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时在屋子里的人是谁!
不是季芊婷又会是谁?
说话间,柳姨娘手底下的人已经将方才厮混的两个人叉了出来,学堂昏暗,根本看不清人脸,这会儿到了亮堂处,在众人看清面目之后,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人眼下虽然衣衫不整,凌乱不堪,可不难看出男子身着短打布衫,是季府中小厮常见装束。而女子衣饰华丽褶皱,发丝凌乱遮了大半张脸,裙带已经被人解开,长衫外袍搭在香肩上,整个人如同一滩泥瘫软在地上。
有见多识广的看出,这女子像是中了什么药,不过即便看出也不好多嘴,只默默看戏。
柳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觉瞄向季芊婷。
女子再哼一声,身后丫鬟将她强扶起来,夜风吹过,凌乱的发丝被拂开,季秋棠的脸就这样露在众人眼前。
柳姨娘低呼一声,许是打击太大,一个白眼便朝后栽倒过去。
那小厮这会儿认出季秋棠同样惊诧不已,“二姑娘……怎么是……”
他未敢将话说完,生怕没了回旋的余地,之前明明有人带话说从柴房换至学堂,学堂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见有人推门进来便被他缠住,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二姑娘!
一时间,后园的一场大戏比前院还要热闹。
季文升得了消息踉跄着飞奔而来,鞋都险些跑掉,撞见这一地乱七八糟怒发冲冠,第一反应便是四处寻摸家伙事,可这满院子寻去也找不到趁手的物件,最后弯身脱了鞋冲上去对那二人一顿猛抽,众人拦都拦不住。
季文升的脸色又青又紫,好歹是个读书人,这次他连读书人的脸面和矜持都顾不得了。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今日我就将你打死了算!”季文升心肝脾肺都气的颤动不停,声音嘶吼的几乎破音,说话间又是一鞋底子朝季秋棠拍过去。
季秋棠也不知道疼,晕晕乎乎的左右摇摆。
那小厮则拼命的磕头,俨然已经吓破了胆。
季芊婷冷眼瞧着,之前没什么,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怕,倘若她不是提前知晓,这会儿不人不鬼趴在那里受辱挨揍的便是自己了。
夏风吹在她身上,却刮起了身上的汗毛,她不愿在此多待,打算趁着人多悄然退出去,不想这一转身便撞上一人,熟悉的松香气传来,竟不知林泊元何时立于身后。
二人对视,林泊元既没开口又没让步,而是冷冷的瞧着前头那乱糟糟的一团,他此刻想的,便是方才季芊婷想的,一想到季芊婷今日离地狱深渊不过一步之遥心里的波涛便一浪接着一浪的朝心口袭来,料是平日精明机敏如他,也不敢想今日若是换做季芊婷,她会怎样,他又会怎样。
由此,林泊元抬手捏了季芊婷的腕子朝外走,此时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无人留意这两个人牵扯着一前一后悄然离去。
二人拐过回廊,寻了一处僻静处停下来,林泊元手中的腕子只细细的一圈儿,这会儿正抖得厉害。
他收敛了情绪摆出平日常见的笑脸逗她,“这就害怕了?”
季芊婷身吸一口气,暗自劝自己冷静下来,抬眸对上对面人的眼,怎么也笑不出来,干晾了半晌,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比哭还要难看。
“这么一闹,明日便热闹了,今夜你们季府也别想安静了,前院已经开始送客,我亦不能久留。不过你放心,我安排了人在府外,与你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唤一声便会有人来帮你。”
没想到林泊元安排了这些,季芊婷微微有些诧异神色,这句话带给她的心安何止一星半点,感慨万千凝结在心最后也只能讲出一句,“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林泊元再次露出他素日时常挂在脸上那抹没正形的笑,“就当从前欺负你的这次还了。”
二人谈话间,谁都没留意两个人还一直拉扯着,倒是自然。
“不过……”林泊元一顿,“今日我牺牲了美色才哄骗季秋棠,我的亏可吃大了,这事儿你得想法子补偿我。”
季芊婷被他的厚脸皮逗得几乎笑出声,最后还是点了头应下,“先记账,秋后一同算账便是。”
“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林泊元这会才发觉手里还攥着她的腕子,心里不好意思的同时还夹带了些许美滋滋,可总拉扯着也不是回事,便不留痕迹的松开,而后从怀里掏了个小纸包塞进季芊婷手中。
“这个你拿着。”他说。
“这是什么?”季芊婷捏了捏手中的纸包,里面不知包了什么饱满的物件。
“这是庆妈妈给我做的蜜饯,用十多种草药熬腌的,她知我时常失眠睡不好便制了这个,心神不宁时吃上两颗便踏实了。你可别小看这东西,就是皇城中的御医也做不出,这可是庆妈妈家里祖传的手艺。”
一听这不起眼的小包里装的东西这般名贵,忽觉手上沉甸甸的,竟不敢怠慢了。可季芊婷的重点放在他方才的那句话上,“你怎么时常失眠睡不好吗?”
