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倒是让阮枝心中对他的话近乎完全信服了,不认为他是故意找茬了。
“确是我考虑不周。”
阮枝说着,正视着顾问渊的双眼,未多做犹豫,竟是脱口道,“我心悦顾师弟。这样说,你可能明白了?”
“……”
她说得坦然而直接。
一时间,顾问渊反而哑口无言。
顾问渊望见她眼底灵动跳跃的碎光,眉目间一派平和的坦荡,心脏深处便好似有某处猝然动了一下。
似被风吹过的湖面,身不由己;又似本身心绪不宁,无风自动而已。
他实则是明知故问,不是看不出阮枝这拙劣的把戏,只是到底经历了方才的事后不大信任她的所作所为。于是便想着,她许是另有图谋,故而有了这一番真假掺半的试探。
稍默了默。
顾问渊道:“阮师姐可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并不妥当。”
“这点道理我自然是懂。”
阮枝说的也不算是假话,总归是她要做的事,表现于人前已经是这般,心中怎么想的却不那么重要了,“自我第一眼见到顾师弟,我便难以自制地对你心动,这点连我自己都控制不得。”
谁让我是对你爱而不得的女配呢。
我自己也没得选。
“顾师弟你怕是不能明白,从你我相遇,你对我说了第一句话起,每一字都在我心中,不能忘怀。”
我做梦都想着怎么战胜你这只狗。
“我原以为我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没想到时至今日,顾师弟原来还是不信我。罢了,是我的错,是我做得还不够多,不能令顾师弟明白我的真心。”
下次一定改进,增强演技,努力入戏。
这一番话说得既真挚又恳切,言辞口吻皆柔婉至极,说得颇为真心实意。分明是一幅剖了心肝来给人看,还怕人嫌弃负担的惴惴不安。
顾问渊看着她眼中细碎的光芒渐渐化为柔软的水波,眼睫稍稍低垂,便像是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他那冷眼旁观的审视姿态也随之收敛了,只不错眼地盯着阮枝看,却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撒谎的痕迹。
许是他不了解人类女子。
然而这种直白热烈的示爱话语更胜于以往每次,她将心迹尽数坦陈,即便是人类女子,也不会在此事上作假吧。
顾问渊思量一番,面上并无太多变化,只稍稍松懈了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这一点细微的改变足以令他周身摄人的气势消弭近无。
他望着阮枝,慢慢地道:“你说心悦于我,便只是心悦我么?”
这句话可作二解:一是指阮枝除了心悦顾问渊,并无别的所图;二是指阮枝心悦的人只有顾问渊一个。
若是阮枝心虚,片刻间的迟疑就能露出破绽。
阮枝想了想,认真地道:
“偶尔也想征服你。”
怼赢了真的很爽。
顾问渊一怔,本是视线不离地注意着阮枝脸上的表情,闻言立即别开了目光,稍显不自在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上,又想起来方才阮枝指着这棵树同他表白心迹的场景,再次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只几度转换匆匆,显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慌乱之意。
顾问渊默然片刻,却是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应对,径直迈步继续朝前走去。
阮枝摸不准他的心思,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好,连忙跟上去几步,侧首仔细地打量着顾问渊的神色。
片刻后,她轻轻地道:“若是我惹了你不快,我马上走就是了。此处一里外就是沧海宗的地界,有护山结界在前,我将你送到那里再走。”
顾问渊顿了顿,道:
“不必。”
他侧眸扫去,见阮枝垂眸敛眉,淡粉色的唇瓣微抿着,似是极为不安。
踌躇稍许,他又补了一句:“……你并未令我不快。”
“真的么?”
阮枝猛地抬眸盯紧了他,眸光颤颤,紧张极了。
顾问渊有点无奈,不知道女子是不是都这般难缠,所幸阮枝缠人得并不让他烦扰:“骗你做什么。”
阮枝眨了眨眼,即刻垂下脑袋。
大约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的背脊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应该是舒心地松了口气。
——呼。
阮枝极为失望地舒了口气,可惜没能让顾问渊赶她走,不然她这会儿就折回城中继续去玩儿了。这城郊外的景色固然是好,她在寻华宗也已经看够了,尤其想念热闹的尘世。
意外的是,顾问渊好像没多少避之不及的表现,也有可能这种态度是在剧情后期、他被缠得烦了才会出现。
“裴逢星和你是什么关系?”
