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照着她,也照着霍以骁,照着那片地图。
温宴抿了抿唇,心中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如果说,用皇上为郁家报仇这种事情,来挑拨温宴、霍以骁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沈家显得十分无聊和愚蠢,那么现在这一番推论……
温宴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不能被沈家牵着鼻子走,”温宴重新坐下来,冲霍以骁笑了笑,“这些都是推论,并无丝毫证据,若是轻信,反而是着了沈家的道。”
霍以骁挑眉:“以你的性子,既然生了疑惑,肯定要弄个明白。查到最后,万一呢?”
“万一,皇上是真的借刀杀平西侯府、杀外祖父,还杀了我父母?”温宴的笑容淡了,答案却十分明确、坚定,“那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是自断双臂也要对他们下手。
何况,事情是沈家和长公主挑起来的,不管如何,总得听听皇上是怎么说的。”
那是沈家和长公主。
为了小公子能登上皇位,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温宴不想当他们手里的刀子、被他们利用,那么,在保持警惕的同时,还得保持冷静,不能被心中仇怨冲昏了脑袋。
她还不知道真相与全貌,又怎么能妄下判断呢?
得多听、多想、多斟酌。
毕竟……
温宴抬起眼,定定看着霍以骁。
皇上是骁爷的父亲,不管父子关系好与坏,血脉相连。
若是陷阱,他们落入其中,使得骁爷和皇上彻底离心、失和,那就是她的错了。
倘若背后真相真的不堪……
温宴伸手握住霍以骁的手,柔声问:“还记得我在临安时说过的话吗?我喜欢你,与他无关。”
霍以骁自是记得的。
在驿馆,他曾问过温宴。
“他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外祖父,杀了你姨母、姨父,就算这样,你也要说你喜欢我?”
温宴给了他最直接的回答。
可现在的状况,与当时并不相同。
皇上若并非被迫无奈,而是有意为之……
霍以骁反扣住了温宴的手。
不用再问一边,小狐狸的答案其实他都知道。
左不过就是那些,倒也不用再听一遍。
霍以骁睨了她一眼,看着交握的手,慢悠悠道:“他本来就跟我无关。”
温宴微微一愣,饶是心中情绪起伏,也在一瞬间,被这句话弄得只剩下忍俊不禁了。
骁爷这人呐,就是有意思。
这么有意思的人,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喜欢惨了!
见温宴笑眼弯弯,霍以骁琢磨着小狐狸恐要语出惊人,干脆先起了话头:“皇上若真那么忌讳,肯定不能明着查,得慢慢来。”
温宴认同地点了点头,顺着思路理了理:“沈家没了,长公主又在庵堂,她手上能动用的人手恐怕不多,她想继续查皇上的弱点,就需要助力,骁爷觉得,她会找谁?”
霍以骁道:“找你?”
“说不准就是我,”温宴道,“对平西侯府的事情如此上心,还能在朝中有能力探一探的,就是我们两人了,这么好用的刀子,我等她来借。”
平西侯府平反之后,温宴行事,完全可以不用着急。
没有线索,不用怕,没有明确的方向,也不用怕。
他们可以等长公主先出招。
至于这双刃刀子,最后听谁的,往谁哪儿扎,可就由不得长公主了。
拿定了主意,后续之事,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当然,想三步。
温宴又想起来长公主前世死前说过的话。
她说:“你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可能是虚张声势,可能是真有其事,这一次,温宴就等着看看,她到底错过了什么,现在又能收获什么。
夜渐渐深了。
半天时候,突然响起了雷声,大雨磅礴而下。
这场雨直到上朝时分都没有停下,将整个京城都拢在了雨幕之中。
霍以骁赶到宫门外时,朝臣们都打着伞,被雨水弄得狼狈极了。
朱茂亦是湿了下摆,叹道:“快入夏了。”
第603章 体弱
金銮殿里,蜡烛灯全点上了。
可烛灯到底比不得平日外头的光线,依旧显得殿内沉沉。
皇上坐在龙椅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情绪。
只边上伺候的吴公公知道,皇上心情十分差。
昨儿夜里,皇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迫不得已,让吴公公多添了些宁神的香料。
如此状况下,好不容易入睡,却也叫雷雨弄得并不安稳。
若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起身准备上朝时,颜敬妃宫里的内侍已经在外头候着半个时辰了。
那厢说,九殿下魇着了。
从年后起,九皇子的身体就不大好,时不时就要病一场,烧上几天。
殿下年纪不大,太医开方子都必须万分谨慎,毕竟,是药三分毒。
皇上为此恼了颜敬妃,吴公公还奉命去劝过敬妃娘娘。
可实际与娘娘说过之后,吴公公也看出来了,九皇子被成欢公主的猫挠了一爪子,是他主动招惹的猫,估摸着也和颜敬妃脱不了干系,但后来又是起热就是体弱、夜里噩梦缠身,真不是颜敬妃拿儿子唱苦肉计。
既不是故意没事找事儿,九殿下的身体就不得不让人格外担忧。
皇上跟前,不论年纪大小,是有十几位皇子,可谁会嫌儿子多?
