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还不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颜敬妃叹了一声。
话说到这儿,朱钰明白过来了,他沉着脸,道:“娘娘诬陷我?您在父皇跟前胡编乱造告我的状,您空口白话,我的人证不算人证?”
颜敬妃直直迎着朱钰的视线:“哪里是诬陷?”
朱钰气笑了。
这种事情,嘴巴根本说不清。
他要如何自证没有说过的话,更何况,他连颜氏诬告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烦躁之气升腾上来,朱钰恼道:“娘娘,九弟还病着,您不用心照顾他,却在父皇跟前搬弄是非,您真是没想给九弟积福。也是,哪有当娘的为了跟婕妤娘娘置气,让儿子故意去惹人家的猫,最后惹出事情来了,又在这儿闹。”
颜敬妃急切地站起身来,指着朱钰与皇上道:“您听听!听听!”
朱钰不再理颜敬妃,只与皇上道:“儿臣没工夫陪她唱这些后宫娘娘们喜欢的戏码,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皇上积攒了一上午的火气,终究是给激了出来。
谁都没讨着好,被骂了一通。
朱钰灰头土脸地出了御书房,忿忿回千步廊去。
颜敬妃哭哭啼啼离开,连高僧都没得请了。
吴公公送了这位送那位,忙了一圈,绕到偏殿请霍以骁。
霍以骁重新进了御书房,看了眼又气又累的皇上。
皇上闭目眼神,问道:“在偏殿都听见了?”
“隔得远,听不见。”霍以骁答道。
皇上眼皮子都没有抬,吴公公会意,简单与霍以骁说了两句。
“四殿下不太会说谎,”霍以骁道,“但敬妃娘娘又没有诬陷殿下的必要。”
皇上听了,促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等霍以骁都退出去了,皇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交代吴公公,道:“颜氏心神不宁,照顾不好孩子,把谅儿抱去常宁宫,让太妃娘娘看管几天。”
刚才虽未评点,但皇上认同霍以骁的想法。
颜氏没有诬陷朱钰的必要。
她哪怕得罪中宫和朱钰,都要编这么些话,无疑是她认为儿子在她宫中不安全,只有常宁宫才能护着孩子。
只是太妃娘娘年纪大了,除了霍以骁,对其他皇子也算是一视同仁,没有病了就抱过去养的规矩。
靠求情是求不来,颜氏才剑走偏锋。
皇上看穿了她,也干脆顺了她的心意。
一来,他担心朱谅,二来,他也想看看,是颜氏惊弓之鸟,还是有人在暗处搅风搅雨。
至于朱钰……
朱钰能那么硬气,是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不由自主的,皇上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沈家定罪之前、朝会时的景象。
朱钰站在队列之中,脸上全是汗,连发丝都是潮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而他跪过的地面,地砖上也全是汗水。
那才是朱钰心虚时的样子。
思及此处,皇上的眸色越发沉沉。
他彼时急于处理沈家,没有动其他人,既是为了朝堂安稳,亦是为了集中火力。
毫无疑问,私运铁器一事,朱钰心知肚明!
年前不肯去礼部,沈家被定罪时又那么心虚,这个儿子,终究还是跟沈家走得太近了。
“朕对钰儿,很是失望。”皇上叹了一声。
吴公公不好说朱钰什么,想了想,答道:“起先四公子过来时说起,早朝时就见您心情不佳了,他很关心您。”
皇上笑了笑:“关心着怎么气朕。”
笑容褪去,皇上紧紧抿了抿唇。
第605章 如坐针毡
常宁宫里,齐公公安顿好了朱谅,到霍太妃跟前禀报。
“九殿下用了小半碗甜粥,奶娘带着睡了,”齐公公道,“太医开的药也都送过来了,小厨房里正备着。”
霍太妃慢慢点了点头,道:“你看管好他,年纪小、又病着,恐不好照顾。”
齐公公应下。
待齐公公退出去,霍太妃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儿!”
