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朱茂和朱桓还未走到近前,听见朱钰这几句话,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不知道沈家怎么就还有个皇家血脉,还是朱钰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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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其润吩咐完手下,亦还没有回到朱钰这边,这会儿也懵了一下。
更加浑然不知状况的,是躺在地上的朱钰和唐云翳。
朱钰的脑袋空白极了,他明明没有说话,他想说也说不出来,但他为什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是伤重得产生了幻觉吗?
而且,为什么会说,那个孩子是皇太后曾孙儿?
那不是长公主的儿子吗?
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姑母一直把孩子养在东明县,叫朱琥,我意外得知了,就把孩子带回京里,唐云翳为此带人杀我,我、我……”
“噗——”
混沌间,朱钰听见了一人吐血的声音。
离得极近,肯定是唐云翳。
朱钰一下子就乐了。
虽不知道谁在假冒他说话,虽不知道话中内容与自己知道的怎么就不一样,但起码,说出来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急得要发疯的不再是他朱钰,而是唐云翳了!
第673章 功亏一篑
唐云翳确实要发狂了。
他明明毒哑了朱钰,为什么、为什么!
他睁大着被血污遮蔽的眼睛,拼命扭动脖子看向朱钰一侧。
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了朱钰还躺着,霍以骁蹲在朱钰身边,而他们那儿还蹲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年轻妇人。
沉沉的云层在夜风中慢慢散去,被遮挡着的月光渐渐清明。
在唐云翳眼中,那是一团红雾,笼着这个院子。
像是他眼里沁出来的血。
也像是他的心里沁出来的血。
无比艰难的,他看清了那个年轻妇人的身份。
那是温宴。
“孩子被唐云翳的人带走了,得快些找、找出来,姑母他们想养大那孩子,以后、以后逼宫!不、不能让他们如意……”
朱钰说得磕磕绊绊,似是伤情缘故,他的声音都轻了一些。
可在这大战后的院子里,还是能让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其润忙着吩咐手下:“门前的胡同,我们来时都封了,那人应当是从后门那儿走的,抓紧时间去找!”
朱茂和朱桓也醒过神来,越过一地躺着坐着的人,到了朱钰跟前。
饶是知道朱钰伤重,但亲眼看到他的状况,还是让两人心惊不已。
“四弟?”朱茂蹲下身,伸手想去碰朱钰。
霍以骁拦了他一下:“不能碰到伤处。”
朱茂吓得把手收了回来,颇为无措:“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朱钰直直盯着朱茂,发不出声音来。
温宴道:“殿下伤重,定是刚才的话耗费了殿下全部的力气……”
“对、对!”朱茂点头,“这么重的伤……”
要出人命了啊!
这个时候,朱茂根本无暇去想,朱钰出事是好是坏,那孩子的来历是真是假,他只知道,朱钰恐怕活不了了。
朱桓急着问:“太医呢?太医来了吗?”
王太医在不久之后赶到了。
他就住在隔壁胡同,被京卫指挥使司的人砸开门,赶紧背起了药箱。
听说是朱钰出事,王太医不由脚软,被人直接背到了这里。
看了了四殿下伤情,王太医脸色凝重。
危及了,四殿下危,他也危。
能做太医,本事还是有的,心里虽慌,手上倒也不乱,在霍以骁的简单处理之上,重新给朱钰撒了止血的药粉,而后包扎。
温宴退到了一边,把黑檀儿抱在怀里。
黑檀儿的毛上爪子上,也沾了血,不舒服极了。
温宴检查了黑檀儿的状况,确定它没有受伤,揉了揉它的脖子,轻声问:“看到小公子的去向了吗?”
黑檀儿愤怒地叫了两声。
它原本盯得好好的,却因大部队的赶到分了心,以至于丢失了目标。
不仅没有看住朱钰,也没有看住被朱钰当质子的小公子。
等它再发现朱钰身影时,这胖子已经挨了一刀缩在地上了,它再是英勇相救,朱钰还是又挨了一刀,它拦住了唐云翳,却不知小公子下落。
这让黑檀儿觉得挫败,甚至烦躁。
堂堂飞骑校尉,竟然失手了!
