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挑战下限了。
他还真没想到小喵儿亲爹妈是这个德性。
男的吧,生了一副老实相,但说话做事说句老奸巨猾、心思毒辣不为过。女的虽长得精明,泼辣尖酸,其实每一步都在男人的算计中。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被压迫了,明明被打得遍体鳞伤还真情实感的觉得对方是在为她好,这真是……
没法说!
也想不明白。
韩勒自认见过不少世面,还从没见过被家暴的女人以被丈夫殴打辱骂为豪的。
他摇了摇头,趁这两人还在商量用什么话术引起宿淼的同情时,快步朝自家走去。
院子里,十来个穿着背心带着草帽的工人还在加班加点干活,靠着十二号围墙的厢房全拆了,正在搭木架游廊。
见着屋主进来,工头放下手中的墨斗:“韩老板。”
韩勒点点头:“你们忙你们的。”说罢,直接将正屋屋檐下的梯|子搬到墙边。
包工头摸摸后脑勺,暗暗嘀咕,这韩老板爱好真特别,居然喜欢爬|墙???
难不成认识隔壁主人吗?也不知道隔壁需不需要改造院子,这样兄弟们又能接到一单活儿了。
他边琢磨,边给木料弹线,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梯|子附近预留的石子路,一下恍然大悟。
难怪设计图加了条莫名其妙的石子路,靠墙的花圃还特意留出两米空隙。
当时他们看了半天,也没明白韩老板为啥要规划出一条小径直达围墙,还猜测是不是要在墙上做观景造型,原来这是打算开一道门,直接通到隔壁院子的?
***
韩勒不知道工人私下腹诽他的话。
他刚从墙上探出个头,就撞进一双水润润的眼睛里。
韩勒:“……”
宿淼:“……”
就很突然,很尴尬。
韩勒:“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宿淼:“你怎么又翻墙?”
两人异口同声,表情神同步。
先是惊讶,而后尴尬一笑,最终化为释然。
宿淼坐在桂花树下,离墙大概有四五米,这会儿忽地吹起风来,她清晰看到风吹动韩勒额前的一缕头发。
这时代的男人似乎钟爱板寸头,第一次见到韩勒时他便是如此,这会儿略长了不少,是普通短发了。
宿淼看着风把他的短发掀起,脑门上露出晶莹的汗水,棱角分明的脸迎着刺目的阳光,张扬炽烈,看一眼,就像太阳落在了心里。
唔,真帅!
“你下来啊。”宿淼突然开口:“墙上那么烫,你趴着不热吗?”她有树遮阳,仍觉得热呢。
“好像有点热。”韩勒声音清朗,眉目含笑。
这轻描淡写的话配上满头大汗的他,实在惹人发笑。宿淼怔了一瞬,嘴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瞳孔一下就亮了,不吵架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冷言冷语的他,还是笑嘻嘻的韩勒更好。
“……那个,我……”宿淼眼神游移,小小声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韩勒从墙上跳下来,双手撑在地上以作缓冲。
他拍掉手掌上的尘土走向宿淼,随意在石凳坐下:“我没生你的气。”
宿淼圆眼一睁:“骗人!”
韩勒默了片刻,说道:“真的,只是男人也有嫉妒心。”
嫉妒之下,甚少不伤人。这几天他避着宿淼,并非是打了退堂鼓,而是沉淀心里的阴暗情绪。
他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情爱是病且无药可救。
轻而易举让人面目全非。
宿淼噎了一下,脸上又开始发烫,她小声咕哝:“有什么可嫉妒的,那些人长什么样儿我都不记得了。”
后半句越说越小声,韩勒没听太清。
他没忘记促使他来见她的原因,当即将车满铜和杨美凤想要用苦肉计算计她的事说了。
韩勒:“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宿淼被他问得愣了愣,需要怎么应对,不理不就行了吗?
她心里这般想,嘴上就直接说了,左右在韩勒这儿,她从没掩饰过自己的想法。
韩勒:“有些人惯会胡搅蛮缠,还擅长搞舆论,他们会大肆宣扬你品格低下,对父母不孝,对兄弟无情。人是很容易被他人看法影响的生物,当你被说成薄情寡义时,即使不碍着外人什么,他们也会在潜意识里孤立你。”
宿淼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想了想,俏皮地眨了下眼:“一会儿看我的。”
韩勒瞥了眼石桌上摊开的书,是一本彩绘儿童科普读物,写着自来水净化相关内容,另外几本也是最基础的科普书籍,包括天气、天体运动……
就有点奇怪。
为什么?
