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宁目不转睛的看了他半晌,下意识轻轻摇头,心想:你是很认真,只可惜我们在意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
有些话看来自己不明说,或许对方这辈子都不会去想:“你可心悦于我?”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曲云清的耳中,却犹如当头棒喝。
看见曲云清整个人愣在原地,李攸宁心头一阵怅然。
自己在期待什么?
曲云清自幼七情受限,一世清修。又如何能识得的人间情爱。
他口中的负责,无非就是舍不下多年的师徒情分,或许也感念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心。
李攸宁有些失望,也有些同情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没有结果,谁曾想老天爷偏偏要给她一次当面验证的机会。
这个机会她其实并不想要的。
否则当初就不会宁愿自欺欺人的,和木头人似的曲云清日夜相伴,到头来却不敢面对真实清醒的曲云清。
这一瞬间李攸宁有种痴心错付的挫败感,更有种力不从心的倦怠。
哪怕她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可感情这种事一旦深陷其中谁又能不心怀憧憬呢。
当初她趁人之危,对曲云清做下了难以饶恕的错事。可对方也因她而情动,固元印也就此解封。
虽然明知道对方没有意识,可自己何曾不曾幻想,冥冥之中他们就是彼此的命定之人。
否则谁能解释,曲云清为何明明不是坤泽之身,却能让身为乾元的自己闻见他身上的异香?
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坤泽乾元身上都会有特殊的信香。未经分化幼童以及成年的中庸则不会有。
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才能在不经分化之前就能察觉到彼此身上的信香。
那便是彼此的天命之人。
可她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与之前不同,根本不会有能与她结契的坤泽出现。
自己为什么还是无法抑制的喜欢上了身为师长的曲云清?
除却曲云清令人心折的外表,和令自己敬服为人之道。他身上那股气味幽淡,若即若离,让李攸宁神魂颠倒的味道又何尝不是一种让李攸宁浮想联翩的引子。
只是李攸宁自己都忘了,曲云清什么也不知道。
曾经的李攸宁,一颗心被反复煎熬,虚妄的念想,和生离死别的绝望让她堕入疯狂。
而在历经种种之后,一颗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再一次被曲云清懵懂的唤醒。
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却让她身心俱疲。
曲云清见李攸宁神色凝重,眼中露出悲意。心头蓦然一紧。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开口道:“阿宁,我不知……但我的心很乱。”
李攸宁看着曲云清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她的心开始突突直跳。
曲云清:“我年幼时举家迁徙,路途中遭遇山匪。父母亲族应该都是死在山匪手下。却不知道他们为何没有杀我,只是刺伤了我的腿然后将我随意仍在山道旁边任我自生自灭。”
他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口中说的是什么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前尘往事。
“师傅恰好途径,便将我带回了玄霄。
当时我大概四五岁,正好是开始能记事的年纪。
因为年幼,还理解不了生死的含义,心里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只觉得那群坏人害的我和父母分离,还让我流血疼痛十分可恨。
师傅说我根骨极佳,只可惜不是天生的纯阳之体,否则倒是修炼乾元六合心法的绝佳人选。
我当时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听说练了厉害的功法将来就能所向披靡,再也不用惧怕坏人。于是就和师傅说,我要练最厉害的功法,成为最厉害的人。”
曲云清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般的浅笑。
因为一句无心的童言,曲云清成了后来的玄霄掌教。
“可是等我长大,渐渐明白了自己身上还背负父母亲族的血仇,慢慢想起自己想要成为强者的最初原因。
因此在学有所成之后,我毅然出山,决心亲手了断自己的尘缘旧恨。
可等我辗转打听,找到当年行凶的之人下落的时候,却发现土匪窝子早就遭到了清剿,只余下一片废墟。
我独自一人看着眼前残垣断壁,心中是一片茫然。
是非过往已成云烟……
我恍然大悟,原来自我踏入修行的那一日起,过去的恩恩怨怨终将会渐行渐远。
那是我从不曾忘记,却也始终没法亲手解决的遗憾。
可若说仇人没有得到应有的下场吗?他们都死了,至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了更糟糕的去处。”
李攸宁不明白,曲云清为何突然平白无故的和她说这些。
“何所谓之世事无常呢?”曲云清轻声一叹,仿佛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年幼的我从不曾去想过有朝一日遭逢大难,会与父母亲族死别。