顾问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阮枝正走着神,同顾问渊对视了两秒,才迟缓地回答:“同门师弟啊。”
顾问渊笑了笑,没多少温度:“只是同门师弟,你便巴巴地在雨天去给人送东西?”
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怎么这时候突然翻出来说?!
阮枝惊疑不定地看着顾问渊,有一丝怀疑,还有一丝谨慎的不确定,实话实说:“他的腿有旧伤,我不知道还则罢了,我既知道,就该帮一帮。”
顾问渊眼底掠过些微煞意,他并不想认可这个说法,想着人界似乎有句“互帮互助”的话,这在魔界不成立。
他也不想这在阮枝和裴逢星之间成立,但只能忍着,他目前得作为“人”活着。
顾问渊嘴角轻扯,略有讽意:“那贺言煜呢?”
一声声“贺大哥”叫得倒是很亲切。
阮枝懵逼地照实回答:“少时邻家大哥。”
顾问渊又问:“温衍呢?”
阮枝:“同门师兄。”
顾问渊不大满意地继续道:“萧约?”
阮枝:“……还是同门师兄。”
“呵。”
顾问渊冷笑一声,“你这同门师兄弟还真是多得很。”
阮枝严谨地道:“其实,客观来说,他们也是你的同门师兄弟。”
顾问渊:“……”
顾问渊眸色沉沉地问:“那孔馨月呢?她可不单单是你的同门师姐吧。”
“这倒是。”
阮枝点头肯定道,“还是好姐妹。”
顾问渊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哼了声,也不知道具体是在表达什么情绪。
阮枝整个人:“??”
前面问的那几个勉强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连孔馨月也要问一句?
莫非……顾问渊喜欢孔馨月?
原著里这三个男主都是寡王啊,哪怕有桃花,也一直坚持不动心到了结尾,没道理啊。
两人很快走到了沧海宗门前。
守山弟子正在轮值,一眼认出了顾问渊。
阮枝停下步子:“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顾问渊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有些不快:“你们一行人不住在沧海宗,非要住驿站么?”
阮枝觉得他这会儿格外奇怪,道:
“有驿站自然是住驿站了。”
顾问渊嘴角轻撇,转身走了。
阮枝一溜烟地跑回城中,撒欢地逛了个痛快,储物袋里都装满了感兴趣的小玩意儿,手中还抱着一小堆。
她没遇到弟子队伍或是温衍一行人,逛够了就朝着驿站走去,好不轻松自在。
还未走到驿站,便见前方闹哄哄的。
阮枝正面撞上了寻华宗的弟子队伍,领头的是温衍,她一句“师兄”还未喊出来。
温衍眼尖地先发现了她,神色凝重地道:“阮师妹,驿站失火了,我们得去沧海宗内暂住了。”
阮枝:“啊?”
第五十三章
还有什么比痛痛快快地逛完了街、高高兴兴地回家却发现家被烧了更加令人措手不及呢?
驿站失火有些蹊跷, 细细排查一番后并未发现任何人为的痕迹,实属意外。
好在寻华宗的弟子们此前不过是来认了认路,各自身上都有储物袋, 人和财物无一损失;驿站的火并不算太大,没有波及出去, 只是三四间屋子都不能再住人, 随行的沧海宗师兄当即提议让他们去宗门内住下便是。
温衍心有余悸地道:“幸亏没酿成什么大祸。否则前有魅妖之事, 后有驿站失火,我实在无颜回宗门了。”
阮枝安慰他道:“不过是巧合罢了, 原也怨不得你,弟子们都平平安安, 温师兄且宽心吧。”
温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忧愁地默了半晌,突然问:“阮师妹, 你从前不是说,我长得很有佛性么?怎么一点儿佛光普照的感觉都没有, 尽是霉运了。”
阮枝:“……温师兄,请你忘了这个设定吧。”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当真啊!
温衍半是打趣半是无奈地道:“说不准我就是因为有佛性却不修佛道,而修剑道, 便为天地所不容, 才这般一路倒霉。”
阮枝:“……”
萧约蓦然开口道:
“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温衍紧张地问:“怎么了, 萧师弟你受伤了吗?”
