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声开合,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落地窗那边的窗帘跟着微微鼓动。
房里重归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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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懿丘行李收拾好后,顾承林送她去酒店门口。
他在前面替她推行李箱,她背着书包落后半步跟着。
短短一路走得安静,她想着要不要开口说话,可思来想去,总感觉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聊的。
特别是在这种分别的时候。
或许,对她来说是分别,而对他来说,则仅仅是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出了酒店门,冬日寒气扑面而来,中午太阳露了一点出来,皮肤仍旧被风吹得发疼。
吴正宪从驾驶座下来接顾承林手中的行李箱:“师兄你放心,人一定给你送到。”
他点头,手则伸出去给林懿丘拉后座车门。
门开到最大,他一手撑在车门顶,身体微倾:“到学校了给我发个消息。记着了?”
林懿丘缩着脖子躲风,她赶紧坐上去,连连点头:“好。”
正午薄纱一样的日光落在他清峻的侧脸上,她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听见顾承林身后传来人声。
“这不是顾总吗?”
赵驰坤从另一头的豪车上下来,没走几步就望见了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外甥,他眯眯眼,停住脚步往这边走来,“昨晚没在场子里瞧见人啊,顾总是到哪谈生意去了?”
林懿丘脊背一僵。
而顾承林的动作则比她想象得更快,男人直接扬手,“嗙”的一声,从外面阖上了车门。
林懿丘只觉得一阵冷风砸在自己身上,车内暖气还没有开得很足,她半冷半热,难捱极了。
“车里是女朋友?”赵驰坤戏谑,“都不带下来见一见?舅舅给你把把关。”
顾承林挪一下步子,严严实实地挡在后座车窗前,阻断他几欲刺探的视线。
车窗玻璃本就贴了防窥膜,现在又被他用身形遮了一半,里面的人是看不真切的。
他面不改色地将话锋一一打回去,“赵总都说是女朋友了,那自然是不能先给您看。这要是被我父亲听去,赵总这越俎代庖的污名可就在他面前落下了。”
顾胤中大半生被人奉承惯了,最在意的就是主次有序,见不得别人拂他面子。
赵驰坤借着姐姐的名头讨好顾胤中,这礼数自然是第一个不敢乱的。
更何况这就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顾承林侧头瞧一眼车这边的后视镜,示意吴正宪可以开车走了。
顺带地,眼神往车窗里望了一瞬——
防窥膜反光,他只瞧见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林懿丘感受到汽车启动,她也慌忙抬头去看他。
鼻息屏着,隔着移动的玻璃,两人视线堪堪交错。
这车隔音效果太好,她方才只能隐约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
凭着直觉,她都能感受里面暗藏的机锋。
随着车驶远,她眼神往回望,始终定在顾承林不断变小的身影上。
终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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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高楼马路之间穿梭,缓了好一会,林懿丘才出声:“吴师兄,你是一开始就跟着承林哥了?”
吴正宪又被这个称呼呛了一下:“小林妹妹,求求了,可别这么叫我。我不想折寿。”
听他求饶般的语气,林懿丘实在不懂他怎么这么坚持,无奈:“那叫什么,直接叫名字?”