大难发生之后我心思懵懂,单纯只想长大变强,选择了一门并不适合自己的功法,封禁了七情六欲,变成旁人眼中只知修炼,不近人情的所谓“天才”。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是真的心无旁骛,心里仍旧留有一道执念为了报仇。
然而最终执念成空,上天似乎自有安排。
本以为失去了目标的我会沮丧会遗憾,但我没有。反而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卸下心中重担。参悟了什么是道行合一,天地渺渺,运数无常。”
李攸宁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初入山门的少女整天被人逼着诵读道经,阐述经文的释义。
当年的她虽然灵慧,却最是烦恼那些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唯心之说。为了让她背下玄霄派藏书阁内的经典,曲素问和曲灵枢曾经也是抓破头皮,煞费苦心。
如今她已经好久没有听人如此说教,对象偏偏还是她又爱又怕的曲云清。
“师傅……”李攸宁一声轻咛,不自禁的为他感到心疼。
她眉头轻轻一拧,不知道对方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关于曲云清的过往,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详细的听闻。原来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也曾有过年幼无依,内心迷茫动荡的时候。
曲云清目光一转看向李攸宁,眼中光华如水流波,沉静又深邃,仿佛包含着诉不尽的深意。
“自我道心初定,便一直以为这世间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修仙炼心,虽说是与天争寿,却也无法真正的逆天而行。
当年害我之人毁我出神之所,当时我的神魂尚有残念,纵然心有万般不甘,却也还是认了命的。”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唇角轻轻一勾,绽出一抹芳华。
“可我没有想到,是你逆天改命将我救了回来。”
他眸光熠熠,如同万千星辉落入深潭。
李攸宁此时也满怀热切的凝视着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阵隐秘的渴望。
“所以你是想要报答我吗?”李攸宁故意这样问他。
曲云清神情动容,再也不是青灯之下不动如山的神仙,他深邃的眼底亮起一点明光,仿佛能与日月一争颜色。
曲云清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李攸宁整个人愣住了,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仿佛有人攫住了她的呼吸。
只见对方双唇一翕一张,喉头微微颤动:
“你初入门时,我并不曾亲自传教。那个时候我在感情上对你和素问灵枢二人或许亲疏有别,但我自认平日里对你们三人并无明显的厚此薄彼。
可人心总是偏的,因为没有一个师傅能忍住不对自己最有天资的徒弟倾注更多的心血,抱有更大的期望。
自我亲自教你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控制不住对你产生期许。你太耀眼了,让人又嫉妒又羡慕。可你却浑然不知,从不以自己天赋为傲。”
李攸宁心中腹诽:不是我不想嘚瑟一下,是我怕你们察觉出我的异常。结果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搞得全天下都以为我练了改换体质的邪术。
曲云清:“曾经我以为心中最难舍的便是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绝不能让承载玄霄希望的栋梁之材折戟沉沙,饱受他人非议。可后来听闻噩耗传来,才发觉那些根本不重要……
哪怕你不再是下任掌教的备选,哪怕现在你修为大损境界摇摇欲坠。”
李攸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云清:“如果没有你的执着,我根本无法重归于世。但也正是你的执着,打破了我原本的宿命因果。自我复生以来,内心很长一段时间动荡不安,过去所认定的道理,似乎也开始动摇。”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攸宁有些激动。
曲云清喉结上下滚动:“得知你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我的心彻底乱了。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你回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必须找到你。”
李攸宁不自信的试探:“然后把我关起来吗?”
曲云清:“说什么傻话。”
李攸宁心中一喜,简直要忍不住跳上前去一把抱住对方。
曲云清虽然什么也没明说,但李攸宁已然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原来早就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应当是喜欢自己的,否则天下谁人能逼着曲云清说出要“结为道侣”这种话呢。自己之前怎么想不透这一点。
曲云清继续道:“况且我身为男子,哪怕是是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对不住的人也应该是我。为何你总觉得是你害了我的清誉……你根本无需自责的……”
这句话就如同一盆冷水,对着正在兴头上的李攸宁兜头泼下。
是了,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关于这一点上,曲云清可真是误会大了啊。可自己该如何解释呀!
