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乔乔离开后,旁边的尼姑问道:“师傅,这不就是普通的垫子吗?师傅做什么要骗她?”
持善师太笑说:“这样对一个小女孩确实不好,不过她的本性朴善,若因为坏习惯而走上偏途,未免可惜。”
况且,一个当母亲的竟然要将女儿送去紫霞庵那种暗娼交易的地方。
想来这徐国公府的水也浑浊不堪。
持善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眉眼间的祥和气息却与王氏截然不同。
春夏秋冬,日夜交替。
一年的光阴转眼即逝。
这一年里,持善师太尽心尽力地将娇蛮任性的小姑娘打磨。
她让小姑娘世界里的“善恶”从模糊变得清晰。
“对错”也有了明显的界限划在了中间。
而一年之后,回顾过去,乔乔终于犹如拨开了云雾,看清楚了自己从前的劣迹斑斑。
***
“不过隔了一年,你的变化却极大了。”
容锦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同乘一车的少年。
不过才仅仅一年,那个始终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少年,眨眼睛便突然变得刺目起来。
没错,是刺目,且耀眼。
先是一年前的乡试中了榜首。
再是今年会试结束之后,又进入殿试,乔旧被天子钦点为探花,而后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天子近臣。
没有人知晓在乔旧风光之前,险些被个柔弱的小姑娘亲手折断羽翼。
时隔一年,从前消瘦柔脆的身躯挺拔几分,身高亦是又增长尺余。
幽黑的眼眸敛去戾色,如平静湖泊表面,沉稳有余。
半年前,乔蕴病入膏肓,濒死的时候,是乔旧拿出了药来救助。
他温和的告诉兄长,一点都不仇恨。
日后还要好好侍奉兄长。
硬是将一个毫无可能活过来的人给救活了下来。
让乔蕴对他又谢又惧。
容锦对乔蕴与乔旧的龃龉略有耳闻。
打那之后他对乔旧以德报怨的行径更是高看一眼。
“是我不该辜负殿下的提携之恩。”
乔旧微挑起唇,眉眼中含着几分谦和,让容锦微微松了口气。
是了,少年变化再大,可骨子里始终存着几分从前的柔顺。
这代表着,他会是个很好驾驭的幕僚。
选中他,不是容锦一个人的决定。
大皇子也想要拉拢朝中新贵。
可乔旧自己却选择了三皇子。
容锦将他带去宫中。
容妃见他难得进宫看望自己,眼底难免多出几分暖意。
“母亲,我今日物色了一个合适的人,留他在朝中助我,于我而言只怕是如虎添翼。”
容锦心情甚好说道。
牵扯到皇太子之争,容妃神色谨慎了些道:“你这孩子……你将他叫进来,让我看看。”
容锦向来孝顺,可他品性风流,在选择幕僚内臣上,往往都偏向于与自己一般习性的人选。
容妃不太放心。
容锦猜到她要考校,颇是自信地出去让人进来见她。
容妃坐在紫檀榻上,缓缓端起茶盅。
待见那人进了殿中,露出那水墨清逸的五官,她的手指蓦地一颤。
茶盅翻倒,滚热的茶水蓦地烫到指尖。
旁边的嬷嬷来不及护,就见那少年迈步上前。
高大的身影俯低几分,他握起容妃的手指,令旁边的嬷嬷神情骤然一变。
乔旧垂眸,褪去了青涩的嗓音低磁,“母亲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你……你这是……”
“母亲不想我么?”
长长的睫遮盖着黑眸,他的语气柔和。
“我以为我同三皇子更接近一些,母亲就可以经常看到我,便会更加高兴。”
话音落下,掌心里发颤的手指迅速抽走。
容妃抬眸看向一年未见的乔旧,只觉脊背冰凉。
这就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吗?