皇上肯定不嫌,他作为父亲,一样会为年幼又体弱的孩子操心。
因此,赶在上朝前,皇上顾不上大雨磅礴,去敬妃那样探望了九殿下。
吴公公跟着去了,九殿下脸颊消瘦,人奄奄的,哪里像是这个岁数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皇上心疼,偏太医们没有什么好办法。
颜敬妃亦是一宿未眠,整个人失去了平日光彩,啪嗒啪嗒掉眼泪。
吴公公知道,也就是颜敬妃心虚,这会儿才没要死要活拿被猫抓了、伤了身子骨说事,但若是小殿下一直病怏怏的,迟早,颜敬妃得和冯婕妤起大冲突。
到时候,皇上不舒坦,后宫更要不太平。
吴公公想着敬妃娘娘的事儿,熬过了早朝,万幸,今儿太平,没有哪个来撞皇上的脾气。
皇上回到御书房,批了一早上折子,才从大案上抬起头来,揉了揉疲惫的脖子。
“去叫以骁进宫来。”皇上道。
吴公公正备茶,闻言,手微微一抖,险些就把茶叶搁多了。
他转过身看向皇上,有些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
这个时候,请四公子?
皇上是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想让四公子干脆些点上,省得憋在心里?
吴公公硬着头皮应下,放下茶具,出去交代。
惴惴等了会儿,听外头通传说四公子到了,吴公公赶忙迎了出去。
霍以骁站在廊下,见吴公公一脸为难地迎出来,赶在对方开口前,道:“知道了,皇上心情不好。”
吴公公被霍以骁的直接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小的脸上写得这么明白?”
霍以骁道:“公公也没想掩饰。”
这是实话。
吴公公这么一位御前大总管,行事怎么可能毫无章法、无城府?
若真叫旁人随随便便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那他早就不配在御前伺候了。
不过是,吴公公知道该透露什么,又不能透露什么。
霍以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早朝时就看出来皇上情绪不佳了。”
吴公公听了一乐。
他倒是觉得,皇上早朝时很是克制,虽无笑容,但也看不出心情糟糕。
四公子能看得准,可见是他了解皇上,对皇上的情绪很是敏锐。
再说直白些,“父子连心”四个字简单,但真正能“连”,首先得足够关切。
这应该算是好事?
念头一闪而过,事情却分两面。
四公子能回回想气皇上就气皇上,不也是因为了解、敏锐嘛。
这么一想,吴公公呼吸都顿了一拍。
哎!
这都是什么事儿!
再顾不上去分析那些,吴公公往书房里头看了一眼,压着声儿道:“九皇子这些时日病怏怏的,昨儿半夜又魇着了,皇上很是担忧。”
霍以骁挑了挑眉:“太医怎么说?”
