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全忙道:“能问一问就很好了。”
“既如此,”老夫人看着柳宗全的眼睛,问道,“殿下为何不替柳大人去问问?又不是请殿下将柳大人救出来,只是问问而已,怎得就不成了?”
柳宗全呼吸一滞。
武昌伯老夫人又道:“我记得你跟着殿下,前几个月还在刑部观政吧?按说与刑部的大人们也算熟悉了,殿下去问,人家不说吗?”
柳宗全被老夫人接连发问,眼神飘忽了下。
怪不得,殿下今儿提起来时,他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原来……
眼下不是细想时候,柳宗全只要硬着头皮道:“您知道的,因着我的关系,殿下去问,三司那儿定然会回避,也会打马虎眼,反倒是定安侯府那边,他们与柳家不牵连,好问一些。”
武昌伯老夫人转了转眼珠子。
理是这么一个理。
可是,听柳宗全的意思,殿下是一句都没有去问过,而不是被人打了太极、不得不另寻路子。
这两者,截然不同。
“宗全,殿下都避之不及,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武昌伯老夫人直接点破了,“我是舍出了脸请人家想法子问问,可问出来了,人家不会帮你柳家,我们想帮帮不上,真正能出力的只有四殿下,殿下愿意吗?”
柳宗全哑口无言。
武昌伯老夫人见状,越发坚持自己的看法了:“主力先锋,我们当不了,敲个边鼓还凑活。”
柳宗全的眉头狠狠一皱。
在他耳朵里,老夫人的话,与拒绝无异。
“您不打算帮柳家了?”柳宗全直接问。
“我帮不了,府里外头的那些事儿,也不是我做主,我能帮你的只有探一探定安侯夫人的口。”武昌伯老夫人解释着,见柳宗全眼底全是不认同,不由地,心里也冒了火。
老姐妹说得对。
孝顺孩子会体谅长辈,柳宗全半点不体谅她!
她可怜这外孙儿,都给桂老夫人低头、登门去求了,结果呢……
外人心疼她的付出,自家人半点儿看不到,还在这里怪他。
“罢了,”武昌伯老夫人摇了摇头,“老太婆累了,要歇一歇,你先做事去吧。”
说完,老夫人起身去了内室。
柳宗全不能跟进去,只能坐在次间里,愣愣出神。
他不住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平西侯府出事时,不止外人帮忙奔走,夏太傅作为亲家,冲在最前头,据理力争,与温子谅一起,拼了命也要救姻亲。
那是通敌的大罪啊!他们都没有放弃。
可现在,祖父的罪名比起通敌,小得多了,为何姻亲都不愿意帮这个忙?
老夫人这儿说不通了,而老伯爷那儿亦然。
他是不是得再去请殿下想想法子……
柳宗全离开了武昌伯府,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绕到了三司扣着柳仁沣的院子。
他想了想,敲了门。
看守的小吏让他进去,并不为难他。
柳仁沣在屋里练字。
书案上铺着纸张,狼毫挥墨,颇有一番气势。
柳仁沣没有放下笔,只示意柳宗全说话。
柳宗全便把这两日他的奔走与各处反馈一一说了。
“给府里的信,送去了吗?”柳仁沣问。
柳宗全道:“送了。”
柳仁沣又问:“我让你跟殿下说的话,你说了吗?”
柳宗全面色一僵。
祖父的那句话,意思有两层。
听第一层,是祖父在提醒殿下,莫要被障眼法糊弄了、着了旁人的道,该警醒时需得警醒。
而另一层,祖父何尝不是在警告殿下,若不管他们,待火往殿下身上烧时,他会煽风。
柳宗全听懂了,所以他没有那么直白地与四殿下说。
以殿下性子,这么受祖父胁迫,只怕当场就跳起来了,不止不会帮忙,反而还会……
在柳仁沣的注视下,柳宗全只能道:“孙儿有说。”
柳仁沣是什么人物?
一眼就看穿自家孙儿了。
他忿忿道:“殿下不肯帮忙?他知道不知道,此次失了先机,再被人攻城略地,他守着他那点儿小院子,还能有什么造化?”
