近些,明日就能有讯息回来。”
  毕之安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他也知道温子甫心情,一面收拾,一面说了沈家的状况。
  “沈烨说了一大堆,尤岑的死,又没有正面认下,”毕之安抿了抿唇,“我听他那意思,就是皇上想杀就杀,最好赶紧些,免得两位病倒的国舅爷多吃苦。”
  温子甫拧眉:“既然想死,什么都招了不就……”
  话一出口,他就顿住了。
  他清楚,全招是不可能的。
  若是招了尤岑之死的前因后果,后续调查路漫漫,不止是尤岑怎么吊到了梁上,还有那封遗书的来源。
  沈家从中得利,也有其他人浑水摸鱼得了好处。
  案子要断,从头捋到尾,耗时不说,指不定,其他人为了自保,又要开始互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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