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外套来不及脱,他直接提步上楼。
在小妹妹常住的房间里,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光秃空旷的桌面上,很容易就发现多出来的一张银行卡。
壁灯微弱,卡面边缘散射一点光线。
顾承林嘴角绷直,脸色连着此刻焦灼的心绪,一点一点沉下去。
若这都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他就白和林懿丘相处那么久了。
可她事到临头一言不发,如今甩一张银行卡给他。
她这是遇上变故,连自己也要一并推开?
顾承林胸腔里淬了层火,又试着一连打过去几个电话,那边仍是关机。
真就这么走了?
安安静静,连一个影子都没撂下。
他记得她那天生日不是这样说的。
末了,顾承林一声轻笑。
那薄薄一张卡被他掷回桌面上,“啪嗒”脆响。
嘴里咬烟重新点燃,混沌昏暗的房间里,猩红火光一闪一灭。
他的小妹妹啊,看着纯良无害,实则拗得很。
这么不告而别,她要教他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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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懿丘没想到孙秘书动作这么快。
他应着林佩的要求,立马定了晚上回国的飞机,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她自嘲地想,或许这就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好处?
明明手续一个都没有下来,那些要她出面签字的流程也不用她亲自去。
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周边所有人都要比她了解今后的去向。
上了飞机后,林懿丘一言不发,关了阅读灯,接过毛毯罩在头上就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睡眠质量都特别差,等她醒来的时候,机舱里大部分人都睡着。
她座位靠窗,手机被没收,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窗外是混沌的天际线,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云,曙光还落在地球的那一边。
抬头望头顶的行李舱,林懿丘瞅一眼前面睡着没动的孙秘书,轻手轻脚站起来,去行李舱里拿自己的手机。
回国后,按照林佩的作风,一定会检查她手机里所有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如果以后她还想回北美见顾承林,现在就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她将手机开机,先调了飞行模式,再点开微信里和顾承林的聊天记录。
林懿丘压抑着情绪,耐心地把聊天记录翻至开头,再一点点地看下来。
将近一年,她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也都在这里了。
又去翻相册。里面几乎是上课拍下的PPT和各加餐厅吃过的美食。
和顾承林有关的照片就一张。她十八岁生日趴他肩上拍的。
夜里两人轮廓模糊,他背着她走在河边,清风、流水、星月,都由这一幕晃进自己眼里。
林懿丘咬着唇,拼命忍耐。
指尖颤抖长按,她呼出一口气,轻点删除。
林懿丘想,她大概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她的黄粱美梦,走到尽头了。
第39章 素白戒指
林懿丘回来后, 还是被安置进了原来市中心的别墅里。
这栋是林徐两家联姻时长辈赠送的婚房,两人离婚后这份房产跟着她一起被判给林佩。
而林佩才不稀罕这栋留徐至诚痕迹的房子,她甚少回来, 下班后也多是在公司附近的别墅里休息。
家里变化不大, 保姆还是原来那几个, 陈设不多不少,和她一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自己的房间推开,露台前隔着绿化带的那一栋是从前顾家的老宅。
几年前顾胤中再婚,应现任赵婉茹的要求一并搬走,这栋老宅也就此闲置。
有时候,林懿丘会习惯性盯着那个方向发愣, 也总会在自己回忆到某一个点时兀自惊醒。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地从回忆里汲取温暖。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去年她偷改志愿的事, 林佩留了心眼, 将她证件全部没收,手机SIM卡强制换新,银行卡也继续冻结。
她的学籍被林佩转入帝大附中复读班, 提前找了私人家教,为她重新回学校上课做准备。
没人限制她的自由,一日三餐也有保姆照顾, 外界消息也没被人为隔绝, 就连帝都圈子里的朋友听说她回国了,好几日喊她赏脸出来聚一聚。
林懿丘一个没应,她乖乖地待在林佩为她打造的牢笼里, 对所有的决定一言不发,悉数照做。
林佩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几天后,家里接到程珞生的电话,她环游世界回国, 请她去自己接风宴上露个脸,散散心。
在国内,程珞生和她关系最好,从前只要有她在的场子,自己不可能缺席。
这次也一样,林懿丘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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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还要和林佩报备,林懿丘也没有恼火。
她已被训练得心如止水,不露声色。
地点在一家私人俱乐部,程家投资的。
偌大一个场子,来的都是圈子里的熟面孔,长沙发那热火朝天,中央是穿一字肩裙的程珞生。
林懿丘跟着侍应生走进去。
里面人瞧见她来,一阵躁动。
“林妹妹来了来了,快快快,准备——”
林懿丘被人从边缘拉到中中央,程珞生站起来一把搂住她肩,端着高脚杯的手往上举。
“来!祝贺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林妹妹,顺利回国!”
