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霍怀定寻了陈正翰商量。
陈正翰听完,背着手在衙门院子里一圈一圈踱步。
想了很久,他叹了一声:“现在的后生,胆儿一个比一个大。”
霍怀定压低了声音,笑道:“陈大人您老了,我也不年轻了,这个朝堂,迟早是他们这些后生的,有冲劲儿、有血性,想为民做点儿事,总比整天勾心斗角强多了。”
陈正翰呵呵笑了两声。
应该说,之前几十年,沈家独大、且越来越大,弄得朝堂势力僵硬。
现在,沈家倒了,确实是洗牌之时。
“蜀地真到了那个地步了?”陈正翰问。
“若是江绪所言非虚,涪州内里明明一团糟,却被掩盖起来,那西蜀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全部脱不了干系,”霍怀定想了想,又道,“以骁昨儿也说,蜀地多河流,谁也说不好,哪一年洪灾就又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查蜀地,只能算是亡羊补牢。”
陈正翰又笑了。
看看,四公子多了解皇上想法。
只处置了沈家,没有对其他人动手,这是皇上的权宜之计,并不表示他就满意了。
四公子一个枕头递过去,只要罪证确凿,皇上收拾蜀地那帮人,名正言顺。
陈正翰道:“也好,给有些人紧一紧皮,杀鸡儆猴。”
以为沈家案子了了,自家就安全了,有部分官员,近来又活络上了。
借此机会,也叫他们知道知道轻重。
霍怀定与陈正翰商量之后,又一次确认了江绪的决心,随后,开始着手准备工作。
与吏部打招呼之前,他先与温子甫谈了谈。
温子甫得知江绪打算,不由呼吸一滞。
“若只是个相识的后生,我定然道一声’钦佩‘,更祝他马到成功,”温子甫搓了搓手,看着霍怀定,苦笑着道,“可若是自家姑爷,我、我是真忧心!”
霍怀定颔首,这份心情,他自能体会。
“还未走六礼议程,府里若真放心不下姑娘,就再考量考量。”霍怀定道。
温子甫叹息一声。
若是先前一句不曾提过,这会儿沉思熟虑后、咽到肚子里,也就罢了,可偏偏,已经提过了,婧姐儿亦是满意……
姑娘家动了心思,当父母的再反悔,虽是为她着想,但不是个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
第620章 给一个机会
夜里回到燕子胡同,温子甫便把状况与桂老夫人和曹氏说了。
曹氏一双眼睛瞪大了:“江绪当真铁了心了?”
桂老夫人亦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想到,江绪认真想一想,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你们打算怎么办?”桂老夫人问温子甫夫妇,见曹氏欲言又止,她瞪了儿媳妇一眼,“二郎媳妇,你可千万别说你打退堂鼓了。”
曹氏急忙唤道:“老夫人……”
“你听老婆子说,”桂老夫人止住了曹氏的话,“江绪为忠义、为百姓,他要做的事儿有错吗?没有一点儿错,反而让人佩服。
他的选择是有风险,他下了决心,我们就不能拦着他。
老婆子当初连大郎舍生取义都没有拦,痛心是痛心,可对错,不能糊涂了。
他去做对的事情,我们在这个当口上反悔,就太丢人了。”
曹氏被桂老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她太懂老夫人了,老夫人这一辈子都要脸、要体面,怎么肯丢人呢?
挑姑娘这事儿,李大人知道,霍大人也知道,定安侯府反悔,固然能说得通道理,但在知情人眼里,落了下乘了。
定安侯府的脸面,怎么可能丢下?
别说是牺牲婧姐儿了,老夫人说得明明白白,她连儿子都没有拦。
那曹氏还能说什么?
桂老夫人又道:“你们也可以问问婧姐儿,论骨气,老婆子的四个孙女儿,就没有哪个是软骨头,婧姐儿也不会畏惧困难。”
曹氏垂着眼,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桂老夫人把什么话都说了。
曹氏难道要说自家姑娘们没骨气吗?