但韩勒没来得及深想,宿淼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不是没遇到他们的话,你就不打算跟我和好啊?”
“……小姑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到底是谁不想见谁?”韩勒忍不住叹气。柳阿姨说得没错,这丫头根本没开窍呢,说话跟小朋友闹绝交一样。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庆幸。
会抱怨,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呢?
要真对他一点好感没有,何必在乎他来不来。
看来,要把媳妇追到手也不是全然没戏。
“他们想算计你,你就不生气?”
宿淼瞅他:“为何要生气?”
韩勒:“他们是你的父母啊,被父母当成工具利用,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宿淼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把我当女儿,我也没把他们当父母。我们不过是拥有血缘的陌生人,既是陌生人,那就不需谈情,只需谈利就好。”
韩勒讶然。
他从来没想过宿淼竟是这样的想法,他印象中的宿淼好看,可爱,撒娇而不自知,很单纯的小丫头。
而现在的她,淡薄、冷情、理智又透彻……
这样的宿淼颠覆了他的认知,但似乎更让人心动了。
宿淼歪着头看他,笑了:“怎么,觉得我不善良了?”
“宿淼淼,你真该多读点书,不过不是看这些粗浅的儿童绘本。不然也不会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你心里的善良可爱是不是跟犯蠢低智商挂钩啊?”
说着,韩勒抬起手揉乱了她的刘海。
调侃道:“营养没补给脑子,全跑到别处了。”
宿淼起初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顺着他的视线一瞄——
脸倏地一下,红了。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他怎么能肆无忌惮地看她的胸口。宿淼又羞又恼,整个人像煮熟了的虾子,脖颈,手腕都红了。
她手忙脚乱捂着胸口,连连瞪了韩勒好几眼,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化解自己遭遇到的窘境。
宿淼很想抓着他肩膀摇晃,大声怒骂他粗俗下流。
但似乎错失时机了。
因为——放了一把火的男人早已挪开视线,正翻阅桌上的书。
正当她纠结不已时,门铃响了。
韩勒:“唔,来了。商量半天也不知道商量出什么计策。”
宿淼:“我去开门,你先回去?”
韩勒摇头:“我还是留下来吧,如果不方便让我在场的话,我记得正厅里有一面屏风可以藏人,一会儿我就躲在屏风后。”
万一谈不拢,宿淼把人惹急眼了,对方说不定会对她动手。
宿淼默了片刻,韩勒能想到的,她同样想到了。
她从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道德水准上,比起有可能被杨美凤伤害,她宁愿欠韩勒人情。
“谢谢你。”
“别跟我客气,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像那天吵架一样理直气壮。快去开门,否则,她可能要大哭大闹了。”
韩勒起身,左手抱着书,右手拎着茶盅往正厅走去。
****
杨美凤拼命按着墙上的门铃,见迟迟无人开门,急得朝门上踹了几脚,又大力扣响门上的金属环。
快要憋不住大喊时,门开了。
宿淼刚拉开门,就被突然凑到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天哪。
这张脸青青紫紫,鼻头又肿又红,嘴角裂口的血发暗,右眼伤得更严重,眼皮肿得老高老高,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
“……妈?”
知道她和车满铜演苦肉计是一回事,但真见了,宿淼还是被震住了。
忍不住感慨,这对夫妻真是狠人啊,做戏还能打得这么实在,这份魄力要放在正事上多好,还怕做不出成绩吗。
杨美凤一听这声“妈”,心中微定。
也不需要费劲酝酿,顿时声泪俱下:“闺女啊,妈可算见到你了。”
见她开始嚎哭,宿淼赶紧把人领进门,脸上立马换上担忧心疼的表情,边扶着她往里走边问:“怎么回事啊,这伤谁打的?”
杨美凤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嗫喏道:“你爸。”
“我爸?”宿淼震惊,“他为什么打你?”
