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外面冷,到里面吧?”莲青站在人身后,比起第一次见,她觉得这姑娘瘦了许多。
沈妙意回头,身后是簌簌下落的雪:“不算冷。”
人是这样说,可是莲青不敢怠慢,真要姑娘冻着了,自己可得受罚了:“里面有些点心,姑娘先垫垫肚子?”
“哎,”沈妙意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行吧,进去。”
本想看看雪的,现在倒也成了一件难事儿。
回到屋里,暖意扑面而来,瞬间将冰凉驱散,整个人暖和了起来。
莲青扶着沈妙意坐去软塌上,摆在榻上的小几为楠木所制,几面下刻着迎雪冬梅。
沈妙意看着几上的甜粥,只看那软糯样子,便知道是长宁街上吴姓妇人做的。伸手指去试了试,还带着温热。
此处离着那儿可不近,即使快马来回,这大冷天的,粥也凉透了吧?
“姑娘喝几口暖暖,伙房的饭菜马上就好了。”莲青忙将碗往人眼前推了推。
沈妙意应着,看看偌大的厅堂,高高挂着的琉璃彩灯,四周摆在花架上的精巧盆栽。人人都说孝宣长公主最为皇太后所宠爱,果然不假,便是修一座别院,也如此富丽堂皇。
她吃了两口粥,果然还是那样甜腻。
莲青端了水放在几面上,站直身子:“姑娘,有件事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妙意看着她,这话说的,不就是想说出来吗?而这里的话题,肯定是脱不了殷铮的。
果然就见莲青压低了声音,脸上神秘道:“奴婢看得出,侯爷在乎姑娘你,什么事都上心得很。”
“是吗?”沈妙意疲惫一笑,这话她是不信的,殷铮怎么会对人上心?他只是想得到而已,像他的母亲,孝宣!
然而,莲青只想说出来,便又道:“这几日,别院也来了一位姑娘,住在西苑,听说长得很好看,侯爷……”
“行了,”沈妙意打断莲青说话,“我不想知道。”
殷铮养几个女人那是他的事,与她何干?倒是正好,别早晚总折腾她。
话音刚落,殷铮从外面走进来,想来是重新拾掇过了,换了一件暗红色的袍衫。
沈妙意脸色淡淡,认为一个男子这样在乎外表也是少见,一日里换了两件衣裳,像极了传闻中的孝宣。
她看着他走来自己面前,站下,腰封上系了一条红色丝绦,坠着一枚飞燕玉佩,展翅高飞,像是冲去了自由的天空。
“真就这么爱吃?”殷铮问,看去那剩了些许的粥碗,“给我尝尝。”
说着,他从她的手里拿过调羹,弯下身舀了一勺粥,然后送进嘴里。
一旁的莲青捂嘴一笑,识趣的欠身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人在榻旁。
殷铮嘴角抿了抿,舌尖搅动两下,咽下甜粥,眉头皱了皱,看着安静的女子:“还是觉得味道很怪。”
他放下调羹,坐去了沈妙意身旁,伸手揽上她的腰。
沈妙意顺着他的意,靠在他的肩上:“有些东西不合口味,侯爷其实不必强求。”
“你话里有话?”殷铮不以为意,手指刮了她的鼻梁,“牙尖嘴利的,不可爱了。”
他才不管什么强求不强求,他只知道想要她留在身边。最阴冷的时候,是她让他熬了过来。
“去用膳了。”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像在拽着一只懒惰的猫,掌心里裹着柔弱无骨被他暖了过来。
望月阁很大,四四方方的,四面全是窗扇,白日里可以赏尽周边美景,也算是镜湖边最好的位置。
外面雪落大,两人行走在檐下。
殷铮在前面,手里拖着后面的沈妙意。女子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扫过木质的走道。
雪势大了,天地间一片茫茫,宅子远处的灯火闪着。
一层的厅堂,灯火更加明亮,碧叶琼花屏风后,圆圆饭桌上饭食已经摆好。
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在场,整座楼阁只有这对男女。
看着一桌子佳肴,沈妙意居然真的觉得饿了。或许是韩逸之的事解决了,了了一桩心事。前些日子身体中留下的空洞,此时需要被填满。
殷铮垂眸看着乖巧跟在身旁的人,另只手抽出椅子,扶着她的双肩,摁下去坐好。
随后,他在她的旁边落座。
面前盘盏杯碟,各式菜肴满满当当,只是短短功夫就做了这么多。仔细看看,有些菜肴并不寻常,现做起来应当很麻烦。
沈妙意不再像以往的别扭,稍稍起身伸手去够桌子远端的大螃蟹。纤指一捏,那只蟹便被她提了过来。
她感受到殷铮的目光,回看过去:“不能吃吗?”