第29章 重聚
曲云清见对方原本眉开眼笑,突然间却神情一滞,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李攸宁磕磕巴巴续上一句:“师傅,其实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曲云清见她神情古怪,不由得面露狐疑。
莫非自己说的还不够直接?
“嗯……还是算了。”李攸宁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曲云清全神贯注,正等着洗耳恭听。对方却突然半途而废,他不禁变得有些好奇起来。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论是何事都不妨直言。”他神态笃定,一副——你放心吧,为师我什么都罩得住的模样。
可李攸宁却是瞬间泄了气。
自己的秘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倒是不怕曲云清为此跟她翻脸不认账,甚至会气得大打出手。可她担心自己那颠覆对方认识的秘密一旦说出口,这刚刚醒过来的曲云清,可别一时想不开之后就心神不稳,心魔丛生。
他也算得上是一代宗师,道门名宿,这世间不说凡人,修士之中也是以男子为尊。自己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除了一些瓜田李下的嫌疑,实际上也有体质特殊,天赋上压倒时间男子,无端端就惹他们眼红的原因。
曲云清谦谦君子,虽然没有男女偏见,可肯定也不曾想过“委身女子”这么惊世骇俗的……
不过经过之前那一番推心置腹,李攸宁发现曲云清并不像自己最初设想的那般心无杂念无欲无求。
看来他醒来后也曾在心中苦苦挣扎一番,才下定决心来寻自己吧。
李攸宁低头一笑,心想:还是以后慢慢解释给他听吧。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
只是一旦确认了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表现的并不抗拒,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自己,李攸宁内心压抑许久的东西开始变得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逗弄对方。
李攸宁:“师傅刚才为何抱着我?”
曲云清没想到甚至没意识到对方竟然会问出如此……近乎有点无耻的问题。
竟一时手足无措,连洁白如玉的耳廓处都飞上一抹红晕。
他瞪了对方一眼,一下子竟有了七八分玄霄掌教威仪。
李攸宁连忙陪笑道:“我错了师傅。”
曲云清冷哼一声:“你爱怎么叫我管不着你,但我已经不是你的师傅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但我总不能叫你名字嘛,师傅我都叫习惯了这不是挺好的嘛。”
曲云清:“有何不可?”
李攸宁没反应过来:“什么有何不可?”
曲云清:“唤名字有何不可?”
其实这数十年间,除非是向人介绍,已经鲜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姓。李攸宁提起时,他心里倒是有些好奇,自己的名字如果从对方口中叫出,自己听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一想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种期盼。
李攸宁摇了摇头:“不好不好,还不是时候。”
还是等你将来真的能接受事实真相是再考虑这些吧。
曲云清微微皱眉,正待要问她为什么,却忽闻远处传来绿竹的声音。
“阿姐,我可找到你啦!”
绿竹的语气跳脱中难掩欢喜,看见李攸宁后更是连跑带跳朝她奔过来。一旁的阿飘整只鬼无精打采,也跟着绿竹一路飘着过来。
“何必如此夸张,我不过是离开了一日而已。”
因为半途失去了线索,李攸宁此行耗时的确比她预估的要少。
绿竹嘟了嘟嘴,一脸委屈:“我还以为阿姐你喜新厌旧,不要绿竹了呢!”
她这玩笑开的半真半假,眼神还有意无意的落在曲云清的身上。
李攸宁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我是这样的人吗。”
而且喜新厌旧是什么鬼?又联想到绿竹没读过书,跟自己一路到现在大字都没认足一箩筐,用错个别成语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若论交情的“新旧”或深浅嘛……
曲云清算是她最初来到这世间认识的第一人。
当时她穿过时空间隙,虽有灵珠护体,可毕竟只是一个分化不久,初开灵窍的少女。无论最为乾元还是修士,她都是初出茅庐。既没有乾元天赋的强悍,也没有大能修士的百炼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