周围人应声沸腾,还不知道是谁买了礼花炮,“嘭”的一声响,五彩斑斓的彩片纷纷扬扬迎头飘下。
在设计良好的装饰灯里,光彩迷炫。
林懿丘有些状况外,直到被人拉着胳膊坐下,她恍然回神。
先给大家说了声谢,再去看程珞生:“你回国的庆功宴怎么还把主角换成我了?”
程珞生在圈子里一向吃得开,程家地位摆在这儿,有眼力见的人多了,这种一呼百应的事,她比她擅长。
“给谁办都一样,主要是想把你给喊出来。”她没所谓,从一旁到了果汁塞林懿丘手上,“我回国好多天了,你这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一个人憋了多久啊,也不怕闷坏?”
“从前的号码用不成了,微信我申请了新的。”
林懿丘从翻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递过去。
程珞生当然听出蹊跷,她望她一眼,没怎么多问,只摸过玻璃茶几上的手机添加了她的新号。
两人这一瞬沉默,旁边顷刻有人插话进来:“林妹妹,在北美待了那么久,好不好玩啊?”
林懿丘抿一口鲜榨果汁,淡淡笑一下:“也就那样。当然还是国内好。”
程珞生却笑骂回去:“问什么问,想知道好不好玩自己订机票去呗。”
说完,她起身,也不打招呼,就这么端着酒杯,拉了林懿丘去吧台。
这边稍微清净点,头顶是内嵌音响,略显冷门却舒缓的音乐落在耳边清晰了些。
“你和顾哥……”程珞生有些担忧的问。
“不准提他。”林懿丘一手撑着脸,“我和他……以后估计很难再有联系了。”
她凑近,小声问:“林姨亲自去把你带回来的?”
“孙秘书来的。”
“……下手好狠。”
林懿丘耸耸肩。
林佩从年初就给她转了学籍,小半年来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她自己发现时才全盘托出。
她回国后在家平静许久,也想明白这不过是个局罢了。
林家夹在姚家和顾家之间,从前两头逢源,如今就两头难顾,一边是利一边是义,这种僵局,最是麻烦。
她要是继续留在顾承林那里,万一顾胤中认为林家要倒头帮顾承林,放赵驰坤向林家出手,以这几年林家逐渐低迷的公司状况,抗不过几轮。
若林佩直接强制她回国,以自己的性格定然是不服气要闹的。可若她这么压着不说,等她在最最憧憬之时迎头棒喝,这样的打击,威力确实要大得多。
程珞生看她眉眼耷拉着,今日把她喊出来,也没见她高兴那么一下下。
“真都不是好东西!”她看着手里酒杯突然出口,“别伤心,我帮你骂他们。”
林懿丘看她一副干倒□□主义的气势,忍不住“噗嗤”一笑,虽只微微抿唇上扬,但也总算是有了别的表情。
程珞生摁亮手机,问她:“要不我把你的新微信发给我哥,再让他转给顾哥……”
“算了吧。”林懿丘数着调酒师背后那通天般高的琳琅酒阁,叹口气,“他挺忙的,我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她都那样不告而别了,又有什么底气再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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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林家的关系,转学手续很快下来。
她在家里跟着私教老师上了半个月的课,对国内大致要学的了解了个大概。
去学校的前一个周末,林懿丘去了趟绣和堂。
绣和堂在老城区里,这里本地的老旧胡同多,景点餐馆以及一些文化艺术店也扎堆开着。
后面都是受保护的老民居,车开不进去。
她在路边下车,熟门熟路绕进去。
绣和堂现在发展成了文化保护建筑,前面摆放着观赏兴致的明清仿制艺术品,参观的游客多。
后面是私人住所。林懿丘从后门进去。
姚玫和正在屋里指导学生做刺绣,老先生头发半白,鼻梁上带着老花镜,精神劲却十足。
她坐在绷架前讲解技巧,见到门口的人,把眼镜往下拉一点,从镜框上方瞧她:“小丘来啦?”
