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身,观察她的表情:“您就算不愿回去,以后在B市也很难在碰见顾公子了……”
林懿丘心里一沉,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明明前天,她发烧进医院,他还亲口安慰她:我不就在这,能去哪儿?
——他从不和她说假话。
林懿丘在心里加固信念。
她手攥得死紧,将情绪压下去,面无表情:“说完了吗?”
“说完了。”
林懿丘立刻去拉车门,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孙秘书见怪不怪,只在她阖门前说:“这几天林总让我留在这,您想好什么时候回国,我随时等您吩咐。”
-
时间进入六月尾声。
B市又下了场雨,水汽湿热,树木湿绿,整座城市罩在雾里一样。
这样的天气,像极了她去年初到异国,夏秋之交的景象。
从孙秘书嘴里听到顾承林要把公司迁去欧洲的消息后,林懿丘始终不能平静。
她不断告诉自己,顾承林不是不吭不响的那种人,如果真的要走,他一定会提前告诉她的。
可时间过一日少一日,每一天的流逝都像个引人遐想的黑洞。
想问又不敢问——她自己连快要回国的事都瞒着他,她又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问他会不会离开B市,会不会离开她呢?
林懿丘一团乱麻。明明一个月前,她在每天在微信上和顾承林肆无忌惮地闲聊吐槽,可短短不过三十天,她这里就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终于,她再无法持续一个人的胡乱猜想。
林懿丘下定决心给顾承林打个电话。
然而电话拨过去,直到待机声自动停止,那边都没有接电话。
点开微信发消息,措辞许久还是作罢。
林懿丘呆滞地在公寓里坐了许久,她眼神惶惶不知道该看向哪。
最后视线移到桌面上。
她浑身一激灵,赶忙拉开手边的抽屉,翻出前几天手工作业评定后发回的她的手工作品。
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素白滢澄的一枚戒指。
林懿丘把戒指攥在手里,她又拿起手机,思索许久,她打给吴正宪。
那边接得比她想像的要快:“小林妹妹?”
林懿丘开门见山:“承林哥呢,他在你旁边么?”
吴正宪一愣,望一眼紧闭的会议室:“顾师兄在里面开会呢。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一会儿,继续问:“他大概什么时候散会呀。”
“这个不好说,估计才刚刚开始。这几天大家都在欧洲做讨论会。”吴正宪听出她语气的不自然,“你是有什么急事?”
林懿丘手指攥紧手机,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寻常:“我听说,你们要……把公司迁去欧洲,是真的吗?”
吴正宪有些意外她怎么知道的这个事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师兄早和她说过了。
他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程总想把公司迁那边去。不过事情没定下来呢,还在商讨阶段。”
林懿丘手死死扣着那枚戒指:“承林哥也去吗?”
“这……欧洲这边受帝都牵制小,如果公司迁过去,顾师兄当然也要去的吧。”
听那边久久没有应答,吴正宪急了:“喂?小林妹妹?”
林懿丘一霎回神:“没……没事。”她声音讷讷,“你们忙吧。”
挂了电话,她手连着心一并落下去。
这几日彻夜难眠时,她不是没想过破罐破摔,宁愿和林家断绝关系也绝不回国。
此刻再看,她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她要是再孤注一掷地任性,那就真真是他的拖累了。
他一路走来这样艰难,眼看现在辟出一片天地……她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做他的累赘吗?
更何况,她现在学籍都不在这边,林佩隔着一个太平洋都能轻轻松松拿捏住她。
连升学都是问题,她以后在这边要怎么办?
林懿丘如坠深渊。
当初她改学校来北美,一是喜欢顾承林二就是想借此远远逃开林家,她和林佩母女矛盾埋得深,只要自己不遂她意,这次是学籍,下次指不定又是什么其他破事。
就像那次林佩在电话里说的,她是林家的人,她逃不开的。
现在的她,两手空空,又有什么方式来抵抗?
还是说,连这也要告诉顾承林,在他好不容易从顾家那样的熔炉里抽身出来,又来给自己解决家庭矛盾?
