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来,将床头的小纸袋拿到面前,掏出了里面的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床头的台灯适时地亮了起来,我闭上眼,直到适应了光线,方才又睁开来,带着一种复杂地心情看向站在一旁的五条悟。
记得以前,他连答应女孩的邀约时不要带朋友都不明白,如今却已经懂得在我看不清东西时开灯了啊。
我低下头,将护照和机票放在一边,看着那把正静静躺在纸袋最底端的银色手木仓,抿了抿唇。
“这个你带上,反正留在这里也没用。”
耳边,清朗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咒力子弹我补满了,华国那边比日本要安全,没有很厉害的咒灵,应该够你用上十年,十年后,咒力要是用完了,你就寄回来给我……”
说到这里,五条悟的声音短暂停顿,又很快接上,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帮你补上。”
半晌沉默。
我握紧那把精巧的在无数个日夜从咒灵手里保护了我的手木仓,用力扯起了嘴角。
“……瞎说什么呢,”我抬起头,凝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我和悟君,还会有很多个十年可以活,我们一定能活得比所有人都要久,直到头发变白,老得牙齿都掉光了,还能拄着拐杖去院子里晒太阳。”
大海涨了潮,泛起汹涌的浪花,白发大男孩深深地看着我,然后轻轻眨了下眼,露出熟悉的嫌弃表情。
“噫——我才不会拄拐杖,也不会掉光牙齿。”
“嗨嗨,是我说错了,拄拐杖和脱牙的只会是我,悟君就算老了,也会是最帅气的老头头。”
月光似水流淌,我们看着彼此,好一会儿后,终于一起笑了起来。
***
我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离开咒术高专的。
来送我的,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夜蛾老师、七海健人他们都在外面做任务没回来,硝子倒是在高专,但她没有出现。
【我讨厌离别,就不去送你啦~桃酱,一路顺风哦。】
手机里,告别的短信出现在屏幕中央,而我只是笑笑,然后回复她:硝子也要好好的,多休息,注意你的黑眼圈。
消息发送成功几秒后,屏幕很快再次亮起。
【嘁,黑眼圈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我可是会反转术式的美少女。】
好好好,美少女硝子小姐,请务必要一直这样美丽下去啊。
我合上手机,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白发大男孩扬起嘴角。
“悟君,你低头过来一下。”
我说。
“干嘛?”
男孩挑眉问着,但还是很快弯下腰来。
我扯开衣领,将脖子上的红绳解下来,然后轻轻将绳子挂到他的脖颈上。
那是一条有些年头但看得出保养得很好的绳子,绳子下端,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石圆盘。
“这是我唯一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是我奶奶留给我的,在华国,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平安扣’。”
秋风簌簌,吹得头顶树叶沙沙作响,而我将那枚尚且温热的玉石塞进了五条悟的领口。
然后,我学着曾经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那样,用刻在灵魂里的最熟悉的语言,对着我喜欢的男孩送出祝福:[五条悟,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风停了,树叶静止。
“……刚刚桃酱说的是中文吗,好难啊,根本听不懂。”
白发大男孩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朝着我微微歪头,声音很轻:“所以,再用日语说一遍嘛。“
“这个只能说一遍,说多了,万一不灵了呢。”
我瞥他,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
“啊,是吗,那还是算了。”
白发男孩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不羁少年模样。
四周就此安静下来,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仿佛有一年那么久,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五条悟。
“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了。”
他看着我,笑着说。
“是啊……”
我垂下眼,又很快抬起,努力压抑着胸口里翻腾的情绪,轻声说:“那……我走啦。”
“嗯。”
这一刻,眼前这个曾经总是没个正形的大男孩,脸上只剩一片平静,比头顶天空还要漂亮的苍蓝色眼眸无比认真,纯白的眼睫让人想起凛冬纯粹的冰雪。
他很郑重地对我说:“桃酱,一路顺风。”
五条悟没有说再见,我也没有,我们很清楚,华国那么大,和日本之间隔着汪洋大海,一旦离开,便是永远不会再见了。
