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芊婷在府里无依无靠,百口莫辩,她未来会如何,自然由旁人说了算,季文升这样的性子,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碍于颜面,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就此成全。
小厮如此身份,娶得闺秀当然是等于天大的便宜,即便铤而走险他也愿意一试,指不定就成了季文升的上门女婿,就此一跃千里……
桩桩件件,这计谋之歹毒深远,连林泊元都自叹不如。
睁眼,眼前又浮现季芊婷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和那颤抖的肩膀。
独身在狼窝虎穴她怎能不怕。
想到此,林泊元的心口不由钝痛起来,这也是为何,在她向自己求助的时候他这般痛快的答应,没有分毫犹豫的缘故。
林泊元起身,目光朝书案后悬于墙上的一把朱红剑鞘飞龙宝剑上投去,眨眼间,素日调皮无稽的少年气散的干净,转而眼中透着难得一见的杀意。
德宝见他身子挺的笔直,每每望向那宝剑时候皆是如此,明白公子心里存了事儿,不敢再多耽搁,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
房内烛火摇曳,烛火苗随着季芊婷身姿摆动而跳跃,窗上投下她的侧影轮廓,宛如画中仙。
她立在盆架前仔细净手,水中掺了花瓣,细淡的香气传到鼻尖儿,她也无心细品。
她在这里洗了许久,水流声在这静瑟的夜里听得尤为清楚,深宅大院,有多安静,便有多可怕。
出了这院子,多少人等着她来日万劫不复,兜兜转转,能救她的人屈指可数。
“姑娘,阿宸的话可信吗?”文竹自打听说了这件事就险些哭的抽过去,这会儿平复了,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
“有什么不能信的,如今也只能信其有了,”季芊婷直起身,取了干净的巾子擦手,“阿宸应该不会骗我。”
府里都知道柳姨娘刻薄,无人愿来她院子里做事,早年管事坑了才入府的阿宸进来,阿宸因为失手摔坏了柳姨娘一支钟爱的花瓶,挨了一顿打不说,还被克扣了半年的月钱。后赶上阿宸的父亲去世,没钱下葬,向柳姨娘借银子她又不肯给,一个大小伙子被逼的只能缩在园子里抹眼泪,最后还是被季芊婷碰上了,给了他些银子,他这才能回去将父亲给葬了。
旁人不知,那时日季芊婷也过得难,平日里也不少被柳姨娘克扣,那点儿到手的银子也是全部了。
府里无人知道这段过往,可阿宸也是念恩的人,季芊婷相信,即便他不来助自己也不会坑自己。
“姑娘打算如何应对?这样丧良心的事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才好,不能白白便宜了柳姨娘和二姑娘,不如去告诉老爷,反正老爷现在有把柄在姑娘手上,一定会向着姑娘的!”
文竹到底是单纯年轻,遇见事第一反应想的不是自救,而是求助。
季芊婷轻笑一声,眼中朦胧闪动,划过一丝深沉,“无凭无据,我们怎么告,即便我将今日所听到的都告诉父亲,父亲会相信吗,到头来,还要被柳姨娘和季秋棠反咬一口,反而害了阿宸。”
“那姑娘逃吧,逃过这两日,不让她们称心如意不就好了。”
“逃又能逃去哪里,她们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见是有多恨我,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我这次躲得过,下次便保不齐了,”季芊婷抬手轻拢了额边碎发,眼中狡洁闪动片刻,“既然她们来,那我就要给她们些苦头吃才能一劳永逸。”
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记得今日林泊元的那句话,他说“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开口”。
第14章
五月初九,柳絮飞时若冬日飘雪。
院中树木已从当日的幼芽展出了大叶,也照比之前天气热了许多。
季府上下一片热闹,今日是季文升为他的恩师过寿之日,朝中许多人看在学究面上前来赴宴,门庭若市,倒是让季文升长了许多脸面。
季芊婷知道今日有戏可看,但她却不是主角,于是衣着常服,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女为悦己者容,唯有林泊元不在乎她是什么模样,她更没有必要为了旁人做过多打扮。
柳姨娘院中平静难得,风浪来前,总是容易被一时的风平浪静迷了眼。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文竹一脸菜色进来提醒,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是怕的。
季芊婷从妆台前起身,面色平和,也一如往常,竟像是前方并没什么凶神恶煞迎接她一般。
行至跟前,瞧着文竹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季芊婷抬手轻搭了她肩膀柔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
文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咬着牙将一肚子想法咽下去。
今日比季芊婷想的要热闹许多,她从院子里出来,仔细观望四周,府里每个人都看似忙碌,并无异样。
虽已近了傍晚,可日头依旧毒辣,季芊婷微眯了眼,看到蜿蜒假山上的凉亭内一修长身影着一身月牙白衫悠闲的喝茶,虽行坐无形,却也掩不住一身与众不同的贵气。
林泊元不知是有感,还是二人本就默契,百无聊赖的偏头一望,正好对上亭下佳人目光。
眼神交汇的刹那间又心意相通般的各自撤回。
这大半日撑过来,季芊婷水米未进,唇有些干,她轻舔了下稍作滋润,转而便隐到角落里去了。
