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原就是冲着蜀地衙门去的,不是为了收拾柳仁沣。
只是恰好,柳仁沣那几个“小舅子”在涪州为非作歹,被逮着了而已。
要说是谁故意寻朱钰麻烦,那真不是。
不过,这些话,朱桓懒得与朱钰说。
一来朱钰听不进去,二来也实在没必要。
朱钰是来指责朱桓事多手长的吗?
并不是。
朱桓心里知道,朱钰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挑拨他和霍以骁的关系。
这么一想,朱桓的眸色越发深沉,几乎可以用不满与激愤来形容了。
朱钰凑得近,看得清楚。
他冷哼了一声,前倾着的身子退出去,冲朱桓讥笑三声。
朱桓才不管他,抬手就去拍窗板,重重关上。
朱钰没有料到他这么突然,得亏是反应快,才没有夹住手。
看着合上的窗户,朱钰气得重重拍了两下。
里头上了插销,他拍不开,反倒是手掌发痛,恼得甩了甩手,转身走回自己寝殿。
朱桓关窗就关窗呗,火星子已经点起来了,想到他那阴沉的目光,朱钰就忍不住发笑。
敢寻他朱钰的事儿?
他就让朱桓和霍以骁自己内乱去!
何况,本就不是多齐心协力。
另一厢,朱桓确定朱钰离开之后,才把窗户重新打开。
少了一个怼在窗前的烦心货,雨中清新的空气重新涌入殿内,让朱桓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只是眸子里,依旧沉沉的。
柳仁沣灾祸缠身,朱钰不想办法周旋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心思来这里挑拨。
朱钰这人,真是无谓又无聊!
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
这场雷雨,一直下到了天明。
朝会在湿漉漉的雨天里散了,几位老大人不紧不慢去了御书房。
三司把案卷都整理得当,陈正翰交由皇上过目。
皇上翻看着厚厚的案卷,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既如此,就照众卿的想法作吧,”皇上叹道,“蜀地那里,进展如何了?”
陈正翰答道:“从他们送回来的消息看,已经初步掌握了证据,就等收网了。”
皇上颔首,末了又笑了笑,摇着头道:“众卿脚步慢一些吧,朝廷再有多少等缺的官员,也经不住你们一次一箩筐一次一箩筐了,如此下去,朕得考虑再开恩科了。”
此事说完,臣子们纷纷退了出去,只赵太保留下来陪皇上说话。
赵太保端起茶,抿了一口,道:“皇上,倒也不是三司着急,而是……”
“朕知道,”皇上摆了摆手,道,“都是先前那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问题了,各处平衡前置,有些不合理的人与事,也不能一刀尽斩,长时间存留下来,难免累赘。”
说得太直白些,前朝官场,与皇上的御花园也差不了多少。
花要开得好,叶要茂盛精神,还得讲究各色搭配,四季有景,那就不能胡乱种植,得养着匠人好生修剪。
而朝堂上,因着各种缘故,这些年的修剪做得很不好,养分供给亦出了问题。
皇上苦笑了一声,叹道:“朕做太子时监国,后来登基,至今十多年了,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也就是这一两年,渐渐的,才觉得自己作为一国之君,能掌握朝事了。
朕也想把各处问题都处置了,趁着朕还是壮年,各处收拾好了,等朕年纪大了,交到儿子手里时,能是一幅好光景,而不是像朕接手时一样,各处麻烦。
当然,朕也不是怪先帝,先帝有先帝的难处……”
先帝当年坚持迁都,从社稷长远来看,自然是比留在临安、纵容子弟要好得多,但短时间里,也产生了些许问题。
每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都有那个时候,他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先帝的要务是迁都,是让勋贵子弟不要被江南繁华遮住了双眼,”皇上想了想,道,“而朕,朕的要务是把那些冗杂的事儿弄简单些,把那些腐朽蛀虫灭了。”
赵太保听完,道:“您心如明镜,那就坚持往前走。一时困难,总好过长久困难,真是人才稀缺,大不了就开恩科。依臣看,学子之中不乏有能之人,他们那些后起之秀,缺一个机会而已,并不是当不了官、办不了事。”
皇上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赵太保亦有思考,斟酌了一阵,终是试探着问:“皇上想要给新君一幅好光景,不知这人选……”
皇上抬起眼皮子,看了会儿赵太保,忽得笑了笑:“朕都没想好,太保比朕还着急。”
“哈……”赵太保笑着摇头,“臣老了,臣比皇上老太多了,您是壮年,臣是糟老头子一个,能不急嘛!臣要是走了,人选还未定,那臣只能留句话,让他们’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皇上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赵太保,哈哈大笑。
待吴公公送赵太保出去,皇上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收了起来。
雨停后,日光从云层之后透出来,映入殿内,在地砖上落下斑驳光影。
皇上看着那光影,长长感叹了一声。
今儿阳光不错。
让人欢喜。
第661章 弥勒佛
蜀地,涪州。
都察院巡按此地的佥都御史姚大谦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同桌而坐的年副使端着酒盏,笑道:“姚大人好酒量、好酒量。”
“哪里哪里,”姚大谦亦添了满盏,“我这次蜀地之行,十分愉快,感谢各位大人们看重、帮助。”
“应当的、应当的,”年副使道,“我们都是替四殿下做事,一家人,自当齐心协力!除了让姚大人办好政务之外,也要让大人吃好喝好。”
“吃得可太好了,都打饱嗝了呢!”