他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我也有我要过的生活,我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在今后只会渐行渐远。
不能回头,林桃。
就这样离开吧,离开身后那个你拼尽全力依然无法适应的世界,逃离那些令人崩溃的生离死别,你只是个普通人,你的心灵已经承受不住了。
明明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可在迈出高专结界的最后一步前,我忍不住,还是回了头。
白发大男孩穿着熟悉的深色高专校服,肩背挺拔如松柏,他始终没有戴上墨镜,只是远远地看着我,无比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地那么大,却空荡荡地,只有他一个人。
说分别时,我始终都是笑着的,我不喜欢哭,也不希望以后他想起自己时只有一张哭泣的脸。
可是,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胸腔中阻挡着所有情绪的堤坝突然溃了一个角。
——我不该丢下他的。
夏油杰走了,我也走了,硝子又是那种君子性格,今后的漫长岁月,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啊。
眼泪盈满了整个眼眶,摇摇欲坠,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方才没有让它落下来。
我想扑过去,抱住他说我决定留下来,再也不离开了。
我想说我其实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五条悟了。
我还想说,在某个特级咒灵的幻境领域里,我曾经答应一个穿着和服的白发小男孩,将来会给他编很多很多小兔子、小蚂蚱,多到坏掉多少个都无所谓,可他后来没有提,我就选择性地遗忘了,真的对不起。
我想做、想说太多太多的事,可是现实中,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已经长大的男孩抬起手,远远朝我挥了挥。
“再见啊,桃酱!”
再见,五条悟。
【嘀——检测到里世界对宿主排斥数值过载,检测到里世界对宿主排斥数值过载,宿主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现启动还原程序……】
在我迈出高专结界的下一秒,冥冥中,一道陌生的机械声在我脑海中炸裂开来,剧烈的恶心和疼痛让我猛地捂住头。
【正在查询存档,正在读取存档……哔——系统受到攻击,出现数据错误!出现数据错误!出现数据错误!!!】
铺天盖地的疼痛骤然一停,少女整个人就像被分解成了某种微小的粒子,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静止的风再次吹起来,高专结界的外面,早已空空如也。
***
世界某处,像是传来一种很可怕的震动。
家入硝子停住手里正在转的笔,向来灵敏的第六感让她察觉到,就在刚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发生了。
是什么呢?
她记得今天好像……好像是……哦对,夜蛾老师昨晚通知她说,可能有夏油那家伙的消息了,让她今天中午出发,和五条一起,把某个叛逆的“罪犯小哥”捉拿归案。
俏丽的泪痣随着眼睛的眨动而轻轻颤抖,硝子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看着缭绕的烟雾,走了神。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一样,有点奇怪。
思考间,宿舍的木门被“砰”得一声打开了。
五条悟从外面冲进来,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硝子,你见过桃酱吗,她不见了!明明刚才我还看着她走出结界,结果她突然消失了!”
升高的烟雾静悄悄地停了一瞬,家入硝子看着好友,半晌,疑惑地挑起眉。
“五条,你在说什么啊……桃酱?那是谁?”
这次,不止是烟雾,就连整个空间都凝固了一下。
“桃酱,林桃啊。”
白发大男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女,难以置信道:“硝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和你开玩笑干嘛,”心里似乎空了一下,家入硝子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她放下笔,认真道,“五条,我们认识一个叫林桃的人吗?不然你说说她长什么样,我试着回忆一下。”
***
2006年深秋,华国少女林桃在咒术高专的结界外无故消失,所有已知和她接触过的人,经确认,全部丧失相关记忆。
除了咒术界最强,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第42章
2018年, 日本横滨。
沿海城市的特色就是喧嚣的大风。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中,我推开咖啡厅的门,一边艰难地伸手按住帽子防止它被风吹走, 一边回头和站在柜台前穿着围裙的长发女人道别:“我先走啦, 梓酱!”
