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川的黑鸦,他来了!”沈妙意伸手扯着殷铮的袖子。
殷铮被拽的肩膀疼,却也跟着笑:“就是那晚的男人?”
闻言,沈妙意才发觉手抓在人身上,赶紧收了回来:“他是桃谷的哥哥。”
“也是国师的私生子,当初是他把你带出东陵的吧?”殷铮摇头,突然有一种释然,“强制来的终究不会长久。”
远处礁石后走出几个人,那黑鸦见了,展翅飞了过去,落在为首人身旁的石头上。
“是他!”沈妙意认出来了,来人的确是小川。
这样看,一定是桃谷送了信儿去都城。
可是一想又不对,沈妙意看看身旁的殷铮,要是他与小川见面,两人到底立场不同,万一……
殷铮正好也在看她,苍白的脸上一丝哀怨:“完蛋,羊入虎口,今日我成了羊。”
“他是好人。”沈妙意道。
殷铮无奈扯扯嘴角,干脆倚在一旁的礁石上:“好人?那他不正好替天行道,把我宰了?”
正说着,小川已经走近,跟来的几人分散到四周警戒。
“青梳,你没事吧?”小川上前,一手搭上沈妙意肩头,上下打量着。
沈妙意摇摇头,萦绕在身上的紧张感散去,笑着回应。
“青梳?”殷铮皱眉,阴阳怪气的念着这两个字,再看那只落在沈妙意肩上的手,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他左手费力的抬起剑,拍拍小川的手臂:“喂,君子守礼,把手收回去,暮川!”
小川干脆转身直面殷铮,冷了面色:“东陵侯现在都成了粘板上的鱼,还想着做君子?怎么听,都觉得可笑!”
“呵,”殷铮直起腰身,眼神犀利冒火,“粘板上的鱼?你又比我好过多少?想动手,我会怕你?”
“东陵侯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瞧瞧你,现在剑都提不起来了吧!”小川亦不甘示弱。
两人眼神相碰,谁也不退让,只差一步就真的动手了,跟两个好斗的孩子似的。
沈妙意赶紧将小川拉住,颇有些无奈:“雨下大了,先离开这儿行吧?”
“妙意,”殷铮一把拉上沈妙意的手腕,拽来自己身边,“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崈儿。”
小川闻言,冷笑一声:“东陵侯,你能离得开再说吧!”转而对着沈妙意软了口气,“青梳,作坊的事交给我,一切都会好的,桃谷在等你。”
“你找死!”殷铮整个身子挡在沈妙意前面,“识相的给老子滚!”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动手,沈妙意拉住殷铮:“再吵,韩逸之的人就来了!”
“妙意,你别担心,我的人很快就到了!”殷铮安抚着,一副将人紧紧护住的模样。
哪还有刚才石洞中的云淡风轻,想着心胸豁达的将沈妙意送去沈奉那里。说到底他还是他,嘴上说着放手,但是根本不可能!
小川也是火了,要不是桃谷来说,他哪里料到殷铮会来到青山镇,还见到了沈妙意,当真是阴魂不散!
“东陵侯远道而来,暮川理当尽一下地主之谊。”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手。
不远处的几个侍卫往这边聚过来,那手早就按上腰间的佩刀。
沈妙意哪还看不出来,小川这是想抓住殷铮。
“小川,让他走吧!”
两个男人俱是一愣,相互见看了一眼,以殷铮反应稍快一筹。
“咳咳……”殷铮捂着胸口咳声不断,腰身勾下,另只手握着宝剑支撑在地,“妙意,你不用求他。人终有一死,有何可惧?”
沈妙意下意识去扶人,就看见殷铮肩上的那片鲜红,浓浓的腥气。
“你没事吧?”
殷铮干脆连话都说不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伤口的血开始往外冒。
小川哪里看不出,殷铮在使苦肉计,当下一把抓上沈妙意手腕,拽着就走。
边走便道:“我们快走,他就在这里等他的人吧!”
沈妙意被拉了一个趔趄,回头去看殷铮,正看见他身子软软的倒去地上。
“他救了我……”她脚步迟疑。
“你……”小川眉间皱起,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了。
正在这时,对面海岸上又出现一队人,正往这边匆匆而来。
小川眉头愈发紧皱,英俊的脸庞上蒙着一层雨水。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明明有疾在身,非要乱跑!”来人为首的是一位锦衣公子,盛人装扮,浑身的贵气毫不遮掩。
说着,锦衣公子对着小川弯腰拱手一礼:“莫怪,我家表弟扰到兄台了。”
沈妙意站在小川身后,看着锦衣公子慢慢起身,一张脸笑得和煦。
贺温昌!这个瘟星真来东番了?
