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摆弄着指尖寇珠的薛盈在此时抬起了头。
“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陆秧秧回答。
“里面的人无论是来历身份,还是灵力本领,都没有十分相似的地方,他们唯一相同的,就只有他们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轻男人。而且我留意过了,殷缇从苏醒到断气,一共是三盏茶的时间。这时间不长,但却足以施以酷刑并取走面容。”
薛盈托起腮:“按你的说法,那人用冰冻咒术将殷缇封住,为的便是将来取他的脸,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要拿到画皮的卷轴、学会这个咒术。二十年前,画皮的卷轴还安安稳稳放在我们山谷,那人凭借什么认为他能拿到?”
陆秧秧:“这个我也想过了,但确实没想出来……”
她忽然觉得有点困,伸手揉了揉眼睛。
“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段峥明:“先不管殷缇,那程什么梅的尸体就足以说明义庄有问题,我现在就去义庄蹲着,看谁去处理那具尸体!”
陆秧秧的眼皮还是沉沉的。
她使劲打起精神:“不用,我已经在义庄外设了阵法,只要有人踏进,我就能顺着他的气息找到他。”
说完,她拉了拉薛盈的袖口:“阿盈,你今天真好看,我有点困了,你那个提神的茶能不能给我煮一杯?”
薛盈睨了她一眼,起身去给她煮茶。
看她离得不远,可以听到他们说话,陆秧秧便继续把她后来的经历说给大家听。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把晏鹭词给她的那截白骨拿给段峥明看呢。于是她撩开专门挡在耳朵上的头发,把那点白骨露出来。
段峥明已经从方为止那里听说了那东西的厉害,正相当好奇。
他稍微地同她隔了一段距离,仔细盯住她耳朵上戴的那一小点白骨。
沉吟片刻后,他出声:“的确像是海兽。”
和陆地的兽类不同,海中兽怪的体内生来就蕴藏灵力,因此威力才那般强大。
陆秧秧耳朵上的白骨中隐隐透出的力量实在不像是陆地兽类能产生的,而陆秧秧又提过初次触碰时有海浪轰鸣之音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他告诉她:“这东西很难得。虽然当年是海兽败退了,但真正被斩杀的海兽寥寥无几,还都是些弱的。像你耳朵上这种灵力如此强悍的海兽,它的尸骨绝对是罕见的宝贝。”
“能有什么用,连一本书都挡不住。”
陆秧秧马上开始向他告状。
一提到晏鹭词,她就说得有些停不住。
说着说着,她鼓起了脸:“段叔,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将符术、音律和咒画都学会吗?”
“有倒是有过……”
段峥明顿了顿,有些疑惑。
“秧秧,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的声音怎么哑了?”
“嗯?”
陆秧秧努力睁大犯迷糊的眼睛,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眼神也不太正常……”
段峥明把手放到她眼前挥了挥。
只见陆秧秧认真瞪大的眼珠动得特别缓慢,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手。
“阿盈!阿盈!”
段峥明慌了。
“秧秧不对劲!你快过来看看,她是不是中邪了?!”
薛盈被他的大喊吓了一下,指甲上贴合的寇珠磕到了茶壶的手柄上,当即就掉了一颗,弹到地上不知滚去了哪儿。但段峥明喊得急,她也顾不上去捡,捂着指尖就转身回去。
可回去仔细看了一眼陆秧秧,她的一个白眼就对着段峥明翻了出来。
“我看你才是中邪了!她这最多就是风寒侵体在发热!”
说完,她捏着指尖,转头去找她掉落的寇珠。
但方为止已经将那颗珠子捡了起来,直接把它递给了她。
而听了薛盈的话后,段峥明不仅没放心,反而更担心了。
他摸了摸陆秧秧的额头,心焦得不行:“你额头烫成这样怎么不说呢?”
“嗯?”
陆秧秧的耳朵有点听不清声音。
她见段峥明摸了她的额头,她就也跟着摸了摸,好像是比平时热。
这就是风寒发热吗?
记事起就没有生过病的陆秧秧陷入了茫然。
她眼前蒙蒙地看着薛盈走过来。
薛盈:“张嘴。”
陆秧秧:“啊!”