“倒也不是,只偶尔……”这话他讲出来有些心虚,他失眠时,总在看见她同钟明齐在一块之后,可如今却很少了,几乎每夜都伴着美梦而眠。
当然,这种话他现在是不会同眼前人讲的。
……
眼下整个季府里乱成一团,也就属她院子最清净,回到闺房后,像平日那样将轩窗推开,目光有意无意的向院墙扫去,她记得林泊元所说,已经安排了人在外护她,这下,她更觉着没什么好怕了。
将那小纸包打开,果然见若干焦黑的果干摊开铺散,样子丑的要命。
她拾起一颗放在嘴里,味道居然不苦,反而是甘草的味道浓重压了药香。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两颗吃下去,心果然安定了不少。
她料想,今夜许是府里上下都无法入眠了,过了今夜,整个季府上下都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季芊婷目光飘向窗外,慢慢寻思着今日的桩桩件件……
季秋棠假借钟明齐的名义让小丫鬟带话,说是在后园柴房等她,季芊婷便顺水推舟做了戏给她和柳姨娘看,自她从席上退出拐进后园,便匆匆寻了复廊拐角处的暗处躲藏起来,那拐角灯火不照月光不蒙,除非提前知晓,若不然根本发觉不了还藏了个人。
她一路抿着唇,躲到这里之后才将之前入口的那口茶汤吐出来,随即取出帕子擦了唇角残汁。
今日情况特殊,她一口茶都不敢乱喝,一口吃食都不敢胡乱乱入口。
而季秋棠不知道的是,她最后喝的茶中,已经被文竹做了手脚。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日结果无论如何,都是她季秋棠和柳姨娘应得的。
文竹两步声匆匆快且重,打断了季芊婷的思绪,季芊婷知道她有话说,只望着她不问。
“姑娘,我方才去前院探了一下,宾客已经送走,老爷在前头审问二姑娘和那小厮,柳姨娘醒过来时直嚷嚷心口疼,老爷气急,也不许人请大夫。”文竹将她所探听的一切如数讲给季芊婷听。
季芊婷微微垂下眼睑,前面怎么乱她也想的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季文升当然会迁怒柳姨娘教女无方。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听消息便好,长夜漫漫,这件事轻易完不了。”
“三姑娘,老爷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季芊婷话音才落,便听门外有人前来传话。
第16章
季文升的书房可谓是府中最为华丽阔绰之处,从小到大季芊婷来此的次数也数得过来,此时前来不禁觉得好似照比从前又加修了许多地方,隐约觉得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由小厮引着入了书房,季文升正手握虚拳搭在额头上闭目养神,今天的事险些将他整个人击垮,白日接见宾客的时候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神色,好不风光,眼下狼狈无双。
“父亲。”季芊婷低唤一声。
季文升睁开眼,见她进来,于是坐直身子回了句:“芊婷你来了。”
见他脸上并没有对自己的愠怒之色,不禁猜测许是柳姨娘那边还没有在季文升面前说她什么。
“这么晚父亲叫我来有什么事?”季芊婷又问。
“你先坐下,”说话的间隙季文升无奈低叹一声,指了一侧的梨木花团凳示意,“为父有事要同你商量。”
商量二字落到季芊婷耳朵里倒觉得新鲜,自己长这么大,他何曾同自己商量过事情。
待季芊婷安稳坐下,季文升才说道:“今天的事你也亲眼见了,事情闹的这样难堪,方才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你母亲嫌柳姨娘和你二姐丢人现眼,气的直说要打死你二姐发卖了柳姨娘,你大姐倒是心善,却也出不了个主意,说来讲去,只说听你母亲的.....”