黑檀儿冲温宴喵呜喵呜叫了两声,从她怀里挣了出来,沿着柱子跳上屋顶,一下子就没影了。
当初,它能饿着肚子一路跟到东明县把小公子找出来,它就不信,现在,它找不到第二次!
宅子里,继王太医之后,京卫指挥使司的增援、毕之安等人陆续赶到。
毕大人今夜吃了两盅酒,正在后衙里吟诗,得知消息,酒一下子就醒了,赶紧点了人过来。
“温同知、胡同知应在赶来的途中。”毕之安与朱茂等人行礼后,忙了起来。
清点受伤的凶徒、初步处理伤势,以便等下询问;死了的人也要验伤,尽快明确身份;查点这宅子的里外状况,使人安抚邻居……
当然,最让人揪心的,还是四殿下的状况。
中宫嫡出的皇子在京中遇袭伤重,这案子不办明白,谁都无法交代。
“听说是飞骑校尉报信?”毕之安问。
温宴颔首:“一只灰猫来府里找我,我知道是黑檀儿遇了麻烦,就赶紧去寻骁爷。
骁爷正与两位殿下吃酒,就一块来了,半路遇到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我们一起赶到这里。
当时大门被铁链锁了,里头传出打斗声,骁爷与守备们翻墙进来,徐二公子破门。
后来听到四殿下求救声,才知道遇险的是四殿下……”
毕之安问得细致,边上师爷落笔飞快,今夜的危险局面被一点点勾勒出来,听得人心惊肉跳。
除了,毕之安也不知道,飞骑校尉是怎么发现四殿下遇险的。
当然,眼下这不重要。
飞骑校尉现在找那孩子去了,无从问起,哪怕就是在这儿,他毕之安也问不了。
“那孩子真是……”毕之安吸了一口气。
“四殿下是这么说的,我和骁爷当时就在边上,听他说的。”温宴道。
徐其润亦颔首:“是四殿下说的。”
温宴垂着眼,半点不心慌。
当时,徐其润和朱茂、朱桓都不再近前,看不到朱钰的嘴皮子有没有动,他们不会猜到,她能模仿别人说话,从音色到语气,都一模一样。
没有人会怀疑,当时不是朱钰在说。
他们的耳朵里听到的,就是朱钰的声音。
毕之安叹了一声,看向唐云翳。
唐云翳的气息已经很弱了。
黑猫的那几下子,下爪极狠,而他为了给朱钰喂药,伤上加伤,最后背部又不知道挨了什么东西一下……
他知道,他也没剩几口气了。
死到临头,比起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后悔。
他辜负了老太爷们的托付,辜负了他们的教诲。
老太爷说过,他顺风顺水惯了,以至于遇事时还不够沉稳。
他太着急了。
这会儿想来,在发现小公子被劫走,而劫人的是朱钰时,他应该还有别的、更好的安排来破局,起码,比所有人冲进这宅子里来得更好。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失败了,不仅自己得死,还把小公子的存在彻底曝光了。
直到这一刻,唐云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援兵会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朱钰没有哑……
让他,功亏一篑!
第674章 无能为力
外头,又传来了一阵车马声。
吴公公绷着脸从车上下来,还带来了几十个御林军。
宅子里还未散去的血腥气让吴公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加快步子,进了宅子,绕过影壁,把里头状况看了个清楚。
先前随着顺天府与京卫指挥使司的增援赶到,宅子里已经亮堂了起来。
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伤者暂且关进厢房,死者一一排列在角落,把院子都清理了出来。
饶是清理过了,吴公公依旧可以看得出,先前的战局有多混乱。
地上留着好几滩血迹,水缸、花盆被打碎,一地狼藉。
他顾不上那些,先问离他最近的朱茂与朱桓:“两位殿下没有伤着吧?”
朱茂答道:“我和三弟没有受伤。”
吴公公微微颔首:“四殿下呢?”
朱茂指了指前头地上。
吴公公一怔:“怎得还躺在地上?好歹得挪去屋里吧?”
朱茂道:“太医说,眼下不好挪动。”
吴公公心头一紧。
得是多重的伤,才能不好挪动?
待到近前一看,吴公公只觉得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眼花。
太医已经尽力包扎过了,可朱钰身上依旧跟从血池里捞起来一样,衙役竖起了不少火把照明,这些光亮映在朱钰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惨得不得了。
尤其是那面色,血迹之下,愣是透着廖白。
吴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握住王太医的胳膊,把人带到一旁:“四殿下伤势如何?”