可她却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悚然。
“……别叫我母亲。”
然后就看见乔旧恍若受伤的表情。
她神情微僵,又缓和了语气道:“毕竟隔墙有耳,这样对你也不好。”
乔旧微微颔首。
“也是。”
看着妇人眼底对自己难以掩藏的恐惧,他语气愈发柔和,“不过没关系。”
“以后我就有更多的时间过来陪伴母亲了。”
话音落下,他的嗓子里闷闷地溢出笑来。
容妃看着他从容染上微笑的唇角,周身蓦地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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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是乔乔在韶华庵里度过的第二个冬季。
少女身段如细嫩的柳芽, 在这一年里迅速抽长。
宝珠在头发稍稍养长了一些的时候,便先一步离开了韶华庵。
她说姐姐给她写信来了。
等她跟着姐姐成功“干大事”以后,便会写信给乔乔, 邀请她一起加入。
剩下乔乔一个人在庵里,除了要自己亲自动手叠被穿衣, 梳发净面, 甚至还要洗自己每日换下来的衣物。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 乔乔还要打水,扫地, 去庵堂里抄写经书。
持善师太一觉睡醒,便瞧见门口进来个人。
逆着光的人影纤如娇花。
瓷白的肌肤从衣下露出, 被那日光照晒出暖意。
乌发披散,唇瓣殷红,檀黑的眼眸犹如一汪春水, 撩人心魄。
一件粗糙的缁衣穿在身上连个腰身都没有。
偏她弯腰放下药时,凹出了那若隐若现的纤细线条, 令人看不清明。
“师太……”
绵软的声音多出了几分刻意的端庄。
乔乔扶着持善师太坐起身来,柔声道:“师太喝药。”
“唉……年纪大了,一到这阴雨天, 就浑身酸疼。”
持善师太叹了口气。
乔乔瞥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 却仍旧乖巧地给持善揉捏着肩膀。
一年下来, 说好要“服侍”乔乔的持善师太不仅没服侍过乔乔一根手指。
反而用了不少法子让乔乔服侍她。
起初乔乔是真的天真, 她说头疼要死, 乔乔就吓得给她揉着脑袋,她说腿酸,兴许会废,乔乔就傻傻地给她捶腿刺激穴位。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次数多了,乔乔也恍然明白过来,她是在哄骗自己。
乔乔眨了眨眼,乖巧地将药端给持善。
持善端过来喝了一口,顿时要放下碗,被乔乔板着脸阻止,“师太要全部喝完!”
持善僵住,“乔乔,你放了那般多的黄连,是想苦死师太吗?”
乔乔唇角顿时弯起,露出一抹梨涡,“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师太教我的道理。”
持善先是一愣,而后亦是露出微笑。
她抬起眼打量少女,比之一年前,乔乔要清瘦了许多。
一年前的小姑娘总爱使小性子喜欢鼓着小脸,原本被肥嫩的脸颊看上去就更像是个嘴巴鼓鼓的小松鼠儿。
眼下却多了几分笑容,脸颊上时时浮现的梨涡白嫩可人。
“师太,我要回家去了。”
乔乔收敛起笑意,对持善师太缓缓说道。
持善师太抚了抚她的脑袋,微微一笑,“去吧。”
这里青灯古佛,香火缭绕,并不适合年轻的女孩儿。
但愿此番修行可以帮助到乔乔,可以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度厄解灾。
***
当一年后的乔乔乘着马车回到徐国公府之后。
她穿上了绫罗衣,云锦裙,白玉珍珠围髻垂落,两只碧玉细镯在腕上当啷清脆。
在王氏的眼中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学会了轻声细语,到了家后向她请安,礼数周到,眉眼和顺。
王氏微笑地牵过乔乔的手,乔乔竟也没有发脾气。
王氏心下不由纳罕,她这性子如何就变得这样沉静?
牵着乔乔坐下,王氏唇角含笑道:“母亲前几日听说官府抓了紫霞庵不少尼姑,听说里面有人做暗娼的交易,幸亏乔乔完好无损的回来,不然我可要内疚坏了。”
不过等过几日紫霞庵的事情发酵传遍京城之后,在紫霞庵里暂住过的乔乔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乔乔睁大了眸,似乎有些惊讶。
“母亲这般关心我?”
一旁李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姑娘不知道,咱们夫人一年下来惦记姑娘都惦记瘦了……”
乔乔顿时惭愧,“我这一年多都在韶华庵里,我还以为母亲就算没有每个月派人去看看我,至少半年里也会去过一次。”
“原来母亲一次也没去过,没能及时告诉母亲,是我的不是了。”
一年多了,都没有派人去看过一次,只怕养条狗放在外面也不至于能这般丝毫不加以过问?