邓嬷嬷给霍太妃敲着腿,道:“敬妃娘娘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朱谅要送过来交由霍太妃看顾几天,御书房里的那番争执,吴公公自然是与邓嬷嬷说了。
邓嬷嬷一听就懂,就更不用说,在宫中多年、经验丰富的霍太妃了。
依霍太妃的性情,她是“太妃”,本不想再掺和现在的后妃们的你来我往。
居中调停也好,掌控后宫话语权也罢,兴许有人爱那些,但霍太妃没有兴趣,她也不是什么大家庭里的婆母,对一众儿媳的争斗指手画脚。
谁赢谁输,不过是各自造化,这宫里的女人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更不用说,再去替谁管皇子了。
只霍以骁是个例外。
毕竟,名义上姓霍,霍以骁作为朱桓的伴读,以前住庆云宫,而常宁宫这里,就是顾着些,并非“抚养”。
霍太妃这个身份,无论养哪位皇子,都不合适,给自己添事儿,也给其他人添事儿。
可今儿看到病怏怏的朱谅,霍太妃说不出把人送回颜敬妃宫里的话。
颜敬妃不惜污蔑朱钰都要把儿子送到常宁宫来,可见已是惊弓之鸟。
是确有其事还是杯弓蛇影,霍太妃不会帮颜敬妃去分辨、查证,她只看顾朱谅几天,让孩子把身体养过来,仅此而已。
再说了,这也是皇上的要求。
“就当是积福吧。”霍太妃苦笑。
邓嬷嬷柔声道:“您心软,见不得小殿下受罪。”
“我只护他几日,也不可能护他长久,”霍太妃道,“我还没那本事,是他生下来就摊上一个能折腾的娘。”
太妃娘娘在常宁宫里深居简出,但宫中事情,她心里都有数。
颜敬妃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光是编排朱钰的那些话,一般人都编不出来。
霍太妃哼了声,道:“也就是太后走了……”
要不然,听颜敬妃说什么“生两个儿子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沈皇太后怕是能气得当场拿白绫绞她的脖子。
再者,“敬”字亦是皇太后为了给皇上添堵故意赐的,结果,颜敬妃就这么“大逆不道”地回敬她……
邓嬷嬷明白她的意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忍下笑,邓嬷嬷轻声道:“太过折腾,总不是好事。”
“让她们折腾去吧,”霍太妃道,“这种事儿,拦不住的,后宫里的女人都有野心,哪怕以前没有,生了儿子就会有。她们闹得凶些,也省得惦记以骁。”
邓嬷嬷颔首。
太妃娘娘是会为了年幼的朱谅一时心软,因为那也是皇上的儿子,可娘娘最放在心上的始终是四公子。
“吴公公说,”邓嬷嬷轻声道,“四公子还是不愿意松口。”
霍太妃喃喃道:“以骁就是这么个脾气。再看看吧……”
她知道霍以骁堵皇上口的那个理由。
平心而论,霍太妃也能理解霍以骁的想法,可是,他想记在熙嫔名下、认熙嫔为母,这根本不可能。
同时,霍太妃希望霍以骁能认祖归宗。
倒不是真多稀罕那个皇子的位子,而是,哪怕不姓朱,这孩子这几年间,该受的磨难也没少受。
而这种磨难,将来,只会更多,不会变少。
谁让他身上流着的就是皇上的血呢?
摊上这么一个万万人之上的爹,想过清净日子,那太难了,完全是痴人说梦。
既如此,倒不如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是个仰仗。
可霍太妃也不愿意逼着霍以骁,同时,认祖归宗亦得讲究个好时机,若时机不对,那身份反倒成了累赘,越发麻烦。
“得亏我这身子骨还行,还能再替他多考量几年。”霍太妃笑着道。
邓嬷嬷道:“您这份心,四公子定然了解。彼时,无论是哪一种选择,您好好与他说,想来他会听进去的,再说了,不还有夫人吗?”
“这倒是,”霍太妃道,“以骁媳妇年纪不大,人倒是沉稳,很知道进退得失。”
什么时候能出手,什么时候该隐忍,这是必修课。
温宴学得极好,这让霍太妃十分放心。
另一厢,被颜敬妃莫名其妙泼了脏水的朱钰气得够呛。
他到了中宫,与俞皇后说了状况,道:“母后就是对她们太客气了,一个个的,敢如此胡言乱语。”
俞皇后心里火烧火燎。
她哪里是愿意对那些嫔妃客气?
可她从不得皇上喜欢,甚至可以说,有她这么一位皇后,是皇上的“耻辱”,是皇上这些年被沈氏钳制的“表象”。
她敢在后宫胡作非为,皇上找不了沈家麻烦,难道还不能找她麻烦吗?