正在擦拭咖啡杯的榎本梓抬头看过来,笑容温柔地开口:“拜拜, 桃酱。”
“对了,一会儿要是安室君回来,麻烦帮我把伞还给他吧, 就在柜台左边第二个方格里。”
我用手指了指柜台的一角, 拜托对方:“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雨,希望能及时还给他。”
“好的, ”榎本梓点头, 朝我眨眨眼,“伞我会还给安室君的,桃酱还是快点下班吧,街头的便当店快要关门了哦。”
“嗯嗯, 谢谢啦~”
我连声点头,压紧帽子快步走了出去。
横滨的春天是湿冷的, 海风夹着水气砸到你的脸上,法术攻击痛得很。
我小跑着抵达街头的便当店,买了一份刚做好的便当, 抱在怀里赶紧埋头往前冲。
一路跑过两条街,转弯后, 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院落,亮着昏黄的灯,二层的位置, 有个朦胧的清瘦身影正站在窗前向外看。
他看见了我,抬起手朝我摆了摆。
而我只觉得心脏突然温暖起来,被胸腔涌出的那道情绪驱使着,加快速度一股脑冲到了家门口。
“欢迎回来,林君。”
家门被打开,清润好听的男声顺着室内的暖风飘过来,穿着衬衣马甲的青年鸢色的眼睛笑意轻盈。
“晚上好,太宰君。”
奔跑的脚步由快到慢,最后变成了淑女的得体小步,我进了门,摘下帽子,借着旁边的落地镜看了看自己的发型,没有被吹乱,完美。
脱了外套换上拖鞋,将怀里的便当盒递过去,我对着锁好门的青年说:“今天外面好冷啊,也不知道便当有没有凉掉,不行用微波炉热一下吧。”
“不用,”青年走过来,打开便当盒,轻轻闻了一下,“还是热的呢,好香,以前没有吃过,是优子家的新品吗?”
“是的。”
我点头,走到沙发前从角落里捞过来一大坨毛茸茸抱到怀里,和它打招呼:“小花,我回来啦,晚上好。”
黑白斑点的奶牛猫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施施然在我怀里换了个姿势,一副朕要困觉勿扰的模样。
唉,自从在雪天的家门口被它碰瓷后,这家伙只保持了两天的乖巧模样,就原形毕露了。
猫嘛,都差不多。
我耸肩,将它放回到沙发上,跑到卫生间里,履行每日的铲屎官义务。
“林君——微波炉里我热了牛奶,记得一会儿要喝掉哦。”
身后餐厅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嗓音,我抬高声音应答了一声“好的”。
猫砂显然已经在白天清理过了,只有刚刚小花排泄的一点点,已经结了团,我将那一小团猫砂铲出来用垃圾袋装好,仔细地检查还有没有落下别的。
四周很静,只有猫砂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沙沙”的细腻声响,于是在劳碌一天的回家时间,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地跑远了。
两个月前,我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随身只有一个小小的旅行包,装着几件衣服,身份证明,一本护照,一张过期的从东京飞往香港的机票,以及,一把线条流畅看起来就知道一定贼贵的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木仓。
莫名其妙会说会写的日语,各种不用记诵就能懂的日式风俗,以及镜子里的那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我懵了将近半天,最后从自己想象力贫瘠的小脑瓜里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我也许大概可能是,穿成了平行世界的自己。
一定是这样,反正绝对不可能是身穿!
因为身份证明上的“我”,已经29岁了呢:)
虽然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大家都说我看起来像个学生妹,可身份证明不会骗人,我还壮胆子去警察局确认过,绝对没有造假。
所以,凭白老了十岁,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扯远了,继续说。
这是一个和我曾经生活的地方相似又不同的世界,这里有合法盖高楼的黑手党,还有街上偶尔能远远看见的异能力者——没错,异能力,前世电视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在这里,是真实存在的。
事实上,在我穿来的第一个月末,就曾亲眼目睹一个穿着背带裤的银发大男孩从一栋高楼一跃而下,然后在周围的惊呼里变出了白虎一样的四肢和尾巴。
别说,还挺萌的[蠢蠢欲动.jpg]。
也就在目睹大变身的当晚,我在下班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美丽男青年,太宰治。
请允许我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他,因为真的,非常非常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