若逃避真有用,那她现在就该是最清闲自在的人。
林懿丘双眼模糊,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给孙秘书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小姐。”
她望着手心里剩下的那枚戒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若无其事:“我考虑好了。”
第38章 她要叫他怎么办才好
孙秘书惊讶林懿丘这么快就做了回国的决定。
毕竟他跟着林佩工作二十年, 这对母女间积压的矛盾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说得清的。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应该怎么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将这位从小就性格闹腾的大小姐“请”上飞机。
可现在林懿丘无任何反抗乖顺就范,这倒让他有些不忍心下手。
但顶头上司的指令他还是要完成的。
收到林懿丘电话后, 他先给林佩报告了情况, 再立刻派人去办理转学和出境手续, 又亲自开车去学校接人。
车开到时,林懿丘正从校门口出来,身上的校服已然换掉,肩上只挂了个小包。
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放弃抵抗的了无生气的模样。
孙秘书从副驾驶侧过身:“行李会有人帮您打包寄回去。”
林懿丘坐在后座,眼睛都没抬。
良久, 感受到他目光还在观察自己, 她不耐烦:“还有事?”
“林总说, 要我暂时保管一下您的证件和手机。”
林懿丘胸膛微微起伏,她手死死攥在一起,像是在进行一场长久的忍耐。
她知道林佩雷厉风行, 只要是有可能脱离她掌控的所有事,她都会不遗余力地消除。
林懿丘没动,她语气生硬地讲条件:“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孙秘书微微皱眉, 有些犹豫。
“怎么?还怕我溜?”林懿丘睨他一眼, “还是说,你连这个都要和我母亲请示?”
孙秘书叹口气,“您说。”
林懿丘报了顾承林家的地址。
孙秘书给司机递个眼色, 车方向一拐,往熟悉的路上去了。
周遭街景陆续倒退,她视线望着外面来往如水的车流,望外面高高低低的店铺广告牌。
终于, 砖红色的联排别墅出现在视野里,一楼的花丛还是像上次离开一样杂乱无章。
汽车熄火后,林懿丘说:“别跟过来。我一个人去。”
开门,摔门,身影飞快跳下车往门口跑。
她指尖微微颤抖,往电子锁里输入自己的生日,手下一拧,她推门进去。
门“呯”地一下关上,她背心抵着门背,身体慢慢滑落下去。
林懿丘深吸几口气,手掌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打开身旁的鞋柜去拿拖鞋,里面放着两人平日常穿的那一款,黑白一对,沃尔玛打折促销时买的。
她换了鞋,缓慢走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庭院里的绿树枝丫淌过来,被落地窗整齐切割。
茶几上堆着几罐她爱吃的坚果零食;沙发上她常用的毛毯一团裹着挤在角落;餐桌上的玻璃壶里还剩着半杯水……
一切在光里染着金边,宁静如昔。
这么环视一圈,她仿佛一下回到数月前。
还是冬日里的一个下午,她餐厅难得休息一天,顾承林还留在家里修养。
液晶电视放着她随手调出来的音乐电影,男人在身边看书,她歪躺在沙发上打瞌睡。
一切昏昏沉沉,那些或明或暗的感情都在这里无所遁形。
眼前的窗帘微动,林懿丘从回忆里抽神。
走去楼上,她从兜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这一年来自己零零散散欠顾承林的钱。
从两人第一次碰面他帮忙出的修理费开始,到冬天租房他垫付的一部分租金,全部都在这里。
她从小黏他,一直喜欢他,却从没真正意义上帮过他。
更多的时候,还需要他反过来细心照料,浪费他原本就不多的时间和精力。
林懿丘将卡摆在自己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现在她都要离开了,也就不要再麻烦他或者欠他什么。
等他从欧洲回来看见,他会知道的。
从楼上一步一踱下来,她最后环视一圈寂静空旷的房间。
像是要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封存进自己的记忆里。
手下门开、门关,外面午后的太阳照到自己脚边。
她微微眯起眼抬头,一点流云微风,听见街道上的遮荫树簌簌作响。
-
晚上九点,顾承林终于下会。
出会议室门的时候还被负责人拦下做最后的确认。
他按捺着耐心,手伸出去同欧洲的合作方握手,“这次商谈不成,也并非贵公司给出的诚意不够,而是这次的确没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对方欲再次争取,“顾总,请问上次程总提出可能会将公司迁去欧洲,这个消息属实吗?”