“芊婷,为父也是实在没法子,这会儿脑子又乱,着实想不出周全的法子,秋棠在糊涂,好歹也是季府的血脉,总不能真的将她打死了。”
季文升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季芊婷的神色面化,可无论怎么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今日审问柳姨娘时,她口口声声说是季芊婷陷害,眼下瞧着,倒是不像。
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准了,试探不出,便成了商量,自打那日从她院子里出来,便知道这个丫头并非像平日所表现的那样乖顺,或许真能想出来个一二三也说不定。
“今天的事的确难办,也不怪母亲这样说,现在这件事想来已经通过宾客口耳相传成了京里最热闹的事,最好的法子便是母亲所言的那样,他日传出去,也能落个家教森严的名声,倒不至于太难看,”季芊婷一顿,看着季文升目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而后话峰一转又道,“不过父亲您也说了,二姐是季府的血脉,做出这样的事也是一时糊涂,柳姨娘又是您看重的人.....其实方才我便一直在房里想法子,倒真让我想了一个,不知父亲会不会同意。”
“说来听听!”季文升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二姐做出这样的事,往后怕是不好嫁人了,但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应这门亲事,不如就让二姐嫁了那小厮吧,想来他们两个人也是真心,否则二姐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这样一来,坏事变好事,不仅成全了二姐也堵了旁人的嘴。”
这样的法子让季文升听了更加绝望,他怒一拍桌子一口将此否决,“不成,方才我也问清楚了,那小厮只说是认错了人,以为是同他相好的丫鬟,没想到进屋的是秋棠,若让人二姐嫁给那小厮,她的性子宁死也不肯的,更何况以咱们季府的身份,又怎能招那样的人为婿。”
“此事好在及时被人发现,还没铸成大错,可你二姐衣衫不整全被人看到,难免旁人胡乱猜测,有口也难辩。”
话被套了个七八,季芊婷才轻点了头,作略思忖状,又言:“既然这样......那小厮便应该送他去见官,也好给二姐出口气,话又说回来,二姐的婚事往后便成了最大的难题了......不过难归难,我倒是又想到一个人。”
“说来听听!”季文升道。
“钟公子。”季芊婷直言。
“明齐......”季文升细品了这个名字,虽然心动却犹豫,“明齐怎么肯。”
“父亲不是一直都想将二姐许给钟公子,今天虽然大家看到了二姐,却不认识那小厮,若是事成,只对人说那人是钟公子不就好了,父亲看中钟公子,又不至于委屈了二姐,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季文升心里,这倒真成了个不错的法子,他从椅子上站起,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圈儿,最后站定在桌案前,“这样的事,明齐只怕不会同意。”
“父亲照顾他这么多年,他也时常将报恩放在嘴边,若是父亲开口,他一定同意,况且这也是为了救二姐,总不能让二姐的一生被那小厮毁了。二姐既然没被那小厮得逞,也不算委屈了钟公子,往后成了一家人,父亲处处帮衬提拔他,就更名正言顺了。”
季芊婷的每一个字都正说在季文升心口,眼下季文升已经不想找任何反驳的理由,拧着眉深思了片刻,忽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季芊婷,试探道:“可这样就委屈你了,为父看得出来,你和钟明齐十分要好。”
“父亲多虑了,钟公子待我同妹妹一样,我亦待他如兄长,更何况如今为了二姐的后半辈子,我又有什么不能舍的呢。”她起身,说的真诚,让人一时之间难辩真假。
良久她又淡然讲道:“父亲尽管去讲,他一定会同意的。”
季文升默默点头,此时顿觉欣慰不已,并没有发觉季芊婷话中深意。
......
次日季府大门紧闭,不许下人进出,学堂今日也没开,季芊婷无聊倚在栏杆处赏花,学堂不开,便不能见着林泊元,心里竟觉着少了些什么。
晨起听闻季文升在书房见了钟明齐,季芊婷想象不出钟明齐忽然要接手这个担子,会是什么反应。
“姑娘.....”文竹伸手轻扯了季芊婷的衣袖低低唤道。
季芊婷抬眼瞧她,见她正一脸惊色目至前方,于是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着钟明齐黑着脸立在墙院的爬山虎下。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一时间她竟也形容不出来,有愤怒有不甘,或许还带了些伤情......
二人对视良久,钟明齐抬步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立在刺目的光线下,季芊婷眼皮垂下,侧脸朝文竹吩咐:“你去前院给我取几本话本来,我一会儿要看。”
文竹知道二人这是有话要说,姑娘有意支开自己,也不多耽搁,悄声退了下去。
眼下这小院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既不讲话也不动,像是一座石雕杵在那里。
还是季芊婷起了身,静立在廊下,语气生疏冷静,“你有事?”
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要质问,可真的见了她,反而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千言万语在她面前也只成了一句有气无力的言语,“这主意是你出的?”
他问。
很明显他指的是他和季秋棠的亲事,季芊婷也不否认,直言,“是我。”
“为什么?”钟明齐哑着嗓子问,“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季秋棠,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