“咦?”贺温昌侧脸看着小川身后,面带疑惑,“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像极了我家的一位表妹。”
贺温昌的话,沈妙意如何听不出?算起来,这瘟星的母亲穆皇后和她的母亲是同族。可她就不信了,十年未见,又易了容,他能看得出?
所以说,这世上有个人的嘴决不能信,那就是贺温昌。
“废话!”殷铮坐在地上,拿着剑敲了敲贺温昌的靴子,“你才来?是想来收尸!”
“哦哦,”贺温昌像是刚记起地上有人,赶紧撸起袖子把殷铮扶起来,“别说不吉利的,我这不是人生地不熟吗?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
殷铮一口气憋在喉咙肿,咬牙道:“殿下眼神真好,都看得出我好好的?”
“啧啧,”贺温昌抬手拍拍殷铮的右肩,笑道,“自然,生龙活虎的,为兄一向看得准!”
殷铮肩上一疼,眼神刀子一样瞪着贺温昌。
一番说话,小川也知道了贺温昌的身份。
一时间四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彼此深知了底细。
“这样如何?”贺温昌搓搓手,首先开口,“在下的船在前面,一起上去喝杯茶,暖暖?比在这淋雨好吧!”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直接挥挥手。后面仆从撑开一把把伞,走上来擎在四人头顶。
如贺温昌所说,走了不远便见着海上一艘大船,旗幡在雨中垂挂。
岸边停着几页小舟,四人乘坐小舟上了大船。
海风细雨,几只海鸟落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一名内侍带着沈妙意去了一间客房,三个男人则留在船舱。
“姑娘请进。”内侍年纪很轻,声音尖细,微弓着身子极为恭敬。
房间收拾的整齐,一套崭新的衣裳摆在床上,桌上香炉里点着舒神香。
两名女婢搭好了三页屏风,后面的浴桶依旧倒满了温水。
“姑娘,奴婢伺候你沐浴。”一名女婢上前来,小心的伸手,想为沈妙意脱掉脏衣。
沈妙意退后一步,手捂上领口:“我自己来。”
她现在已经习惯自己动手,让人伺候沐浴倒是觉得不自在。
女婢称了声是,就退去一旁;另一人取了盒子来,从里面取出两朵干花,小心放进浴桶中。
“凝云兰?”沈妙意站在浴桶前,看着那好看的花在水里展开。
她浑身湿冷难受,除去衣衫就跨进浴桶里。
全身被温热包裹,水汽中是好闻的花香,沈妙意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捏住鼻子,整个人全部浸入水中。
黑黑的头发飘在水面上,清澈的水里,是女子美好的胴体,柔润如玉。
“哗啦”,沈妙意从水里冒出,大口喘着气。
光滑的手臂搭在桶沿上,墙上一幅秋日山水图,火红的枫叶蔓延着,像极了清恩寺的后山。
女婢站在屏风外,身子微欠:“姑娘,太医来了。”
沈妙意回神,依稀觉得像回到了从前,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帮她坐好,她所要做的就是打扮得美美的。
她从浴桶中出来,捞起搭在屏风上的浴巾,轻裹在身上
“船上是否有一位小公子?三岁的样子。”沈妙意问。
第64章
女婢不知道穆崈的消息, 沈妙意没觉得意外。
太医进来为她把了脉,说是身体有些受凉,别的并无大碍。
沈妙意在房里用了膳, 因为是贺温昌的地方, 她也不好随意走动,就留在房里。时不时走去窗前, 看着外面的海。
船在往北行进,细雨中, 远处的海岸一片朦胧。
然后,又看见几艘不小的船慢慢行进,旗杆上皆是挂着大盛的旗帜。这是贺温昌一同带来的船队。
沈妙意知道小川在船上,便想着一会儿同他一起离开, 至于穆崈,殷铮答应会还给她。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 才有内侍过来, 带着沈妙意出去房间。
沿着船舱的走道一直往前,最后内侍停在一间房门外, 对着沈妙意伸手作请的动作。
沈妙意微微颔首,莲步轻移到了门外。
一声孩子童真的笑声响起, 沈妙意看见穆崈跪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身子半趴在桌面上, 手里攥着一颗圆圆的象棋棋子,“啪”的拍在棋盘上。
“我赢了!”