殷铮只坐着并没动筷,看着她手里笑了笑,嘴唇血色稍淡:“你喜欢吃这横行之物?”
沈妙意把螃蟹放在眼前碟中,指尖戳了戳它的背壳,抱怨一声:“真硬。”
随后,伸手掰了一条螃蟹腿下来,双手一折断成两截。
殷铮单臂搭在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白瓷酒盅在灯光下能透出里面的酒液。
“小心手,”他提醒了句,眼睛瞄了那螃蟹,“这不是镜湖的蟹,是海蟹。”
“海蟹?”沈妙意揉揉自己的手,再看那蟹形状光滑偏大,的确不是湖蟹,“邺城离着海不算近,怎么会有海蟹?”
若说是海的话,到底是什么样子?以前殷雨伯说,海很大,很美,蓝蓝的一望无际……
“天热过来有点难,天冷路上快些倒也能活着过来。”殷铮盯着那盘丑陋的东西,心里寻思着她为何喜欢吃的东西总不一样?“你还是吃些软的吧,对肚子好,汤不错。”
说着,他把沈妙意面前的碟子端到自己这边,又道了句:“蟹性凉。”
沈妙意没说什么,重新看回桌上夹了几片肉进碗里。
不经意飘过眼神去,却看见殷铮自己在低着头剥螃蟹,一张脸垂低,双手掰开了蟹盖,橘红色的蟹膏满满露出来,油水沾满了他细长的手指。
他用了小匙将蟹盖里面的肉一点点抠出来,放进碟子里,后面依次再是蟹身、蟹钳、蟹腿……
一切完毕,他捞起桌上湿帕把手擦干净。把那盛了蟹肉的瓷碟重新送回沈妙意面前。
“不要气我,”殷铮手慢慢收回去,说出这句话说的时候,有些生硬,“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第30章
沈妙意手一顿, 夹在筷子间的笋干肉掉回盘中。长睫半垂着,落在眼下一片阴影。
怎么?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侯爷在说什么?”她笑着看他,现了嘴角的梨涡, “我不是一直在你手里吗?”
殷铮压平了嘴角, 其实他跟在她身后的时候生出过担忧,她的背影单薄, 那样柔弱,可他总觉得无法抓住她。或许, 他根本就是贪心的,想要她的身心。
这样没错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好的事物当然要占为己有。
“那你会走吗?”他问, 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
“走?”沈妙意低头,看着那碟蟹肉, “如果你愿意放我走的话。”
殷铮端起酒, 仰头一饮而尽,辛辣酒液滑进喉咙, 灼烧着五脏。
“不会的!”他给出自己的答案,带着苍白的脸上挂出一抹凉薄笑意, “你自己做下的承诺,就得履行。”
这个答案在沈妙意的意料之中, 她不明白,殷铮为何对她这样执着?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占了自己的妹妹。
既然是意料之中,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她舀了蟹肉来吃,细腻的食物在嘴里溶化,带着大海的甜鲜。
殷铮也不再说话, 毕竟安静的用膳,比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好。
从盘子里又取了一直螃蟹,他低下头认真剥着。
忽的,殷铮从座上站起,脸色难看,一只手撑在桌上:“我出去一下……”
话未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绕过了屏风。
“咳咳……”外面传来两声咳。
沈妙意被屏风挡住视线,无法知道殷铮是怎么了。看他脸色,莫非是病了?只是这样坏的人,也会生病吗?
她低着头,吃着碗里的东西,桌上的酒壶吸引了她的目光。
殷铮再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抱着酒壶趴在桌上的女子。
他走了过去,皱着眉想去拿走人手里的酒壶,谁知沈妙意攥得紧,就是不松手。
“这是我的!”她嘴里含糊着,“不要再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嗝!”
殷铮手摁着自己的腹部,蹲下去,仰脸看着那张埋在桌边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憋闷:“谁让你喝的?”