“是你, 温师兄。”
萧约平静地陈述, “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温衍:“……”
阮枝:“噗。”
她忍俊不禁,又念着顾及温衍的面子,将将发出笑声便尽力忍住了。
不料这一点微末的动静还是被萧约捕捉到。他立即朝她看来,不知为何情绪不大对, 桃花眼略略下压,以至眉眼皆笼罩了一层浅淡的阴翳。
阮枝直觉他好像是想跟自己说话,可出于某种原因,踌躇不前。
也是。
他们前不久才不欢而散,如今正是冷战阶段。
阮枝这般想着,索性别过脸去,全然装作没看见。
她手中还捧着一小堆买回来的杂七杂八。
储物袋放不下去,她又以为回了驿站便能安置,哪里想到中途又生变故,一时半会儿只能捧在怀中。
阮枝半垂着脑袋径直向前走,侧前方伸了只藏蓝色的储物袋出来,上面绣着金线图案,是特殊的符文。
这种储物袋,看一眼就知道是上品,储存空间极大。
她顺着修长的指节往上望去,同萧约对上了视线。
只一眼,一触即离。
“不必了。”
阮枝轻声拒绝,并没有惊动周围人的意思。
萧约的动作僵了僵,本就不是外放的性子,难得落了个难堪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但要想顺着往下同她说话,却是不能了。
在那座小院发生的事,萧约固然当场气急,堪堪忍住了,事后想过不再凑上去自讨没趣;然而当听到阮枝沾染了“赌博”的恶习时,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不能不管。
阮枝却仍是一副没消气的冷淡模样。
……怎么反倒是他要想着法儿哄人,被那样揣度,难道不是他更应该生气么?
沧海宗的那位师兄发现驿站被烧便传了信回派中,距离不远,此刻已收到了返信,回首对着众人道:
“掌门人得知驿站失火,心中担忧无限,但请诸位不嫌弃宗门内的些许简陋之处,只管上山放心住去。”
以温衍为首,弟子们都纷纷道谢。
因提前通了信,众人到沧海宗时,用来居住的处所已经打理好了。不说多么富丽堂皇,然则屋内干净整洁、所需事物一应俱全。
温衍去拜见了沧海宗的掌门人,回来天色已晚,正是沧海宗招待酒席开席的时辰。
阮枝终于在来人请他们前去吃席时想到了坑萧约的法子,这件未完的事困扰了她一路,总算是有了出口。
——萧约的酒量非常不好。
这掺了灵力的酒不醉人,但尘世随便一种酒,只需让萧约沾上约莫小半杯,他便会彻底地醉过去。
这点是萧约的设定之一,正文中却没怎么表露过,阮枝便也才想起来。
他若醉了,大可能出丑,就算是成功地坑了他。
阮枝想好了便行动。
一群人往设宴的瑶华台走,萧约视线略略扫过一圈,低声问温衍:“阮枝呢?”
温衍从他这称呼中就能发现一些端倪:这位萧师弟素日严谨端方,滴水不漏,偏偏称呼阮枝时,人前称作“师妹”,人后却喜欢连名带姓地喊她“阮枝”。
仿佛全须全尾的姓名更能够确认什么,萧约每每吐出这二字时,神色似乎都松快了些。
温衍答道:“说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去寻了就马上回来。”
萧约的眉心立时折了一下:“她一个人去的?”
“是。”
温衍听出他不放心的意思,劝慰道,“还在沧海宗的地界,出不了什么事。况且阮师妹近来修为剑术大有进益,你不必太过担忧。”
萧约“嗯”了一声:“多谢师兄。”
神色间隐忧未褪,没有再多说什么。
萧约实则有些拿不准阮枝近来对他究竟是何种态度。从前说是嫉妒与喜爱缠杂,后来是避之不及,又是针锋相对,而今她转头去追了顾问渊……包养和赌博之事还没能同她谈一谈,不知道她怎么做出这些行差踏错的事来。
是心里不愉快,还是遭了人蒙骗?
萧约自己想不清楚,不能去问阮枝,知晓她这几日还在别扭。如此反复思量藏于心中,加之本就未消的些许情绪,竟是前所未有的烦闷。
行天机诀倒是浮躁渐止,可心情压抑却难以尽除。
到了宴席上,他也不同人多做寒暄,甚至有意地选了最偏僻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