乔乔抽回自己的手去握那热茶盅,心中想到持善师太对自己的循循善诱。
彼时持善师太问她棉衣暖否?
乔乔说暖。
持善师太从棉衣中取出根针,扎了乔乔,问她痛吗?
乔乔用眼泪回答了持善师太。
持善师太笑着哄了她半天,告诉她,她不仅仅要看到棉衣的暖和熨帖,更要看到棉衣下的针。
那根针就是王氏。
王氏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看着乔乔眸光更是不定。
从王氏那里出来,乔乔去了书房中见乔茂勋。
乔茂勋沉着脸,早早准备一肚子话正欲训斥她几句,打算再狠狠敲打她一顿收场。
岂料小姑娘低眉顺眼,长睫颤颤,她乖巧上前来双手奉上了一本经书。
“女儿在韶华庵这一年里为父亲抄写了药师经,还请父亲过目。”
乔茂勋嘴边狠厉的话一顿,他打开那本药师经,上面字迹端庄清秀,一笔一划都好似绣上去的漂亮。
用心是显而易见。
到底血脉相连。
隔了这样漫长的时间,乔茂勋也没法对这样花骨朵般娇嫩的女儿狠下心来。
况且女儿已经在那庵里磋磨一年,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
他最终叹了口气,对乔乔道:“日后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乔乔乖巧点头,温声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谨记于心。”
乔茂勋沉思片刻说:“你妹妹近日在宫中陪伴容妃,燕宁侯千金送了邀帖邀请府上姑娘去赏梅花。”
“你妹妹不在,你便替她去吧。”
换做以往,何来一个“替”字?
乔乔才是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千金。
可这一年里,她的名声败坏,也不在那贵女圈子里出现过,背地里是非没少被人说道是非。
而乔茂勋让她去的意思,也是见她如今陡然懂事起来,希望她能在外面露个脸儿,也能让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消停。
毕竟,乔乔要嫁人,就必须得走出去。
诸多衡量之下,乔乔只能答应下来。
***
燕宁侯世子邀请了乔旧前往燕宁侯府的稷山园中游园赏梅。
巳时,待玄衣少年踏入稷山园中,世子宋召宁顿时笑容灿烂迎上前来。
“念真,等你许久。”
众人抬眸,见来人气度温雅,身材颀长,乌发润泽束着玉冠,腰佩美玉,玄衣绣金。
宋召宁与他把臂言欢。
少年握拳抵在唇角轻笑,那双眼眸熠如璨星,
道是资质风流,仪容秀丽。
一年前的少年满身阴翳,不管他再怎么伪装,都无法摆脱那一抹阴郁,让人联想到阴沟,黑暗,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而眼下,他好像从那阴沟里爬了上来,周身上下只能让人联想到“如沐春风”四字。
那些脏污低贱的词汇,连他的衣角都不配触到。
而昔日被人奉承高捧的徐国公千金,却因为一年前的“疯病”在旁人眼中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着乔旧。
刚开始时,燕宁侯府身为主家宴请到乔乔时,态度便很是暧昧模糊,竟说不上欢迎还是不欢迎。
按理说即便再是厌恶一个人,身为主家也万万不会失去礼数,将心底的厌恶放在脸上。
包括其他人也近乎是如出一辙的态度,让乔乔很是疑心。
直到这会儿乔乔站在个角落看见乔旧的到来,脸颊“刷”地苍白几分。
原是如此……
燕宁侯世子既是与乔旧交好,那乔乔则是作为了乔旧的死对头进了这燕宁侯府。
他们的态度不怪异才奇了怪了。
要说乔乔回到家中以后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数乔旧。
她只道他被自己赶出府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徐国公府。
一年前的事情,想来不仅仅是她最为难堪的记忆,必然也是他不愿忆及的事情。
倘若知晓他也会来燕宁侯府……那乔乔必然不会过来。
乔乔下意识想要退缩几步,却被个穿着蜜合袄裙的少女拦住。
“怎么,乔大姑娘做了什么心虚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见到自家的哥哥反而想走?”
说话这人叫夏茹惠。
乔乔见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仅不摆出以往大小姐的脾气,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她生得白嫩如梨,迎着阳光朝人突然这么一笑,竟叫夏茹惠也微微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