不久,天就彻底黑下来,此时府里搭上的戏台热闹起来,院中灯火阑珊,许多人坐在席上看戏。
刘氏作为当家主母,自是忙着招呼各家夫人小姐,季若怡更是与世家小姐打成一片。
母女俩忙的不亦乐乎。
如此一来,便闲下了季秋棠和柳姨娘,在刘氏眼中,这二位自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不会给她们往前凑的机会。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柳姨娘观摩着眼前的一切。
季秋棠坐在席间,眼角睨着坐在角落中的季芊婷,暗暗发出一丝冷笑,随即给身侧红梅使了眼色,红梅会意,轻步走开。
须臾,季芊婷身侧一小丫鬟穿行而来,先是给季芊婷递了杯茶,而后又低声在她耳畔轻语两句。
季秋棠远远瞧着季芊婷缓缓点头,而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眼神左右飘忽,打量了四周没人留意到她,便悄悄起身离席,朝后园方向行去……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目前为止没有半分差池,季秋棠举起帕子掩在唇边,这才强压了得逞的笑意。
她让红梅随便找了个丫鬟给季芊婷送了茶,顺便给她传了话,她自信,季芊婷一定会去,果不其然,她正朝着自己设的圈套一步一步走过去。
她怎能不觉畅快。
笑意尚未收敛,便觉面前有一阵阴影投下,正遮了她的面容,季秋棠收敛笑意警惕的抬眼看去,面前立着的,竟是林泊元。
一时间她又惊又喜,忙起身,软着声音唤了声:“林公子。”
林泊元似是喝了酒,眼神有些迷离的醉意,含笑看着她,目光有些难得的炙热,烤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林泊元盯了她一会儿,身子居然微弓了下来,凑得近了些,低声道:“你今日打扮的很美。”
二人距离相近,季秋棠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味儿,一时间她竟然也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同自己这般讲话,不知是不是醉了,不过,她很欢喜。
尚未找到合适的言辞搭话,便见着林泊元身子又朝前探了一寸,他的脸几乎正面迎上季秋棠的脸,眼看就要贴上,他转了方向,微偏过去,唇几乎贴在季秋棠的脸侧,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耳语道:“我有事同你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我在学堂等你。”
他讲出的每个字都一寸一寸撩着季秋棠的心,季秋棠这会儿只觉得脑子发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林泊元便挺直了身子,再看向林泊元,只见他冲自己浅笑一下,而后转身离开,朝学堂方向而去。
一时间,季秋棠傻了眼,许是被他方才的笑意糊了心智,头晕目眩,快活的竟像是踩在云朵里,林泊元竟然这般大胆,这般同自己耳语,那感觉太美妙,十分不真实,回想方才他的一举一动,堪堪让自己红了脸。
“学堂……”季秋棠喃喃低语。
今日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可林泊元那边,她也不想怠慢,虽这会儿人还在这儿,可心已经随着林泊元飞了去,今日圈套设在后园的柴房中,与学堂间仅隔一花圃,思来想去,她觉得这正是天赐良机,待会儿事发,正好也让林泊元亲眼瞧瞧那季芊婷究竟是怎么个东西。
……
柳姨娘细算了时辰,觉得恰当正好,于是挺了身子整理了仪容迎上正同刘氏讲话的夫人小姐们,满目热情。
刘氏见她过来自是不悦,脸色一沉,似是在问:你怎么还过来了。
众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见她一个妾室这般在眼前晃荡,自然也是不喜,不过也没讲什么,眼中鄙夷神色皆是不少,谁愿意与一个妾室过多接触,降低自己身份罢了。
柳姨娘心里明镜儿一样,可为了大计,即便心里骂街,脸上也不得不陪笑,献宝一样大声朝刘氏道:“夫人,方才我听下人说,后园的昙花已经开了,十分漂亮。”
刘氏闻言眉目一提,以为柳姨娘在胡扯,“昙花开了?这是什么时节,也没到昙花开的时候。”
“可不是嘛,许是今年热得早,所以昙花开的也早,今日也巧,既然赶上了,大家何不一同去瞧瞧!”柳姨娘眉飞色舞说的热闹。
“这若是旁的花也就罢了,偏偏是昙花,听说这昙花只在夜里开,我还当真没见过,今日若能见,也是巧了。”一位夫人在一旁讲道。
“听说昙花美而不艳,花开不久,正所谓昙花一现,我也想去瞧瞧。”
“我也想看看……”
果不其然,昙花一出,立即勾了许多人的兴致,皆想去见识一番。
刘氏见状,也不好推辞,只能顺着这些人的口风站起相邀,这下正中柳姨娘下怀。
一行人由柳姨娘的指引来到后园,也算浩荡,后园不比前院,冷清许多,才入了园子,便将前院的嘈杂隔绝了大半。
今日特殊,后园中心处正是花圃,廊下挂了许多灯笼,夜色中也将花圃处照的亮堂。
花圃占了后园部分面积,外圈皆是旁的花,唯有中心处栽种了昙花,这会儿花圃一圈围了众人,皆将心思放在中心的昙花上,柳姨娘目光细碎,时而朝柴房方向看去,柴房廊下无灯,远远瞧着也瞧不太清,正疑惑怎么柴房这边没动静,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哼叫划破后园的夜空,哼叫声不大却因特殊而突出,一时间众人声音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正当大家寻这声音来源时,又是一阵娇.软哼叫传来,这下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声音让人面红耳赤。
柳姨娘细听,声音竟然不是从柴房传来的,而是出自对面的学堂,正疑惑间,刘氏指着学堂怒言:“来啊,给我看看是哪个不知廉耻的丫鬟小厮在此厮混!”