林懿丘收下太阳伞:“嗯。”
姚玫和招呼:“快来快来——”起身把人往屋子内堂里带:“怎么今天过来了?”
内堂里倒没有外面红墙黛瓦的古旧气息,里面现代化改造,设施完备齐全。
一边的保姆给她端了碗冰镇的牛奶桃胶过来。
“后天要去学校了。”林懿丘道谢接过,“再想来看您估计没什么时间。”
姚玫和很是赞同:“好好念书最要紧。”
她看林懿丘头埋在碗里,出声叮嘱她:“去了学校,你和你妈妈的事也不要再多想了。很多事越想越焦躁。”
“您……也劝我原谅么?”林懿丘抿抿唇。
“我是让你别气你自己。”姚玫和给她抽了餐巾纸递过去,“一生那么多年,又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按照标准轨道走。谁还没年轻过?”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偏激。”老先生缓缓安抚,“世间来回起落,这是常事。”
“嗯,我记着呢。”林懿丘捧着碗喝一口桃胶,终于抬头,“您……都不问问承林哥在国外怎么样?”
姚玫和微叹口气,默了片刻,还是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要是真有事,你肯定一回来就巴巴地告诉我了。你都没说,那肯定没什么大事。”
林懿丘心里不知作何情绪,“姚奶奶……”
门口保姆又过来,说有学生在外面找。
姚玫和站起来,她拍拍林懿丘的肩,往顾承林原来的房间里看一眼:“今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做了几把风干花束,在承林房里放着,你要的话记得拿去。”
林懿丘手一下攥住衣角,呼吸微滞,“嗯。谢谢奶奶。”
老先生走去前面,内屋只剩了她一人。
视线瞄去眼熟的房门。心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月的自我脱敏一丁点用都没有,遇见和他相关的,心跳还是半点不由人。
林懿丘轻手轻脚过去,缓缓推开房门。
里面干燥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风干残留后的栀子花的味道。
她双腿有些软,手叩在门框上,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提步进去。
干束花摆在实木书桌上,靠着台灯摆着,里面还配了银叶菊和尤加利,整个色调显得清冷而素净。
视线顺着光线去瞄前面的红色窗台。她从前常常爬坐在上面瞅顾承林。
手掌往上面覆一下,窗棱被阳光照得温热她胸腔里的积压许久的情绪一点一点决堤。
那晚,顾承林即将出国,她就将自己似是而非的心思告诉过他。
——“我不想待在家,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认真的。我会去找你的。”
林懿丘拿起花束放在鼻下,味道一点点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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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林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B市已经入秋,雨从早到晚,绵绵不绝地下了一整个礼拜。
以致推门而入时,屋里的空气都染上湿濡潮意,有一种经年累月见不到阳光的滞闷。
欧洲那事之后,程璟生为自己的擅自决断找顾承林道了歉,顾承林没说什么。
M大那边开始了新的科研项目,公司这里也在重新推进,两方的进度都十分客观。
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如常进行,只除了一件事。
林懿丘回国后,他给她打过无数个电话,是听着那边从关机变成了空号。
顾承林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意图昭彰的警告。
是以,他才觉得分外紧迫。
因为他很难不承认,她的离开,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一并走了。
半夜醒来,顾承林下床找水喝。
他有些头重脚轻,夜以继日的工作终于让他有些吃不消。
下楼去到厨房,他懒得烧水,直接拉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冰箱门开合间带起一丝风,他听见一点细碎的纸张飘落的声音。
他下来时没开灯,此刻仅有的光源,是冰箱里的照明灯和前面落地窗外的冷月秋光。
顾承林借光去看,一下愣住了。
眼熟的成绩单躺在地上,当时粘上去的胶水已经干枯失效,这么一动就顺力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