杨美凤:“还不是为了你弟,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可你弟还没找着学校接收。那些高中也黑心,动不动就要交几百块才能破例允许你弟就读,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呜呜呜……”
宿淼搀着她让她坐下,又格外贴心的倒了杯红糖水给她:“您别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一会儿还有你表演的时候呢。
杨美凤见状,心中微微得意,哭得更厉害:“淼淼啊,你不能不管你弟弟啊,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啊,如果宏伟有出息,以后你嫁了人他也能替你撑腰,娘家人厉害,婆家人才不敢欺负你。”
宿淼满脸焦急:“妈,宏伟的事这样重要,你为何现在才来找我?”
“还不是你那天没说清楚地址,我和你爸来了几回都没见着你,还好今天遇上了五丫——”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杨美凤小心的看了宿淼一眼,见她神色未变,又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自己被打上面:“因为宏伟的事,你爸最近心情不好,三天两头打我,他怪我平时没管好宏伟的学习。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小学都没念完,那书本上写了什么我也看不懂,我能怎么管?”
宿淼面不改色,心里则将宿安记了一笔。
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义愤填膺道:“爸怎么能这样??这成绩差跟你有什么关系,有可能宏伟自己笨呢,妈,我跟你说,人的智力虽然受爹妈的遗传,但老话不还说笨鸟先飞吗,明知道自己蠢还不多用功,宏伟真是不懂事。”
杨美凤:“……”
听宿淼一口一个蠢笨,不懂事,杨美凤气到脸变形,都忘了继续哭了。
“现在不都是生儿生女都不错吗,宏伟不中用了,你还有几个姐姐,还有我嘛。”
杨美凤被这话气得咧,差点背过气。
当即替儿子辩白:“……淼淼你怎么瞎说,你弟弟哪里笨了,哪里不中用了,他很聪明的,还很孝顺。”
宿淼:“聪明咋连高中都考不上?妈,你就别帮他说话了,他都害你被打成这样你还护着他,须知慈母多败儿。”
说完,她继续朝杨美凤心口捅刀子:“爸打你的时候,他阻拦了吗?”
这话问得杨美凤一怔,她不是第一次被丈夫打,好些时候还是当着儿女们的面,可儿子护过她吗?
她努力想,但似乎想不起来。
宿淼看她怔忪的模样,只觉得可恨又可怜,不过这不影响她继续扎她的心:“但凡孝顺的,就看不得母亲挨打,若他护着你,你替他奔走替他受罪情有可原,若他冷眼旁观,这样的人就算书读得再多,未来能有再大的出息,难不成你还能沾到光?”
真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车宏伟指着他们,对别人介绍说这是他家保姆和园丁呢。
报纸上连载的宝岛小说就是这样写的。
杨美凤不知不觉间,思维完全被宿淼带偏了。
根本想不起到这里的目标,她神色迷茫,但还是下意识替车宏伟开脱:“你弟不是没阻拦过,他还小,你爸生气时那么凶,他,他也怕的。你爸每次打完我,他都会偷偷帮我擦药,还会求你爸对我好点,宏伟很孝顺我这个妈妈……”
宿淼挑眉,眼珠儿一转。
又说:“妈,既然弟弟对你这样好,你又不想爸再打你,我倒是有个主意。”
杨美凤怔了怔,意识到宿淼的意思。
激动得抓住宿淼的手:“淼淼,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只要我和你弟搬过来跟你一块住,你爸肯定不敢追到这里,这样妈也能好好照顾你。”
宿淼:您可想得真美。
她垂下眼睑,默默翻了个白眼,再抬头时又是一脸为难:“妈,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宿家大哥嫂子经常到这边看我,我大哥说”
她怯怯地看着杨美凤,道:“大哥说,如果哪天车家人住到这儿,他就把房子收回去,把我也赶出去,再也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屏风后的韩勒:……
天降一口大锅,大舅子可真惨!
宿淼说完,见杨美凤气得脸红脖子粗,赶在她破口大骂前继续说:“要想爸不打你很简单,一会儿我陪你到巷子口对面的派出所去,咱们去报案。”
杨美凤傻眼了。
宿淼:“妈,你身上的伤是铁证。只要证实你长期被家暴——”
“不行。”杨美凤尖叫,再也装不下去,厉声骂道:“你安的什么心,那是你亲爹,你咋能让我报警去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