薛盈被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又吓了一跳。
“不用张这么大!又不是要喂你吃小孩儿!”
她说着低头瞧了瞧她的舌苔,随后肯定:“就是寻常的风寒发热。死不了。”
因为高烧,陆秧秧的反应迟迟钝钝的,好半天才慢慢地合上嘴,问薛盈:“我不是泡过藏药岛的药水了吗?”
“一点破药水罢了,难道还是什么神丹妙药吗?”
薛盈作为巫医,瞧不上藏药岛的医术也不是一两天了,提起藏药岛一向是没有好语气的。
但她也从不胡乱诋毁。
“那药水虽然有用,但最多也就只能有用十八年,你差不多也快到年纪了,提前几个月失效再正常不过。”
“嗯。”
陆秧秧点点头,安静地呆呆坐着。
忽然,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我……”
她开口。
“我跟晏鹭词说,我要是生病了……”
因为生病,她的声音很虚,而且越说声音越小,薛盈根本听不清。
“什么?”
她没耐心。
“要说就大声说,生个小病而已!”
陆秧秧:“我跟晏鹭词说!我要是生病了!就把脑袋摘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峥明觉得现在的陆秧秧特别好玩,呆头呆脑的,有小脾气还很拗,比她小时候还像小孩儿。
这一下,把他担心都给冲淡了不少。
嘲笑我?
陆秧秧看向他,认认真真地讲:“晏鹭词也说了,要是我病死了,他就把你们全都杀掉。”
薛盈:“你死你的,关我们什么事?”
“反正晏鹭词是这么说的。”
“啧、啧、啧。”
薛盈重重地啧了三声。
“你是找到人给你撑腰的了是吧?”
“不知道!”
陆秧秧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她知道,她生病了。生病就是可以任性胡闹。
所以她特别理直气壮:“反正我今晚是不能回去了,我要在你这里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sik!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ki 14瓶;萤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57
薛盈看着已经烧傻了的陆秧秧,嫌弃到压根就不愿跟她计较,转身回屋去给她收拾床铺。
陆秧秧坐在原地,抱着段峥明给她倒的热水,边怕烫地小口小口抿,边想起来提问:“段叔,你刚才提到,有一位跟我阿娘有渊源的人被殷缇害死,他是什么人呀?”
“哦。他啊。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厨子,一手全猪宴做得那是……哎呦,尤其是那个酱香猪肘,我到现在一想起来都还流口水。”
他边回忆,边真的满口生津地吸溜了一下。
“你娘那次出谷,虽然有不少事情要办,但最期待的就是去吃他那顿全猪宴,还特意绕了好远的路,结果兴冲冲跑过去,厨子被杀了!你说气不气?你说气不气!气得她转身拿着斧头就去砍人了。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陆秧秧:“……哦。”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更烫了。
她这次抬手时,手腕上的镯子露了出来,正好落到了走回来的薛盈眼中。
见薛盈盯着她的镯子,陆秧秧告诉她:“这个不是我的,不能给你……”
中气十足吼过几声以后,现在她的嗓子肿了起来,开始痛了,所以她的声音又变回了细细小小的一点,显得很是可怜,还有点娇娇的。
“少说话。”
薛盈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一股很清凉的味道迅速蔓延在口中,让她喉咙的肿痛消了不少。
薛盈:“我没有随身带风寒药的习惯,只能现做,药材已经备好放进锅里了,要熬炖一整夜,明早就可以喝了。”
说完这个,看她还傻不愣登地捂着那个镯子,薛盈心里的火又开始往上窜。
“别捂了,我才不要你的破镯子!”
她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这镯子里有我看不清的力量,不过倒是没有恶意,你想戴就戴着吧。”
作为天生的巫医,薛盈一向能感知到一些寻常人察觉不出的力量。
陆秧秧听完她的话,低头看向了她手腕上镯子。
她迟钝地想了想,握住镯子开始往外摘。
但她把脸都憋红了,还是没能把镯子从手上撸下来。
她就知道,晏鹭词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是能让人完全放心的。
而这段时间,方为止已经将她今晚所说的事无巨细全写了下来。
搁笔后,他看向陆秧秧:“不回……那、那边,不通知……吗?”