回应他的是一句含糊不清,就是那手紧得很,攥着酒壶就是不松。
闻道人满身的酒气,连裙子上都洒了酒,一只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罗袜滑落,露出白如玉的脚踝。
殷铮伸手触上沈妙意微热的脸颊,再滑上她的软唇:“傻姑娘。”
他站起来,探身下去打横抱起死活攥着酒壶的女子,双臂轻颠一下。
“嘶……”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气,身子稳了稳,便抱着人往窗边的躺椅走去。
窗边,花架上摆着一盆水仙,正好开放,白色花瓣,娇黄色花蕊,周围全部弥漫着好闻的花香。
殷铮半倚在躺椅上,怀中人坐在他腿上,脸趴在他胸前,清浅的呼吸着。
“一把酒壶当成宝贝?”他双臂把人拥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勾起,“又没人跟你抢。”
窗纸闪着影子,那是外面的落雪,摇曳的灯盏,寒冷又安静的夜。
殷铮动也不动,让自己做着沈妙意的软垫,给她温暖。
“你不能离开,如果看不到你,我会疯的。”他轻轻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干干的咽下,长眉微拧,“我会好好地喜欢你,可是忍不住,看到你和别人说笑,就想把你抓回来……”
每一字每一句,沈妙意都清楚的听进耳中,她极力让自己的身子放松,就像是真的睡着一样。
后面她感觉他放开了自己,头落在软枕上,耳边是离开的脚步声。
她偷着睁开一条眼缝儿,看见屏风外有人进来,同殷铮说着什么。
沈妙意的左手悄悄抬起,上面黏黏糊糊的濡湿,一看掌心竟是沾满了血……
这血是殷铮的,他身上有伤!难怪他今天脸色不好,走路也不对劲儿,换了两套衣衫是因为想藏住血迹。
没一会儿,殷铮折了回来,坐到躺椅上。
“啪”,酒壶从手里脱落掉去地上,碎裂开来,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沈妙意蹭的从榻上坐起,手背揉着眼睛:“我的酒壶……”
耳边一声噗嗤的笑,随后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勒着她的腰,下颌搭在她的肩窝,轻蹭了下。
“妙儿醒了?”殷铮去贴她的脸颊,口气中难掩宠爱,“小醉鬼,赶紧陪我的酒壶。赔不起的话,就拿你抵债。”
沈妙意深吸一口气,缩着脖子避开:“痒死了,你别捏我……”
殷铮笑了两声,坐直将人扶正,指肚扫着她的眼尾:“累了就回房去睡。”
“我要回去。”
“好啊,”殷铮扫了地上一眼,“你把我的酒壶先赔了,就让人送你回去。”
沈妙意看去殷铮脸上,的确是苍白,唇色也泛青,还在这儿装着谈笑风生。知道他有伤,对她做不出什么,但是留在这儿不行,还是得回去。
两人对视一阵,外面又有人来敲了门。
“这帮废物,烦死了,”殷铮摇头,转而道,“回去也好,让仇浮护送你。”
说完,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沈妙意才从躺椅上下来,又看了眼掌心,的确是血。今日殷铮都和她在一块,这伤是什么时候的?
没过一会儿,莲青从外面进来。
“莲青,这院里儿是不是有事?”沈妙意问,她喝了一点酒,头有些发晕,扶在门边舒缓着。
莲青走过来,为人披上斗篷,看着沈妙意:“姑娘为何不留下来?下这样大的雪,你上回过来也下雪,留宿了的。”
不经意就想起了当日,大红嫁衣出嫁之时;今日退亲,撕毁契约的订婚书。
巧了,都是雪天,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
“不了。”沈妙意简单道。
莲青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看着人不在意的样子,只能忍着作罢。
要说这镜湖苑的确修得漂亮,当初是江南有名的园林世家家主,亲自过来操建,每一块石头都是细细琢磨。
从望月阁出来,沈妙意盖着兜帽,脚底踩着软软的雪,咯吱吱的响着,这才是真正的下雪。
一路走来,穿过了月亮门,嗅到了寒冬梅香。
“姑娘,你看。”莲青在后面戳了戳沈妙意的手臂,脸往一处方向示意着。
沈妙意不由停步,顺着人的只因看过去。
不远处一座六角亭,殷铮背对着这边站着,单手负在身后。仔细看,他身前应该站着一个女子,大红色的斗篷露出一角。
莲青哼了一声,多少有些气:“瞧,整日的想缠着侯爷。”
她这话是说给沈妙意听的,就目前来看,她伺候的姑娘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主子,主子争气,奴婢才有脸面。眼下横出来一个女人,自然是多些敌意。
“走吧。”沈妙意收回视线,看去前路。
莲青的笑僵在嘴边,赶紧跟上。心里多少有些闹不明白,女人的话不都是想独得宠爱吗?
六角亭,殷铮回身,看着雪中前行的沈妙意,走得不快,脚下平稳。
“你去吧!”他道了声,直接一步跨出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