姚大谦乐得不行。
能不好吗?
他打着四殿下的名号,和手下一群人一块,把蜀地这些不知状况的官员骗得团团转。
不说是甄家那些乌七八糟的大小罪名,连蜀地官场内部的龃龉,都没有瞒着他。
姚大谦收集蜀地上下的贪赃枉法、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对朝廷大不敬,收集了满满几箩筐。
这一顿,够饱的了。
饱到只恨肚子不够大,再也塞不下了。
姚大谦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雅间里的众人。
蜀地三司,说得上话的那群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道:“我去解个手,酒吃多了,胀得慌。”
袁知府要同去。
姚大谦与他勾肩搭背,出了雅间,下了楼,走到茅房边上才松开。
袁知府正掀衣摆,忽然间,两条胳膊被人左右扣下,往后一扭,他来不及呼痛,手腕被捆得扎扎实实,嘴里也被塞进了东西,堵上了。
边上,姚大谦掏出帕子,缓缓擦了擦手。
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整个人笑眯眯、乐呵呵。
“别费劲儿挣扎,”姚大谦柔声细语,“这些人力气大,你挣扎多了,许是要挨打,还是省省劲儿,别不听话。”
袁知府气得浑身发抖,要骂骂不出来,要挣又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大谦带着十几号人,回楼上去了。
这些人手暂且留在门外,姚大谦推门进去,坐了下来:“再喝、再喝!”
“袁大人呢?”有人问。
“嗐!”姚大谦摆手,“拉肚子,排山倒海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
一连又敬三杯,有人酒量不胜,趴到在桌子上,有人还顶得住,继续添杯,有人想起迟迟未归的袁大人,怕他掉进茅坑里,摇摇晃晃要去找人,刚出雅间、没走几步,就被姚大谦的人扣了。
里头,姚大谦“啪啪啪”鼓掌三声。
候着的人听了暗号,顷刻间冲进来,把一雅间的人一网打尽。
不说那些烂醉如泥的,便是还有神智,但手脚不灵活了,又怎么能在一群练家子手里占到便宜?
年副使酒量最好,又是练过的,想要拼一把,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五花大绑起来。
“姚大谦!”年副使恶狠狠看着他,“你疯了不成?”
姚大谦摸了摸肚皮,道:“疯什么呀?”
“同为四殿下做事,你想怎么跟四殿下交代?”年副使问。
“同为四殿下做事,”姚大谦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们蜀地一封状书,都把柳大人坑进三司牢房了,你们怎么跟四殿下交代呀?”
年副使一愣。
他们请求四殿下主持公道,如何就把柳仁沣坑进大牢里了?
这不对啊!
“你到底是谁的人?”年副使瞪大双目,如铜铃一般。
姚大谦道:“本官是都察院的人,是朝廷的人,各位不是都知道吗?”
