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这不是心疼你老被打吗?”
嘴皮子向来不饶人的杨美凤第一次哑口无言。
她看着宿淼,这哪里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分明是个祸害鬼怪。
眼神渐渐变得狰狞起来,终究没忍住,破口大骂:“小贱蹄子,你就是想报复我们,你从头到尾没想帮你弟,对不对?好啊好啊,还耍着老娘玩,五丫头说得没错,你恨我们害你被宿家赶出来,心里憋着坏就是想整我们。”
边说边上手挠宿淼。
韩勒一急,正想冲出来就见宿淼朝他摆摆手,他只能又躲回去。
心说以后定要摁着她打一顿屁股。
宿淼赶紧躲开,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
“砰——”
茶杯碎裂,瓷片溅到杨美凤脚下,她被吓得原地不动。
宿淼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幽幽道:“我劝你不要跟我动手哦,虽然我现在不是宿家人了,但大哥二哥还是很疼我的。我这人心眼小,特别爱记仇,也没有公事公办的想法,你如果伤到我,我就找大哥告状,到时候~~~”
“钱没拿到,你和我爸的工作还没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杨美凤这会儿是如鲠在喉,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宿淼,不敢相信她如此冷血。
宿淼点头,用眼神告诉她自己确实会那样做。
而后她也没忘了三番两次折腾她的宿安:“您瞧,咱们母女都分别十多年了,我对您没有孺慕之情,您和我爸对我也一样,咱们啊,就是被血缘捆在一块儿的陌生人,相看两生厌。与其在我这儿花心思,你不如找宿安,好歹相处十多年,怎么说都有亲情在。”
她说话慢条斯理,那语气,那神态,特别能蛊惑人心。
杨美凤也确实觉得宿安更好对付,只是她仍旧不甘心,咬牙切齿骂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她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们都不想管我们的死活。”
“你现在说这话,就是想拿我们当枪使对付五丫吧?”
宿淼眼皮都没抬,她对无能狂怒的人特别宽容。
“唔,你也可以不找她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宿安最爱面子,如果你们在她和别人一块儿时,找她说宏伟的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杨美凤讥讽道:“你一个假闺女都能煽动宿家人对付我们,她一个真的难道就不行?”
宿淼耸肩,挺无所谓:“大家都知道我任性小气,她很善良孝顺,不是吗?”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人设”一词,但宿淼已经领悟到人设翻车的奥秘了。
杨美凤心里对宿淼存着厌恶,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论用什么手段在宿淼这儿都拿不到一丁点好处,这人心眼不知怎么长的,软硬不吃。
她更担心宿淼说到做到,真把她和车满铜的工作给弄没。
要知道,等着岗位空出来的人可不少。
她气不过,也不敢伸手打人,便对着宿淼破口大骂。
什么脏的臭的词通通轮了一遍,听得韩勒青筋暴起,好几次想立马把人丢出门,都被宿淼眼神制止了。
等杨美凤骂累了,宿淼才笑着将半罐麦乳精,几个放焉的苹果递给她。
话说得可动听了:“哎,谁让我被赶出门了,除了这房子真是啥也没剩下。妈,你就将就点拿着吧,免得别人说你来女儿这还空着手回去,那多没面子啊。”
杨美凤又想骂人了。
刚一张嘴,就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发疼,她愤怒难平地瞪着宿淼。
宿淼笑眯眯的,随她瞪。
杨美凤抢过麦乳精和苹果,气冲冲往外走,宿淼赶紧跟上去。
等人出了大门,她就站在门边,蛾眉轻蹙,神色担忧地大喊道:“妈,下次爸再打你的话,你千万别忍着啊,咱去找公安,去找厂里领导,他们肯定会帮你的。”
杨美凤咬牙,恨得不行了。
这可真是个孽障!专门来克她的。
脚下跑得飞快。
第25章
杨美凤越走越远,宿淼一路目送,脸上仿佛戴了完美面具。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担心母亲、却又拿顽固的母亲没办法的乖女儿。
等杨美凤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宿淼才心事重重的收回视线回了屋。
等把大门一关上,什么担忧什么发愁通通消失了。
耷拉失落的眉眼顿时变得飞扬又得意。她双手叉腰,目光看向墙外,忍不住自吹自擂:“哎,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聪明绝顶又美得无与伦比的人呢。
撺掇杨美凤跟我斗?还差得远呢。”
夸完自个儿,宿淼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感谢新社会,感谢冯云之推我下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自己真是因祸得福了。
要搁在大盛,她哪敢这样对人说话,遇上绝对强权从来只有沦为刀俎上鱼肉的份儿。
别说当面反抗嫡母,便是私下言语有失,被嫡母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知晓, 第二天嫡母便能罚她。
连借口都不带找,只一句“姑娘家贞静才好找婆家”,便打发她到祠堂跟里面的牌位作伴。
如果她不服,敢当面挑战当家主母的权威,恐怕第二天,哦,不,当天晚上就被破席子裹了扔进乱葬岗。
死了还不行,还得被安个“淫奔”或是“突发急症暴毙”的名头。
这般一想,宿淼对冯云之的恨意都消减了不少。
一想到自己在千年后逍遥快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冯云之则被困在大盛受着吃人的礼教,宿淼很难不幸灾乐祸,不禁桀桀笑出声。
“傻笑什么呢?”