只要不废后,责罚、禁足什么的,沈家根本不会为了她出头。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沈家了。
这让俞皇后如坐针毡。
前些年,她还能揣摩着皇上的底线,与嫔妃们小过几招,如今,她一动也不敢动。
一旦出了岔子,皇上极有可能会起废后的心思。
俞皇后在心里狂骂颜敬妃。
仗着有两个儿子就无法无天,去招惹冯婕妤那个连娘家都能咬的疯婆娘,现在知道怕了,就两害相较取其轻,觉得她俞氏好欺负,在御书房里这么唱戏……
心里骂归骂,嘴上,俞皇后只能劝着、哄着朱钰。
“钰儿,皇上心如明镜,岂是能叫颜敬妃这种小伎俩糊弄的?他定然是看穿了她的把戏,把九皇子送去常宁宫,只不过是心疼儿子,不是信了敬妃,皇上不会因为她的挑拨而怪罪你,”俞皇后道,“你也别气,让她闹去,我们隔山观虎斗,她把两个儿子闹废了,不是正好?”
朱钰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俞皇后:“母后,您这是担心朱渊、朱谅后来居上?”
第606章 不能上当
等不及俞皇后回答,朱钰又气汹汹道:“您干脆说您担心朱秩好了。”
俞皇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朱秩是瑛嫔的儿子,去岁刚刚开始背唐诗,就是背而已,意思是半点不懂。
俞皇后清楚朱钰说的是气话,可现在,真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母后当然不是担心那些小的后来居上,”俞皇后耐着心思给朱钰解释,“一个个太小了,也看不出有谁资质出众,等他们能对朝政说上一二时,你已经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
朱钰抿着唇,没有打断俞皇后的话。
“最担心的,当然还是与你一块六部观政的几个,”俞皇后道,“朱茂、朱桓,看着是和气,谁会少了那个心思?何况还有个霍以骁。
光是对付这三人,就要费我们不少心思了,哪里还有工夫去理会敬妃?
你现在被敬妃气得跳脚,朱茂他们能笑死。”
朱钰咬着牙道:“那我就白白给敬妃泼脏水?”
“她树敌不少,有人给你当刀子,你做什么想着亲自动手?”俞皇后好言好语道,“钰儿,沈家没了,我们元气大伤,眼下最要紧的是韬光养晦。
皇上不喜母后,也不喜许德妃,他看重的是霍以骁,那就让景秀宫和霍家争去,他们两个反目成仇,这场戏才好看。
他们若还处得紧密,我们一旦失足……”
“失足”两字让朱钰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前一阵子的恐惧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
朱钰急道:“母后,沈家死了,没人知道……”
“以防万一!”俞皇后道,“这事儿若走漏半点风声,我们就完了。钰儿,你且忍一忍!眼下急切不得。万一又什么传言,让你父皇起了疑心……”
朱钰垂下了眼皮子,含糊应了。
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希望父皇心如明镜,不要被颜敬妃哄骗,还是父皇的镜子蒙了尘,不要有什么万一……
从中宫出来,朱钰看了眼御书房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住告诉自己,父皇肯定被蒙在鼓里了。
父皇太厌恶沈家了,而人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父皇会把所有的过错一股脑儿记在沈家脑袋上,这样一来,他杀沈家才名正言顺。
沈家死了,事情结了,就是这样。
母后说得对,近来小心些,别被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坑了。
没错!
就是这样!
敬妃再嚣张,按理也不敢泼他的脏水,她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八成是受了谁的指使,冲出来当先锋,想借机把他和母后拉下马。
他不能上当!
之后几日,朱谅的病情好好坏坏,皇上的心情也起起伏伏,好在是政务都还顺畅,没有让皇上的情绪雪上加霜。
皇子们正式轮换了衙门,开始了新一轮的观政。
这一回,皆是在千步廊东侧,吏部、户部、礼部,三个衙门挨着成一列。
霍以骁与朱桓在吏部。
吏部近些时日很忙,先前工部、兵部空出来的职位,都要有合适的人选顶上去,而新科进士们是上任、还是等缺,亦要安排妥当。
霍以骁听几位大人们商谈,正好说到了江绪。
头甲三名,依着惯例是进翰林院的,在里头磨砺几年,再外放做官,这条路走好了,比其他人容易许多。
偏偏,江绪与众不同些。
霍以骁问道:“状元郎想回蜀地?”
“说是想回去做地方官,不在乎大小,从底下做起,”右侍郎周沛道,“前几天自己跑来说的,我劝过他,他还挺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