“体弱,用不得重药,只能慢慢养。”吴公公道。
霍以骁道:“太医这说了等于没说。”
成年人好调养,小孩儿是最麻烦的,若慢慢能养出些进展来,不至于这段时间毫无起色。
霍以骁跟着吴公公进了御书房,行礼之后,依吩咐坐了下来。
皇上让御厨房送午膳,与霍以骁道:“陪朕一块用。”
霍以骁算是明白皇上叫他来的意图了。
皇上就是心里不舒坦,没有什么胃口,想有个人一起吃。
“下次这事儿,”霍以骁慢悠悠道,“您可以找暄仔,他吃饭斯文归斯文,却特别香,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皇上哼了声:“他又不是朕儿子。”
霍以骁对皇上的话只听表意,其他的意味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你说殿下们?其实三殿下用饭也挺香的。大殿下、四殿下失了胃口时,三殿下一个人能用大半张桌子的菜。”
皇上没好气地瞪了霍以骁一眼。
朱桓胃口再好,进了御书房,他也会小心谨慎起来。
只有霍以骁,在御书房里“横行”。
这也是皇上宁可被气两下,还把人叫来的原因。
这顿午膳,算不上用得开怀,但好歹,皇上能动几筷子,不至于毫无胃口。
用了一半,外头通禀,说是敬妃娘娘来了。
皇上的眉头皱了皱,让人进来了。
霍以骁抬眼看去,颜敬妃的气色很差,眼眶通红。
如此时候,他在这儿显然不合适,霍以骁问了安,起身要告退。
皇上拦了拦:“饭没吃完,走什么?你用你的。”
颜敬妃绞着帕子,拧不过皇上,她只好直说来意:“臣妾左思右想,谅儿这些日子不见好,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臣妾想请位高僧进宫,替他看看。”
皇上听了,没有立刻拒绝。
孩子身体不好,在各家故事里,都会讲他们是容易受冲撞,因此,当娘的病急乱投医,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念个经而已,有益无害,试试也无妨。
皇上便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与皇后提,让她安排,不用特特来跟朕说。”
颜敬妃委屈得眼泪滚了出来:“臣妾刚从中宫过来……”
第604章 失望
皇上一怔:“皇后没有答应?”
“臣妾去时,恰遇上四殿下陪伴皇后娘娘用午膳,”颜敬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臣妾刚说了想法,娘娘还未说应不应,四殿下却、却说……”
皇上见她说着说着又要哭,忙问:“钰儿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被猫儿抓出来的毛病,请什么高僧,不如去请黄大仙,还说什么’羸弱成这样,迟早夭折的命,还折腾个什么劲儿,不如趁早管好大的,免得和皇太后一样,两个儿子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剩个讨人嫌的女儿‘……”颜敬妃声音颤抖,泣不成声,“皇上,殿下怎么能这么咒谅儿和渊儿啊!”
皇上的脸色顷刻间就黑成了炭。
吴公公听得头皮发麻,赶忙去扶摇摇欲坠的敬妃娘娘,先伺候人坐下来。
他脑门里全是问号,四殿下是疯了吗?这样的话都能说的?
霍以骁听得亦十分不对味。
朱钰那人,确实没长什么好嘴,以前,阴阳怪气有,直接鄙夷、厌恶的话也没少说,但难听归难听、恶意是恶意,多少还是掌了些分寸的。
按道理,朱钰不会这么说颜敬妃。
诅咒死不了人,这些话除了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朱钰除非是喝多了,否则真不至于……
可现在是中午,用的是午膳,下午还要回千步廊,中宫那儿,什么酒能把朱钰喝成这样?
“只要谅儿能好起来,高僧也好,黄大仙也罢,我拜就拜了,”颜敬妃哭着道,“可他竟然咒谅儿,还咒渊儿……”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年,因着沈皇太后临死前膈应他,他是没那么喜欢颜敬妃了,但朱谅和朱渊都是他的儿子。
朱钰无端端这么说话,实在太过分了。
“去,把钰儿叫来。”皇上对吴公公道。
等待的工夫里,皇上是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让人撤了桌。
霍以骁对这些事儿毫无兴趣,本想直接告退回千步廊,略一迟疑,还是先去了偏殿。
朱钰很快便到了,他睨了眼垂泪的颜敬妃,恭谨与皇上行礼。
皇上道:“刚才怎么和她说的,你现在一模一样给朕说一遍。”
朱钰气闷,不得不道:“娘娘要给九弟请高僧,儿臣就说,请高僧不如请黄大仙……”
“还有呢?”皇上强忍着火气,问。
“还有什么?”朱钰显然是愣了,“儿臣就说了这么一句。”
颜敬妃抬起头:“殿下,你怎么可以扯谎呢?你明明还说了些难听话!”
“什么难听话?”朱钰不解极了,“父皇,儿臣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不信,您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内侍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