韩勒见她久久没回来,担心杨美凤再出幺蛾子,赶忙出来寻她。没想到这丫头叉腰昂头,站在太阳底下乐呵。
小模样傻呆呆的,全然不见十分钟前斗唇合舌,以辞取人的姿态。
怪道说人有两面。
他的小姑娘又何止两面,他想,再也不会有人如她一样,既刁钻又单纯,既薄情又心软的了。
宿淼嗔他一眼:“我乐意,你有意见吗?”
韩勒:“姑奶奶,我哪敢!”
“对了,怎么还没去街道办上班?”除了元旦春节五一等重大节日,不管是单位还是工厂,平时都没有假期。
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让她呆家里磨洋工。
说到工作,宿淼也觉得奇怪。
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如果我没有到工作单位填档案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不是单位的员工?”
昨日她将麻姑贺寿图送过去,便去了梧桐街街道办。
当时办公室只有一个年轻姑娘,听到自己是来报道的,想也没想就让她先回家,等主任出差回来她再过去报道。
宿淼这些日子虽看了不少书,小到常识,大到法律规章,这些她隐约有数。但具体到某个单位新人报道的流程是如何,她委实不清楚,也没有途径知晓。
自然,她可以回大院找爸妈。
但宿淼不想。
她不能仗着爸妈对原身残存的感情,什么事都找上门。
真那样做了,别说宿安觉得她居心不良,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不过,宿淼虽一时半会闹不懂其中的猫腻,但那姑娘瞬间变脸,她立马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儿。
“街道办不是调解邻居们的纠纷,偶尔给街坊们上思想课吗?怎么还要出差啊。”
韩勒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确定没听错,她说出差了?”
宿淼点头。
韩勒没说话。
先前两人虽闹了别扭,但韩勒还是把宿淼的事放在心上了,回去就查了查梧桐街街道办有哪些人,有没有不好相处的刺头。
顺带查了下他们的工作重心。
平时的工作内容倒是跟他之前说的大同小异,但也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别看街道办是小单位,但部门却很齐全,财务科党政办组织部都有。
他们几乎不需要到外地出差,顶多走访基层,给乡镇办事处传经验。
而走访,就真的只是走访而已。
不会有体制内的人用词不当将走访说成出差。
“我想,你的工作可能出岔子了,咱们这会儿就再去一趟。”
宿淼诧异,嘴巴微张:“啊?”
韩勒:“傻。”
宿淼努了努嘴:“我应该算关系户吧,这样也能随便被人卡掉名额吗?”
“噗……你还挺得意啊?”
宿淼:“!!!”
这可又冤枉她了。
她哪有得意。
人知府老爷安排远亲到哪个县城当文书,还会有人不识趣的拦着吗?
宿淼不知道,她这回还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将大盛的官场风气生搬硬套到华国基层单位,可不就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
韩勒:“这工作是你嫂子帮的忙,对吗?”
宿淼点头。
韩勒又问:“那她办这事的时候,是单纯以自己名义办的,还是以宿团长儿媳妇的身份办的?是从别人手里买的,还是强行安插进去的?”