柳宗全垂下了头。
“三司动手,定是步步加急,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柳仁沣道,“你再好好跟殿下说一说。”
等柳宗全离开,柳仁沣把写好的纸张从镇纸下挪出来,阴着脸撕了个干净。
四殿下这人,不堪大用。
说起来,是一步错了,转头困难了。
当年他答应儿子娶武昌伯府的姑娘时,根本没有想过,会与沈家有什么干系。
旁支的姑娘罢了!
沈家却借由这一层,频频拉拢他。
也怪他想简单了,那年殿下年幼,资质不算出众但起码也不差,他便让柳宗全做了伴读。
没想到,一年又一年,四殿下的胆儿时大时小。
敢私运铁器,还敢全推给沈家……
沈家也是背!
扶了个皇后却得了这么一个皇子。
要是能干些……
柳仁沣越想越气。
接下来几日,朝中风向越来越明了,三司手里的证据更多更足,已经向皇上请示要定柳家的罪了。
不止是柳仁沣,柳家都逃不脱。
柳宗全收到了家中来信,据甄置说,在涪州听他差遣的官员就叫江绪,要不是江绪使人通知,他都跑不出蜀地。
这份信,柳宗全交给了柳仁沣。
柳仁沣看完,眼前发黑,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蠢东西!
事到如今,竟然还以为,江绪是“听他差遣”?
想他柳仁沣,纵横官场大半辈子,竟然在江绪这么一个官场愣头青手里吃了大亏!
第659章 活儿忒容易
轰隆隆——
远处炸了惊雷。
这一片虽还天光大亮,却说不好,什么时候要落雨。
柳宗全背后算是汗,站在一旁,听柳仁沣骂了好一阵子,才被赶出来。
不得不说,随着局势糟糕,祖父的脾气也越来越着急了。
柳宗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去户部找朱钰。
压着声儿,柳宗全把江绪的事儿说了:“能确定是他在捣鬼了。”
朱钰气得捶了下桌子。
蜀地路远,他送去蜀地责问的信,还未曾收到回复。
当然,朱钰并不知道,都察院早有人打着他“四殿下”的名号,深入蜀地官场,想把他们一锅端了。
柳宗全又想说自家事情。
朱钰摆了摆手:“不是地方。”
柳宗全只能咽下去。
不是时候、不是地方……
其实,他心里隐隐察觉,殿下恐是不会管他们柳家了。
下衙时分,朱钰先一步回宫了,他要去陪俞皇后用晚膳。
柳宗全目送殿下走远,心沉了沉。
以往,朱钰喜好玩闹,最烦被俞皇后拘束,一旬能老老实实去陪着用一顿饭就算不错了,现在……
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
柳宗全一人回家,进了胡同,在一株树下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探头探脑,正是方启川。
“柳公子,”方启川招了招手,待柳宗全走到近前,他搓着手道,“柳大人这事,怎么成了这样!
我原想着,三司再告,有殿下在,柳大人被扣几天就出来了,却是没想到,局面越发紧张了。
想当初,我受人胁迫,一身麻烦时候,得了柳公子关照,才能入殿下的眼,我记你这份情,可我有心帮忙,却无能为力!
真真是愁死我了!”
柳宗全看着急切的方启川,半晌,挤出个笑容来。
近些时日,他确实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打太极的太多了,显得方大人的焦急十分与众不同,还特别亲切。
落难时候,有人能这么急你所急,哪怕帮不上忙,也足以让人心里一暖。
看吧,连方大人都记得他的好,殿下、武昌伯府却……
“我这张脸去求求殿下,不知道能不能行?”方启川道,“柳家跟随殿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总该看在这些的份上……”
柳宗全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方启川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吸了一口凉气,试探着问:“殿下真不管啊?殿下这……”
“方大人,若有机会,还是多为自己考量,殿下那里……”柳宗全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方启川叹息着跺了跺脚。
面上同情又无奈,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得亏他当初聪明,跟四公子做买卖,自己扛着锄头把路拓出来了。
他今儿来说这么一段,也是依着四公子的交代,务必要让柳宗全和四殿下离心。
好家伙。
这活儿也忒容易了!