鸢姐儿说和离就和离,宴姐儿为家人平反拼劲全力,长房三房的姑娘铁骨,轮到他们二房,就不行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女儿的性子,曹氏一清二楚。
慧姐儿以前喜欢季究,待看清对方真面目,她唾弃得比谁都厉害。
婧姐儿看着柔和温顺,却不是什么被人随意搓扁揉圆的软柿子,她很有自己的想法。
曹氏咬了咬牙:“您说得是。”
从正屋退出来,曹氏回到自己屋里,好一阵长吁短叹。
在老夫人跟前不好说,对着温子甫,曹氏少了很多顾虑:“原本还说,婚事只是个商议,若江绪留京,自是最好,若他回蜀地,我们未必结亲。现在可好了,必须点头了。”
温子甫安抚道:“夫人整天想着找个有能耐、有抱负的姑爷,想做一番功业,可不得拼一拼?”
“那也太拼了。”曹氏抿唇。
抱怨归抱怨,她也懂桂老夫人说的那些道理。
撇开脸面,也有对错……
曹氏正发愁,前头来禀,说是江绪来了,她不由转头看向温子甫。
温子甫亦十分意外。
等了会儿,温辞进来,说了江绪来意。
江绪是来见桂老夫人的,他既答应了老夫人要深思熟虑后给出答复,那么,他决心已下,当然必须向老夫人当面阐明。
“你看,”温子甫安慰曹氏道,“还是很懂礼节的嘛。”
曹氏笑着摇了摇头。
待桂老夫人收拾妥当,江绪便随着温辞进了后院。
曹氏想听一听江绪的说辞,干脆拉着温子甫进了正屋,坐了下来,一副老夫人不赶就不走的样子。
桂老夫人哼笑了声,没有赶人,待江绪一一行礼后,请他坐下。
“晚辈决定回蜀地,”江绪一五一十道,“晚辈还是想为涪州做些什么。”
温子甫道:“霍大人与我说过了,实话是,我很佩服你,我也很舍不得女儿。”
江绪的神色很是严肃,道:“晚辈明白。此时过来,是想请老夫人、温大人、温夫人给晚辈一个机会。”
“机会?”桂老夫人问。
江绪站起身来,极其恳切:“晚辈此次回蜀地,任务在身,很是困难,不敢说风险重重,但也不能确保安全。
照顾自身已是十分不易,若有家眷在旁,恐也不稳当。
晚辈对四姑娘一见倾心,侯府不舍她吃苦,晚辈亦不舍她艰难。
晚辈想恳请侯府给两年时间,莫将四姑娘许与他人,若两年后,晚辈做成此事,就回京求娶四姑娘,若不幸出了差池,亦不至于连累四姑娘。”
一番话,说的曹氏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看了看桂老夫人,又看了看温子甫。
平心而论,听了江绪的话,曹氏先前的那点儿纠结,全散了。
面子、里子,江绪全给定安侯府考量周全了。
以婧姐儿的年纪,再在家中候上两年,也不是候不得,况且前头还有一个慧姐儿。
他们定安侯府的姑娘,现在可不愁说不到亲事,不怕耽搁成了老姑娘就没有出路了。
与江绪口头定下,两年后一切顺利,虽然有些问题依旧存在,但起码比现在就出阁,能放心许多。
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外头不知这些,也不会损了婧姐儿的名声。
同时,周全了老夫人想要的体面。
曹氏想的这些,桂老夫人自然都想得到,越想,她越欣赏江绪。
有目标、厚脸皮。
不是什么人都敢在议亲前提这种约定的,更何况是高娶低嫁的婚事。
江绪敢,他喜欢婧姐儿,他就不放弃。
如此安排,能安侯府的心,能保证婧姐儿的安全,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大展拳脚,只要他事情做好了,他就能娶喜欢的姑娘了。
每一步都很有想法,也尽力周全。
思及此处,桂老夫人笑着问:“你就不担心两年期间、老婆子反悔?”
“您信晚辈,晚辈就信您,”江绪顿了顿,又道,“若您反悔了,一定是为四姑娘找到了更合适的夫家,好到您不惜毁约也要成就这门亲事,那晚辈祝福四姑娘。不过,晚辈想,两年内,朝廷也没有下一个状元郎了。”
桂老夫人抚掌,哈哈大笑。
曹氏的眼底具是欢喜,老夫人这么高兴,答案一目了然。
可不是嘛。
能让惜脸面的老夫人毁约,那得是多高的枝头啊!