王太医摇了摇头:“怕是……”
吴公公道:“皇上听说殿下出事,心急如焚,殿下若是……”
王太医苦着脸,依旧摇头。
儿子被人捅了刀子,哪个当爹的能不急?
偏那爹是当朝天子,他们这些给皇子救治的,一样是脑袋悬在裤腰上。
能救,岂会不救?
实在是伤情太重,无能为力!
若之后皇上怪罪起来,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家住得离栖霞胡同近呢。
王太医叹了声,道:“我到的时候,殿下已经力竭了。
与他说话,他眼珠子还有反应,能听见我们声音,但他连手指头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也说不出话来。
听说,刚控制住局面,四公子简单给殿下处理伤口时,殿下还能说话,在场的几位殿下都听到的。
大抵是那几句话,耗尽了殿下的力气了。
我和符大人给殿下上了止血散,包好伤口,可殿下这伤,止血效果不好。
又不敢让殿下睡,怕睡过去就……”
符太医也过来,与吴公公道:“挪也不敢挪,怕挪出事儿来,这里也没有合适做缚辇的板子,我家里有一块,已经使人去拿了。吴公公,我说句那什么些的,殿下可能撑不到天明,等缚辇做好后,还是小心些挪回宫里,让皇上和娘娘再……”
吴公公抬手按了按眉心:“皇上在宫里等着消息呢。”
他重新回到朱钰身旁,蹲下来,凑近些问道:“殿下、殿下听得到小的说话吗?皇上知道您受伤,很是焦心,您一定要坚持住……”
朱钰听得见,但他依旧无法回应,他只能刷刷的流泪。
吴公公起身,寻了个御林军,低声交代:“把状况奏与皇上,尽快。”
交代之后,吴公公又与两位太医道:“等做好了缚辇,就送殿下进宫。动作轻些柔些,不能颠簸。”
要是能不挪,吴公公也不想挪。
可他看朱钰那状况,就这么躺在那儿,显然是等不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宫赶到的。
那两位出个宫门,可不是他吴公公出宫、披了衣裳穿了鞋、一辆马车就能走的,再是一切从简,也十分费时。
吴公公安排好了,这才寻到霍以骁和温宴:“怎么会弄成这样?”
霍以骁道:“我也没有想到,四殿下会从东明县劫个孩子回来,还被唐云翳追杀。”
吴公公的脸色越发苦了,仿若是灌了一坛子药汁。
是啊,谁能想得到?
“等下宫中回话,四公子,千万收着些……”吴公公斟酌着用词,想劝,又劝得很无力。
皇上对四殿下行事再有不满,那也是亲生的儿子,没病没痛的,一夜之间要送别了,这谁吃得消?
霍以骁想说什么,吴公公却不听他说,只与温宴道:“夫人千万拦着四公子些。”
温宴点头应下。
毕竟,眼下状况,要梳理的事情太多了。
霍以骁见温宴点头,轻哼了声,撇过头去,不理吴公公了。
很快,板子送到。
温子甫与胡同知也到了,顺天府还增派了好些人手,要尽快把所有活着的歹人的口供给问明白。
几个衙门互相配合着,循序渐进。
吴公公请霍以骁夫妇、朱茂、朱桓一块进宫,他们骑马先行。
徐其润和毕之安随同进宫。
马车留给朱钰,里头能拆的都拆的,保证宽敞,再拿床被垫得厚实,等下缚辇整个挪进去时,不能碍手碍脚,也能少些震荡。
温宴与霍以骁一道,一行人到了皇上寝宫外头。
皇上披着外衣,神色凝重:“钰儿还在后头?”
吴公公忙答道:“殿下得缓行。”
皇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你们谁,把今晚上的事,原原本本给朕说一遍?”
朱茂看了眼朱桓,朱桓看霍以骁。
虽然是参与其中了,但今夜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还懵着。
吴公公看着两位殿下,又看四公子摆出的“谨言”姿态,只好给毕之安打眼色。
毕之安拱手,刚要回答,就被皇上拦了。
“让他们几个自己说!”皇上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