“就叫名字吧。我也不比你大多少。”他哭笑不得。
话语停顿片刻,吴正宪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大一时跟着顾师兄的……”
他是家里砸锅卖铁送出国念书,一入学按照M大传统抽签分配,他被划给了顾承林。
也幸好他分到的人是有强迫症且凡事亲力亲为的顾承林,事从来不多,给他腾了不少时间出去兼职挣生活费。
一直到第一学期末,他兼职工资被扣了一半,气得他直接抡起餐厅里的椅子砸伤了店里的老板。
最后,是顾承林去警察局捞的人。
医药费、赔偿款、赎金一系列杂七杂八的钱,都是师兄帮忙垫的。
那一天出了警察局,吴正宪整个人直接崩了,在顾承林面前,人生头一次哭得稀里哗啦。
也是那天,顾承林给他指了路,禁止他去做那些回报比低下的体力劳动。
同时,问他要不要去自己的公司做事,薪资可观,但就一条,要能吃得了苦。
那时程璟生还没来北美,他跟着顾承林N市B市来回跑,为一个项目连续通宵是常有的事。
而顾承林这个做上司的也从来不比他轻松多少。
可也是这里,他才深刻明白人和人是真的有智商、体能、天分等种种差异。
同样是在N市熬了三天,可第四日一早,顾承林仍旧能自己开车回M大做学术报告。
除此更让人羡慕的是做这一行的天分,老天赏饭吃,不服都不行。
他是眼睁睁地瞧着顾承林在极短的时间里,用不算多的本金,钱生钱、利滚利。
所有的东西到他手上,翻个身转个手,都能跟着水涨船高。
看似操作简单、条理清楚,其实里面的学问已经深入了好几个层级。
他虽然看不懂,但他明白,只要顾承林说可以,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小林妹妹,你放心好了,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吴正宪安慰她。
林懿丘手指交叉扣在一起,她掐着自己掌心的软肉。
车已经驶上高速路,外面正午的阳光再次隐没。
由N市往B市是朝北的方向,车窗降下来一点,外面霜刃一样的风割进来,外面的云层也眼见地厚实不少。
她望着灰天低云,脑海里由两人方才交错的目光,想到驶离酒店时她回头瞧见的,他和赵驰坤面对面,暗中博弈的情景。
也希望,这次没有任何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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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生活又回到最平淡的轨道。
初雪化了一半,整个城市都笼在湿寒冷冽的空气里。
林懿丘仍旧尝试着去和谢忱交流。
因为她发现,她们之间欠缺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次不痛不痒的解释。
而谢忱好像已经决定不再与她有任何的瓜葛,也对她所有试图接近的举动,全都视而不见。
临近期末,天越来越冷,风刮得尤为猛烈。
这日林懿丘回公寓,在楼底下的绿化带里瞧见不少从阳台上被风刮落的大小衣物。
她在寻找自己有没有衣服被吹下来的同时,顺手也把谢忱的几件毛衣给收拾了。
谢忱晚上从画室回来的时候,林懿丘正蹲在她房门口等她。
她一手抱着几件衣服,一手拿着书在看课本。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忱有些郁闷,本来依旧不想理她,可走进才看清她手里抱着的是自己的衣服……
林懿丘赶忙站起来,“你回来啦。”她跺一跺酸麻的脚,把手里的衣服给她递过去,“你的衣服,我回来时看见被风吹下去了,就顺手给你拿进来了。”
谢忱迟疑一瞬才伸手接过:“你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等?”
“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气,万一你一激动这些衣服都不要了可怎么办。”
谢忱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最开始,她微信上发的那一长段解释的话自己一字不落的看了。
毕竟她又没什么错,若说自己还在生气也未免太过矫情,但她心里总憋着口气。
林懿丘见她不说话,她只好指一指隔壁,“那我先回去了?”
谢忱抿一下唇,她把怀里的衣服往上抬一抬,示意说:“……谢谢。”
林懿丘见她面对自己的表情终于不再严肃,她松口气,笑了:“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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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是M大AP微观经济学最后一次课,今天上完,下周考试,先修课的上半学期课时也就此结束。
下课,林懿丘喊谢忱一道回学校。
经过上次“收衣服”事件,两人的关系已然缓和了一大步。
她本想和谢忱商量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个晚餐,却一下子在经院门口瞧见了个意外的人。
肖裕站在大门边上,视线眺望着里面进进出出的人。
林懿丘第一反应就是拉着谢忱绕道走开。
可无奈,她们两个黑发亚洲人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之间醒目极了。
肖裕眼尖得很,从那头连走带跑地跟过来。
“你又想干什么?”林懿丘冷冷看他。
肖裕不好意思地挠一下头,讨好一笑:“林妹妹,好妹妹,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第20章 别告我状啊!
“你来道歉我就一定要听?”林懿丘怕他又整什么幺蛾子, 试图转身往另一边走。
他见林懿丘一脸紧惕的模样,跟着绕到她身前去,没法地摊摊手:“林妹妹, 我是真来道歉的!”
说完, 他视线又落到她身后的谢忱身上, “你就是林妹妹的朋友吧?”