对面,殷铮皱着眉,颇为好笑的看着穆崈的落子,无奈伸手为他换了个位置:“错了,是放这里。”
“为什么?”穆崈瞪着一双眼睛, 好奇的眨着。
殷铮左手按了下右肩,脸上难得的耐心:“马为骑兵,直走斜砍,走日字格。”
穆崈的小胖手点点棋子,歪着脸:“为什么,田字格跑得更快啊!”
“走田字格的是象,”殷铮指着另颗棋子,“凡事都有规矩,你乱跑能行?”
“规矩?”穆崈小手抓抓脑袋,一脸不明白,“那这个呢?为什么不能动?”
殷铮扶额,然后看着门边站着的沈妙意:“这孩子的问题问不完,我坚持不住了,要不你来跟他解释?”
“娘!”穆崈从椅子上跳下来,两只小短腿儿跑去门边,一头扎进沈妙意怀里。
沈妙意蹲下,把孩子抱住,伸手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崈儿,我的孩子。”
心里的担忧在这一瞬间卸下,她眼角垂下一串泪珠儿。
“娘,你是来接我回家的?”穆崈双臂搂着沈妙意,小脸儿蹭着她的脸颊,亲昵的话语像掺了蜜糖。
沈妙意心疼的发酸,穆崈这是第一次离开她这样久。再看看殷铮,他到底把孩子还给她了。
“咱们还不能回家,娘还有些事情要办。”
想想一手创建的基业落在韩逸之手里,沈妙意很不甘心,更不想那些香料用来害人。是以,她宁愿毁掉。
“崈儿,你先去玩儿,娘和……先生说几句话。”
穆崈点头,欢快的跑出门去,内侍紧紧跟在人身后。
“先生?”殷铮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叹了一声,“一天里,你对我换了好几遍称呼了,我都搞不清现在自己是谁。”
沈妙意走过去,瞄了眼凌乱的棋盘:“你说的,我父亲,他在哪儿?”
只说是不在东陵,可是除东凌以外的地方可多了,殷铮又不说清楚。
殷铮手捂住胸口,眉头皱起:“咳咳……妙意,我这肩伤好像又重了。”
“太医没给你看?”沈妙意看看殷铮脸色,的确还是很差。
“看了,不过我觉得他就是捡了些我爱听的说,其实真实情况,我自己心里明白。”殷铮又咳了两声,随即艰难的单臂撑着桌子想站起来。
突然,他身子不稳,往一旁歪去。
沈妙意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过去扶住,问了声:“怎么了?”
殷铮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气息不稳:“坐久了,头晕,肩疼,腿麻。”
他偷看了眼沈妙意的脸色,小心问道:“妙意,你能扶着我去床边坐下吗?”
“走吧。”沈妙意应了声,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扶一把而已。
她双手扶着殷铮的小臂,看看那床的位置,也就两丈远的样子。
“哎哟,”殷铮哼唧一声,一步路都没迈出,左臂撑回桌面,“妙意,我右边身子都麻了,动不了。”
“动不了?”沈妙意松开手,打量着殷铮,想了想道,“那怎么办?去叫太医?”
“不用,”殷铮摇头,视线落在沈妙意纤巧的肩头,“不如你架着我吧?”
沈妙意眼睛眨了两下,点头:“好,我架着你。来,你把手搭在我肩上。”
她拍拍自己的右肩,圆圆的眼睛亮晶晶明亮。虽然脸伤了,但是眼里依旧藏着温柔。
“有,有劳了。”殷铮动了动,然后右臂艰难的抬起,绕过沈妙意的后脖颈,细长的手想落去她的肩头。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肩头的时候,沈妙意左手肘直接捅了殷铮的腰腹处。
“哎……”殷铮叫唤一声,下意识躲开,身子跌回到椅子上。
沈妙意气得笑了声:“还疼吗?躲得挺快,我看你哪里也不麻!”
殷铮扯扯嘴角:“我这不是跟你说笑的吗,妙意。你别气啊!”
说着,他转转脖子,又轻轻动了下肩膀,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轻轻叹了一声。
“好,不用你扶,我自己走。”
沈妙意见着殷铮走去窗边,从窗口往外看。
“小川呢?他什么时候走?”
要说殷铮刚才是装疼,那么现在就是真疼。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男人,还想跟着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