宿淼一下就明白了。
联想到宿家家风,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街道办的岗位应是大哥大嫂花钱买的。
“那……走着?”
宿淼蹬蹬蹬跑回卧室换了身长衣长裤,没拿伞,而是戴了顶宽檐编织帽,务必保证全身上下不给太阳留一寸肌肤。
韩勒:“臭美,娇气。”
宿淼听他又开始撩拨自己,作势要打他,两人一跑一追。
追了半条街,宿淼气喘吁吁停下脚步,娇声嚷嚷:“不玩了不玩了。”
刚换上的衣裳此刻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宿淼暗暗唾沫自己犯蠢,这种我追你逃的戏码她七岁后就不玩了,如今失态都是因为韩勒把她带偏了。
韩勒往回走到宿淼身旁,向蹲在地上耍赖不走的她伸出手:“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不白,是那种常与阳光亲密接触的蜜色肌肤。
小臂肌肉薄而紧致,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看得人心神一荡。
就……
有点羞,但怪好看的。
宿淼眼睫垂下,思绪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忍不住去想胸膛下的腰是不是也跟胸膛一样漂亮。
她不禁疑惑,为何其他人(大盛审美)觉得男人肌肉结实便是粗鲁丑陋,没有世家贵族的气韵呢。
明明——
相比那些身形与女子一般消瘦的男人,韩勒一点也不丑,特别俊。
让人特别想摸一摸,看看是什么感觉。
宿淼将手放在韩勒掌心,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怎么没声了?这么两步就累着了?”
宿淼迅速松开韩勒的手,有些艰难地将视线从他的手腕挪开:“太阳大,晒得人头晕。”
生怕让韩勒发现自己是色魔,说完这句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往前走。
韩勒先是迷茫了几秒,随后看到她充血的耳垂,俊美无俦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好像……能见着胜利的曙光了。
***
街道办就在文化巷和梧桐街的中间。
走路过去不过十五分钟。
跟门卫说明来意后,宿淼二人再次到达办公室。办公室只有两人,年龄约莫在四十上下,听到宿淼的来意后,两人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你说你来报道?”
宿淼点头。
年长那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上下打量宿淼,拿出员工档案,呢喃道:“不对啊,有人来登记过了啊。”
“姑娘,你叫啥?”
“宿淼,本地话念xu,书面为宿舍的宿,三个水的淼。”
听她报出名字,另一个人停下打毛衣的动作,疑惑道:“宿淼,不是宿安吗?”
宿淼惊讶得不说话了。
韩勒看着她脸上的愕然,心里一紧,上前两步。
第一次牵起她的手,不带任何逗弄欲念,只是安抚地拍了拍。
扭头问道:“宿安?登记资料能给我们看看吗?”
年长那位将档案袋打开,推到两人面前,韩勒抢先一步抽出资料,果真见到宿安的照片,右下角已经盖好了接收的公章。
韩勒指着照片,问:“她恶意顶替,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两名工作人员也满脸为难,只道:“档案已经封存了,按规矩她已经成了单位的一员,我们也没办法改回来。”
“我看你们都姓宿,是亲戚吧?如果是亲戚,那我建议你们私下协商。”
找人顶岗的事属于常规操作,吴红玉付了钱,陈大姐也确实把工作交出来了,冒不冒名的他们也管不着,谁让来报道的那个小姑娘带了户口本,上面确实有她和吴红玉的名字。
负责登记的人也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吴红玉嘴秃噜了。
把宿安说成了宿淼。
哪晓得竟弄出一场乌龙来。
韩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阴沉,要找他们追责,宿淼回过神,赶紧把他拽住了:“算了,韩勒。”
如果闹一场能将属于她的拿回来,宿淼绝不会退。但若是她们所说为真,宿安的粮油关系已经迁进来了,便是她大闹一场,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宿安就是想在方方面面恶心她。
真坏!!
“我回大院一趟。”
她能想到的韩勒怎会不懂,他只是心疼她。
自他认识宿淼以来,她一直都在非常努力地生活,不因身世而自卑颓废,更不因宿安敌视便想法设法去对付她,她学着做家务,学着赚钱……
尽管担心在街道办上班不适应,仍是默默打听,了解相关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