府里从前有过不规矩的丫鬟小厮被刘氏身边的安妈妈抓到过,此时此刻刘氏第一反应又是如此,眼下又不能当瞎子聋子,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可谓脸面丢尽,眼下已是气血翻涌。
安妈妈招呼了两个人提了灯朝前行去,一副要拿人的架势,柳姨娘站在刘氏身后强忍笑意,放眼望去,园中人头攒动,众目睽睽,正是她想要的阵势,她倒要瞧瞧,往后季芊婷要如何做人。
想到此,柳姨娘便觉痛快,这会儿已然是迫不及待。
安妈妈命人将门踹开,稍许黑着脸退了出来,行至刘氏跟前一时语塞,平日里安妈妈也是个伶俐无比的人,办事又利索,这会儿倒是难住了。
刘氏瞧她发愣,身上气的哆嗦,连声音中也是带着颤的,“人可拿住了!”
“回夫人……”安妈妈一抬眼,顿了下,“拿住了……”
“是哪个院子里的人?”刘氏又问。
“这……”安妈妈一脸为难,愣是不敢说,稍许又道,“是干杂活的小厮和丫鬟,都是新来府里的,没规矩!”
安妈妈哪里敢说她看见的场面,只能胡乱搪塞了。
话音才落,柳姨娘便上前一步,“这么没规矩的东西,敢在府里放肆,当押出来当众责罚,大好的日子却做出这种恶心事,既然他们不要脸了,也就不必给他们留脸面。”
“都是腌?东西,何必拉出来污各位贵人的眼,就让奴婢稍后自行处置了吧。”
在柳姨娘眼里,安妈妈是在极力袒护什么,她又怎么肯让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15章
“今日这事儿实在难堪,若不将这两个不知羞耻的拉出来示众,往后怎么警示府中下人,旁人见做出这事没什么后果,若一一效仿岂不是乱套了。”
柳姨娘振振有词步步紧逼,安妈妈重重眨了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刘氏虽跋扈,可到底不是治家之材,耳根子又软,自己少有坚定的主意,总是容易被人左右牵着鼻子走,这会儿柳姨娘絮叨个不停,她脑子本来就乱,心思也不觉就被她拐着去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让柳姨娘钻了空子。
柳姨娘清楚安妈妈的睿智,趁着刘氏这会儿糊涂,便张狂着做了主,示意了身后人冲过去抓人,安妈妈才想阻挠,便被柳姨娘的人拦住,今日柳姨娘这般大胆,纯是想“杀人”而红了眼。
一时间后园热闹的竟像是前院一般。
“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季芊婷从回廊下拐出来,款款而至刘氏身旁,一脸懵懂瞧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
刘氏这会儿心乱如麻,被气的半死,见着季芊婷倒少有的和气,低声道:“别提了,你们几位姑娘家不要立在前面,免得脏了眼睛。”
季芊婷忽然出现将柳姨娘吓了一跳,她瞬间觉着连头发都立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侧过头来,仔细打量,此时此刻安然无恙衣衫整洁的立在刘氏身侧的果然是季芊婷。
“你……你……”这回换了柳姨娘身上颤抖,“你怎么在这儿?”
季芊婷浅笑着眨眨眼,依旧是一脸的乖顺模样,“方才来园子里和文竹捉萤火虫,忽然听见这里乱的很,便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