陆秧秧缓慢地回忆了一下,她给晏鹭词编小蝴蝶的时候,好像说过“我一会儿就回来”。
怕他闹起来,生着病的秧秧小谷主还是费心劳神地打开包袱,放出了萤虫和透明细蛇。
做完这些,她实在没了精神,软趴趴地走到了薛盈给她铺好的床边,解下包袱准备睡觉。
脱衣服时,一片桃花花瓣从她的颈后掉了出来。
陆秧秧不记得这是她从哪里沾到的,不过因为很好看,她就随手把它放到了她的枕边,随后便整个人倒进了床里。
另一边,晏鹭词的院子中,晏鹭词把装兔子的笼子提到了池塘边。
他一靠近,池塘里的鱼一瞬间全都不见了。
他并不在意,打开笼子想要把小兔子提出来捏一捏。
一听到笼子打开的声音,小兔子全身的毛都吓得竖了起来,死命地扑到了笼子的角落,短小的四肢勾住笼子,说什么都不愿被他抓住。
晏鹭词面无表情地掐着它的脖子,将它生生拖了出来。
被晏鹭词捏在手里,小兔子动得更凶了,两条后腿简直踢出了残影。
看着它拼命挣扎的样子,晏鹭词的眼神阴沉了下去。
“她已经会向我撒娇了,你却还躲着我。要不是你跟她很像,我已经把你杀了。”
他身上杀气涌动,终于将小兔子吓得昏厥了过去。
看着瘫软不动的小兔子,晏鹭词突然没了兴趣,抬手把她丢回了笼子。
果然只是像而已,根本就不能代替。
他看了看屋子中备好的宵夜。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还有蜜饯没向她要到。
就在这时,一群萤虫飞进了院子。
它们似乎对他有些惧怕,远远地就开始成群扇动翅膀洒出金色的粉末。
晏鹭词从它们身上感觉到了陆秧秧的气息,熄灭了指尖即将挥出的青紫火苗。
从萤虫翅膀不断散落的金粉慢慢在空中流沙般地聚了起来,汇成了一幅字。
两行,九个字。
“明天回”。
“今晚别来找我”。
字因为萤虫畏惧的颤抖而有些扭曲,但晏鹭词还是看懂了。
看懂的瞬间,他指尖的火苗顿时又蹭地燃了起来。
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
“你还没有把我的蜜饯给我!”
话音刚落,曾经捆过他的透明细蛇从院门边游了进来。
陆秧秧在的时候,它不仅敢捆晏鹭词还敢咬他,但现在陆秧秧不在,它自己面对晏鹭词便怂得要命,丢下一包东西,随后飞快地蹿进院外的草丛就不见了。
晏鹭词走过去,把那包东西捡起来。
是一整包的蜜饯。
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随着他的咀嚼漫开。
他抬起头:“我知道了。”
抖到歪七扭八的萤虫们得到了回复,立马作鸟兽散地也飞没影了。
晏鹭词吃着滚满了糖霜的蜜饯,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他不再继续待在院字中,转身往屋里走,路上遇到了挡路的圆凳,他抬起脚就将它踢出老远!
过了一会儿,晏鹭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又把圆凳搬回去放好。
……
方为止的屋子里,陆秧秧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见萤虫和细蛇回来,虽然看出它们都吓得不轻,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可以安抚它们,因此只是言语感谢了几句就把它们收起来了。
随后,她把脸沉沉地埋进枕头中,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的浅桃玉镯碰到了枕边的那瓣桃花,发出了微微的粉白色的光。
这一晚,陆秧秧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到了她曾在刘府小院的幻境中见过的高劲少年和机灵少女。
他们正坐在一个茶桌前,喝茶吃干果。
高劲少年还是翘着他的小呆毛,红色的发带高高将马尾扎起,看起来仍旧是彩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也仍旧没有被画上五官。
一头细长麻花辫的高挑少女也同样没有被画上五官,但动听的声音一出来,她整个人立马就鲜活了起来。
她正气鼓鼓地向着高劲少年抱怨:“镇长和镇民因为我是女孩就瞧不起我。明明我也能用雨符帮他们缓解旱灾,可他们只看得见你和师兄。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