肖裕转移了目标,他对谢忱抱歉一笑:“上次在酒吧是我招待不周,那些话,也都是我喝醉了胡说的。”
“冯又谦是有娃娃亲,但和林妹妹也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关系。”他视线往林懿丘那瞄一眼,“我那次是真瞎说的,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 哪知道会让你们产生那么大的误会……”
林懿丘只觉这人脸色变换起来怎能这么灵活自如, 前两周在酒吧里还趾高气昂,现在就又能低声下气地来同她说好话了?
她晓得肖家现在的实力已经完全能和林家比肩,这种口角之争完全不至于让他这么守在M大经院门口等着给她道歉。
林懿丘依旧紧惕:“谁让你来道歉的?”
“没, 没谁!”他嘴硬,很复杂却又很坚定地捶胸顿足:“是我自己认识到错误了。”
“……”
林懿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心道,还不是被迫?
算了, 她懒得管他是幡然悔悟还是被人胁迫。
但人堵都面前来了, 总得给个回话。
林懿丘挽一下谢忱的胳膊,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接受这个极为勉强僵硬的道歉。
谢忱蓦地觉得, 自己这个气生得实在兴师动众,以至于让她有些微的惶恐。
她深吸一口气,只好说:“我接受道歉。虽然这个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她也不愿再费时间周旋, 径直拉着林懿丘绕过肖裕往外走。
肖裕也不恼,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在两人身后喊:“林妹妹,我道过歉了!可别告我状啊!”
告状?
林懿丘蹙眉,她一边被谢忱拉着,一边回头望肖裕,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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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唐人街那边打包了吃食回学校。
刚进公寓,林懿丘把海鲜面往茶几上一搁,来不及吃就先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B市的冬日夜晚漫长,不到七点,天已全黑了。
她卧室在二楼,外面是枝叶早已落尽的青桐树,嶙峋的树桠突兀地立了一排。
路上堆着还没化干净的雪,气温下降,雪水又慢慢凝成了冰。
林懿丘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顾承林的手机号。
她手指悬在通话键上,久久踌躇。
从N市回来后,她没再打扰过他。
即便他说,有事情打电话;即便他保证,看见微信一定回。
今日肖裕隔了半个月突然来学校跟她道歉,不用多想,一定是顾承林那边替她做了或说了些什么。
肖家和赵家有交情,他出手帮她一分,就是给自己添一分麻烦。
赵驰坤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算亲眼见识过。
这叫她怎么忍得住不去联系他,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如预想中那般,一切顺利。
犹豫许久,外面的风已经吹得她半身僵硬,林懿丘心一横,拨通了电话。
有节奏的嘟嘟声听得她无端烦躁。
心绪由期待变作紧张,最后又散失在茫茫低迷的担忧里。
像是抓了把散沙,手心里的东西也如流沙漏风,尽数飘走了。
等了许久,没有人接。
是太忙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还在N市吗?还是已经回M大了?
林懿丘对他的行踪全然不清楚,心空落落的。
她往前一步双臂撑在铁艺栏杆上,习惯性点进两人的微信聊天框,指尖无意识往上滑动。
前面的大半篇幅都是她在N市时,每去一个地方就和男人报备一条的位置分享。
而顾承林的回复也极其简略,大多是“嗯”“好”等一系列单个词。
风吹得她两腿打颤,她却又固执地站在风口,准备过一会儿再打第二个电话。
这时,她的房门响起敲门声。
林懿丘舒缓一下冻僵的身体,过去开门。
谢忱提着打包的晚饭,见她开门,一阵哆嗦:“你房里怎么这么冷啊。”
随即望见连着客厅的玻璃门全数敞开,风呼啦啦地灌进来。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先帮她把空调开到最高,再走过去关紧阳台门。
“……你怎么了?”回头看林懿丘面色低沉,她惊讶地问。
“没,刚刚吹了会风。”
谢忱指指茶几:“我们一起吃?”
林懿丘意外,她随即一笑:“你终于不排斥我了。”
“我没排斥你……”谢忱抿唇,“可能你不信。但真的,我只是一直在和自己生气。”
谢忱从沙发上摸到电视遥控器,点开她们常看的一款外国真人秀综艺。
两人并排坐在客厅的毛绒地毯上,打包盒打开,里面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