亏他准备了一堆话术说辞,结果,无处发挥。
四殿下自己就先把柳宗全给弄得心灰意冷了。
方启川拍了拍柳宗全的肩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如此欲言又止模样,落在柳宗全眼里,越发难受,可想到自家状况,他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提了一嘴:“方大人,你时常与四公子周旋,能不能问问,这事儿还有没有余地?”
方启川微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着眼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呢!我想法子去问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四公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精明,我尽力而为,你也别把我当救命稻草。柳大人为官多年,绝境之下,未必没有突围的机会。”
柳宗全忙不迭道谢。
若方启川大包大揽,柳宗全反倒不会信。
经过思考,又有保留,才像是会去做事的样子。
方启川承了柳宗全的谢,内心里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柳仁沣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教出个这么耿直的孙儿来,方启川都诓得脸红了。
这番状况,方启川见了霍以骁时,亦一五一十说了。
“得亏是该说的都说了,不然真没脸骗了。”方启川摇了摇头。
霍以骁慢悠悠道:“我以为方大人没有什么脸舍不了的。”
能在御书房哐当哐当磕头、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方启川也是个人才了。
“惭愧惭愧!”方启川道,“舍脸不要紧,得舍到地方,我若不是有四公子相助,当日跟了四殿下,那现在,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就是我了。”
霍以骁哼了声:“把’可能‘去了吧。”
温宴的梦里,方启川的结局一清二楚。
方启川自己惹了一堆麻烦,不得不权衡利弊,投靠朱晟。
朱晟出事后,又转投朱钰。
朱钰那个性子,出事之时,断尾求生,把方启川头一个抛了出来,让他顶了祸。
方启川“聪明”了半辈子,全损了。
现如今……
霍以骁睨了方启川一眼。
方大人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还真就是他左右横跳给跳对了方向。
霍以骁不欣赏方启川,却也不得不说,后续让方大人做的事儿,对了方大人的路子,办得都还不错。
外头都说,方大人老迂腐,一根筋,实际上,这人滑溜极了。
方启川再三表了忠心,才离开了大丰街。
夜幕里,乌云聚齐,遥遥打了好久的雷,此番终是下起了雨。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天色黑透了,宫中各处也点了灯。
庆云宫里,朱桓没有叫小内侍,起身推开了窗户。
用冰盆虽凉爽,却不及雨时空气畅快。
才刚推开,雨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对侧廊下,一人提灯前行,一人跟在后面,那是朱钰。
朱钰从中宫离开,刚走到一半就遭了雨,弄得头发湿了,鞋子也进了水,狼狈不堪。
他一肚子火气憋在肚子里,整个人快烧起来了。
转头见朱桓开窗,朱钰心念一动,没有回自己的寝殿,反而是沿着长廊绕到了朱桓这侧。
“三哥看雨?”朱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真是好兴致。”
第660章 无谓又无聊
朱桓道:“这个天淋雨也会着凉,四弟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
朱钰特特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我以为,我和三哥的关系还不错呢,没想到,三哥直接对把刀子对上柳仁沣了。”
朱桓不接他这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朱钰的双手扒在了窗沿上,整个身子往里头探,恨不能凑到朱桓脸上,“堂堂状元郎不进翰林院,反倒回涪州当个同知,原来是得了都察院的指点,去蜀地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
江绪不过是个读书人,哪怕得父皇钦点状元,也没有这样的人脉,他能与都察院搭上关系,由都察院拆迁,这其中没有霍以骁的牵线,可能吗?
霍以骁这么做,三哥莫非要说自己不知情?
皇子与伴读,还不仅仅是伴读,是亲兄弟,总不能是霍以骁瞒着三哥做的吧?
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是他装得太好,还是你太傻,要么就是你跟我装傻。”
朱桓垂着眼皮子,沉沉看着朱钰。
江绪回蜀地的内情,朱桓的确事先不知情,但霍以骁那天解释了,道理上他听得进去。
说穿了,江绪做的与卧底无异,如若事先走漏风声,不止都察院会毫无收获,江绪本人也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