顾承林面色微沉,他一手抄兜,也没明面回答,只表示下次还会有更好的合作机会。
走回休息室,他拿出手机解除静音,里面跳出来几个小时前林懿丘的未接来电。
他眉头微蹙。
一旁吴正宪递上水杯和文件,他想起来:“师兄,你开会的时候小林妹妹给我打电话了。”
顾承林文件翻到一半,桌上的马克杯也推回去:“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问,我们公司是不是要搬去欧洲了。”
他眼神微眯,视线一霎就有了警告意味:“你答的什么?”
吴正宪下意识被逼得退后一步,他意外于他气场的突然转变,磕磕巴巴地将下午的对话复述一遍。
顾承林面色愈渐冷凝,他几乎就要将手里的文件一把拍在桌上:“我从来就没有松口搬公司的事。”
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谁跟你说要搬公司了?”
“程……程总说的。”
顾承林冷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把马克杯在玻璃桌上重重一搁,“我是在合同上签字了?还是发文书公布了?”他起身将椅背上的西服一把捞起,直接摔门出去,“真是张口就来。”
吴正宪吓坏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追到走廊来:“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错了,现在……”
顾承林脚步不停,他手指一下会议室的大门,头一次放了狠话:“你现在就去,和程璟生说,这事我不同意,他要想搬去欧洲让他带着股份自己去!”
“师兄……”
顾承林动作一顿。
他终于发觉自己的失态。
男人蓦地抽身,继续往电梯口走。
现在的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不悦究竟是因为程璟生没经过自己同意私自做决定,还是因为有人越过他把这莫须有的消息透露给林懿丘。
但他能肯定的是,这话若是让旁人说给她听,她定然伤心坏了。
顾承林下了电梯坐进车,他看眼腕表,立即给林懿丘回了电话过去。
欧洲到北美,近六个小时的时差,这个点儿她应该刚刚下课。
可那边已是关机状态。
心里的不安愈渐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流走。
那东西淌过指尖,他抓不住。
顾承林头一回这般焦躁,他从储物格里掏出打火机,点了烟咬在嘴里。
直到烟灰从指尖跌落,一点星火落在自己西服上,烫出焦黑圆点。
昏暗里,急促的手机铃响起,他恍然回神。
赶忙去看,是冯又谦。
顾承林眼神微敛,里面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每次这人给他打电话都没什么好消息。
“承林,你在哪里?还是在欧洲?”那边声音难得严肃起来。
顾承林视线稍垂:“嗯。我快回B市了。”
冯又谦停顿片刻,“你知道了?”
知道?
他知道什么?
顾承林眼神微眯,心下那股被蒙在鼓里的烦躁又升起来。
他手继续去摸烟盒。
“林家派人来北美了。”冯又谦语气停一下,“林妹妹已经被接走了。”
-
呼吸深重起来,烟一把碾熄,他打转方向盘往飞机场去。
所有的预感重叠起来,一起指向一个早已清晰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答案。
从那夜他临时回B市遇见小妹妹在门口淋雨,他就应该猜到的。
这一个多月,她情绪时时低落。他虽预感不安,但也从没往离别这个词上想过。
搭最近一班机回B市,八小时航班,落地时那边已是凌晨深夜。
先回的别墅。他家里还留有她的一些东西。
顾承林在门口停了会儿,伸出手去摁电子锁。
初夏深夜,他听见一两声虫鸣,灯下的飞蛾一圈一圈绕着。
里面黢黑一片,他伸手亮灯。
玄关处澄黄光线洒下,他接到冯又谦电话后连夜奔波,已是一身疲惫。
抬眼稍稍看一圈,房间里东西整整齐齐,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就连冰箱门上还原封不动贴着她之前那张写着术后注意事项的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