年副使气得脸红脖子粗,牙关紧咬,可他被制住了,拿姚大谦一点办法都没有。
姚大谦走出了雅间,留了足够的人手看守,往衙门去。
内堂,洪同知一脸为难。
他的面前,搁了一封从京城里来的信。
这阵子,姚大人巡按蜀地,大小官员都十分看重,尤其是,甄家是在涪州犯事,姚大人在涪州待得也最久。
甚至,前些天,姚大人一声令下,蜀地三司衙门并下属州府的一把手、二把手的,都赶到了涪州。
一时间,他们涪州衙门光是安顿好这些人物,就费了一番心思。
这种好事,洪同知自然不会让给新人江绪,他跑前跑后,面面周到。
可是,姚大人今儿请年副使他们吃酒,还是轮不到他洪同知,倒是袁知府,凭着有个厉害姑父,一块去了。
洪同知留守衙门,却接到了京里的信。
这信指明给布政司的戚注大人,锦城那里收了,就给转送过来了。
洪同知隐隐约约觉得此信万分重要,可戚注吃酒去了,他一个小喽啰不敢拆,只是万分惴惴。
这时候,姚大谦回来了。
洪同知赶忙迎出来,却不见其他众人,心里一惊。
下一瞬,跟在姚大谦身后的几个人冲出来,把他给制住了。
“怎么回事?”洪同知大喊。
江绪在另一侧书房,听见动静,也出来了。
姚大谦手一挥,让人把江绪也捆上,他似笑非笑的:“都是读书人,力气小,就别做无谓的挣扎,免得受伤了,不值当。”
江绪自然配合他,趁着洪同知不注意,还给姚大谦打了个眼色。
姚大谦会意,挺着他圆滚滚的肚子进了屋里,从案上拿起了那封信,直接拆了。
这信,自是朱钰写来责问蜀地的。
姚大谦收进袖子里,乐呵呵摸了摸肚皮。
想他姚大谦,都察院出了名的弥勒佛,无论是酒还是事儿,圆肚子海纳百川,端的是一个和蔼可亲。
人嘛,和善了,运气就好。
看看,赶上了吧?
他要是晚一天动手,得多好些变数呢。
现在,蜀地三司、属下州府的重要官员,全在他手中,再要收拾起他们来,能省好些事儿呢。
别看他来蜀地没带多少人,却可以调人手。
一旦他先发制人,蜀地都司有兵,却失了调兵之人,能了他的囊中之物。
算算时日,其他各处的增援也快到了,正好,把蜀地上下一锅端了,他也能回京交差。
蜀地再好,他一家老小还在京里呢。
乐不思蜀?
那不行。
一天之内,蜀地风云变幻,官场震荡。
牢房之中,塞进来无数官老爷,挤得不行。
甄家还有被囚在这儿的人,见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官员,乐得好一阵拍大腿。
江绪进来转了一圈,没多久就被提了出去,解了束缚。
姚大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头事儿还不少,我们抓紧些。”
江绪拱手应了声“是”。
第662章 怎的还这么天真
蜀地那里的状况,京中自然还未得知。
朱钰还在惦记着戚注的回复,却是迟迟不来,他私底下把蜀地衙门骂了个狗血淋头。
心里烦闷,朱钰对于柳宗全再一次地求救也好不上心,随意就打发了。
柳宗全毫无办法。
方启川替他问过四公子了,回复是“怎的还这么天真”,柳宗全一听,心就凉了个透。
他知道,一直以来,是他天真了。
可他不傻,他已经感觉到,三司立刻就要动手了。
果不其然,柳宗全走到自家院子外头时,门口已经立着三司的官员了。
对方依旧客客气气的,拱手问了声安,态度却也十分明确。
柳宗全根本不想跑。
他哪怕是跑到了天南海北,柳家没了,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倒不如与家里人一块。
柳宗全跟着他们进了牢房,隔壁囚房里,他的祖父柳仁沣已经被去了外衣,上了脚铐,坐在了草堆上。
落魄又苦闷。
柳宗全何时见过这样的祖父,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他迟迟不动,押送他的小吏推了他一把,柳宗全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进了囚房,脚铐哐啷哐啷响,而他的背后,是牢门重重关上、上锁的声音。
柳宗全只好学着柳仁沣,在草堆上坐下来:“祖父……”
柳仁沣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家里头,他们也都被抓起来了吧?”
关注公 众号
整个柳家,平日只有柳宗全在京中生活,柳仁沣此次是进京述职,其余柳家人,都随柳仁沣住在承天府任上。
如此一来,使得他们爷孙两个被关在京里,余下的,三司既使人去调查证据了,也就一并在当地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