不可能的。
温子甫又想了一层。
他比桂老夫人和曹氏知道朝堂状况,都察院既然要对蜀地下手,绝不会慢悠悠拖上两年。
只要江绪得力,证据齐全,都察院的刀子快极了。
“我应了。”在桂老夫人发话前,温子甫先点了头。
第621章 我答应的
听到温子甫的回答,江绪面容上的紧张一下子散了,欢喜从眉梢眼角溢出来,掩都掩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要与温子甫道谢,倏地想到还未发话的桂老夫人,欢喜之情凝了凝,又重回恢复了小心谨慎,等着老夫人发话。
桂老夫人把他的这一连串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叹了一声。
又是个耿直的后生。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叫她一眼就看透了。
这么直白一个人,去涪州当暗桩钉子,怎么能叫人不担心呢?
桂老夫人担心江绪,又暗恼温子甫拆台。
依她心意,此时该晾一晾江绪,让他知道,侯门姑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定安侯府有这个意思,却也不等于,江绪想如何就如何。
可是,江绪那一瞬间的欢喜太过真切,现在的谨慎也不是装的。
这么老实一人,反倒让桂老夫人狠不下心去“吓唬”他了。
“老婆子,”桂老夫人斟酌着道,“状元郎的决心,老婆子很佩服,也很欣赏。
虽然婚姻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我们府里也没有一味强求姑娘的意思,两年光阴,对你来说只是官场起步,对姐儿来说,她兴许就错过最好的年华了。
老婆子不替婧姐儿拿这个主意,得她自己点头。”
温子甫听了,想要说什么,却被曹氏踢了一脚。
他以眼神询问,被曹氏无视了。
曹氏在心里叹温子甫天真,又感叹老夫人周全。
固然,等上两年,对婧姐儿的将来未必有多大影响,可世事无常,人生之事,就怕万一。
他们做长辈的大手一挥,就这么应了,若真起了什么变故呢?
嫡嫡亲的两母女都有互相埋怨的时候,何况,婧姐儿是庶出的。
再懂道理、知进退,亦有伤心之时。
桂老夫人此举,是让婧姐儿自己参与进来,也让费姨娘能拿个主意,往后若有变化,一家人谁也别怨谁。
曹氏不用愧疚、不用背骂名,温子甫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多好的想法。
也就是温二老爷,会想不转。
温子甫一时半会儿之间,确实没有想得那么多。
可他也有优点,就是在他被拦了之后,绝不会再去大包大揽,等母亲发话就是了。
而江绪,听了桂老夫人的话,心落了大半了。
老夫人若想拒绝他的提议,定会直说,不可能绕这么一个圈子,把事情推给四姑娘。
也就是说,长辈们都已经点头了。
认同他为故土拼搏的心,亦认同他的计划。
只看四姑娘怎么说了……
“您说得对,”江绪垂着眼,道,“得听四姑娘的想法。”
桂老夫人与曹氏道:“去叫婧姐儿过来。”
曹氏应声去了。
江绪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温夫人问完来回复,而是四姑娘要过来?
他、他还未听过四姑娘说话的声音……
厢房里,温慧正在打趣温婧。
“状元郎,多聪明的脑袋,”温慧笑着道,“大哥、天帧哥、四公子,还有李大人,给他说了那么多,他肯定知道留在京中对他自身最好了。
最要紧的是,我们四妹乖乖巧巧,谁能不中意呢?
你刚才坐着不知道,我可是躲在窗后头看了,江绪进后院时,还望我们廊下看了一眼,没瞧见人,脸上可失望了呢。
哎哎哎,等他走的时候,你要不要露个面?”
温婧被温慧说得毫无办法,耳根子都红了。
曹氏迈进来,听见温慧的胡言,嗔道:“就给婧姐儿瞎出主意!”
温慧扮了个鬼脸:“母亲,那江绪怎么说的?他要不要留在京里当姑爷?”
曹氏没有工夫与温慧细说,只招呼温婧:“老夫人唤你过去。”
温婧惊讶,在温慧揶揄的笑声中,随曹氏往正屋去。
短短几步路,曹氏只简单交代温婧:“江绪很有一番想法,你等下耐心听一听。”
温婧心中微微忐忑,低声回应了声。
迈进屋子,温婧没有着急抬眼,她知道,江绪就在不远处。
与祖母、父亲问安后,温婧才转向江绪,唤了声“江公子”。
江绪赶忙回了一礼。
桂老夫人示意温婧到她身边,把江绪的想法转述了一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温婧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出乎意料。
她想过好几种可能,江绪留京、她随江绪去蜀地、甚至是婚事谈不拢,却没有想到,还有“等候”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