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林坐在长沙发的左手边，张慧则坐在旁边的短沙发上。
林懿丘缓慢跟上去, 垂眼喊了声：“导员。”
张慧私下里很少端老师的架子，起身给他们倒了水，又看他们三个在茶几前站成一排，“大家自己找地方坐吧。”
陈乔和梁仲齐也不客气，一个直接坐在另一边的短沙发上，一个从墙角搬了椅子过来。
林懿丘小心环视一圈，现在只剩了顾承林坐的长沙发上还有空位。
她攥攥手指，还是作罢。
两年分隔，她早已没了这个一股脑往他眼前扎的胆子。
张慧瞅她良久没有动作，关心地问：“怎么心事重重的？”
林懿丘挤出一个笑：“……还好。”
张慧瞧见她没地儿落座，直接随手一指，安排道，“你坐顾老师旁边吧。”
林懿丘心里一慌，眼神飘忽间，一下对上顾承林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前面的男人仍旧是那副久违的挑不出错的清落神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眼镜还是原来那一副，金属细框折射一点光线。
琥珀色的瞳孔在薄薄镜片后面显得温润而疏离，视线交错里，他眸底有一闪而逝的柔软。
像他又不像他。
林懿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柔软”，又或许，是她看错了。
“林懿丘？林懿丘？”张慧没发觉两人刚刚的对视，一连喊了她好几声，“过去坐呀。”
催促声里，林懿丘更加窘迫，她深吸口气，绕过茶几，走到长沙发的另一头。
和顾承林隔了几乎一米的距离，坐在了沙发右手边。
心跳得厉害。
就连余光瞥见顾承林变换了一下坐姿，林懿丘都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感。
张慧见三人都坐下了，这才开口说正事：“顾老师已经给你们代了三周课，你们应该都熟悉了吧？”
三人点头。
“我们院长带队出去调研，这学期后面的课都由顾老师来上。”张慧说，“顾老师是研究生院那边的副教授，本科和研究生的课他都有在带，学院的意思是要给顾老师安排一个学生助理。”
张慧看他们三个，“我也就不全班征集意愿了，你们三个都是班里领头的干部，工作能力都不错——你们看，谁来做这个工作？”
林懿丘眼皮一跳，她下意识想侧头去看顾承林，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头刚转过一半她就后悔了。
果然，张慧立马叫住她：“林懿丘。”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懿丘这次工作会这么积极。
张慧同顾承林介绍：“这是我们班学委，全系综合成绩排名第一，也是上学期中外合作院里唯一一个拿国家奖学金的——顾老师应该有印象吧？”
说到这里，张慧语气轻微上扬，她一直对林懿丘的履历很是满意，现在把她推荐给顾承林，底气也拿捏得很足。
由着张慧这一番话，顾承林也跟着望向林懿丘。
小妹妹两手攥在一起，刚过肩的中长发披着，发尾是刚剪没多久的利落。
顾承林微微一哂，语气似笑非笑：“印象很深。”
林懿丘呼吸滞住。
她觉得他在正话反说。
张慧听顾承林这么说，放下了心，“那就好。要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边的陈乔笑着打断：“导员，你别只介绍学委呀，我和班长不也挺合适的？”
梁仲齐倒无所谓这个，他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直爽：“我做不做都行——”他看向顾承林，“或者，顾老师您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闻言，陈乔也坐直身子：“顾老师，我英语还行，office办公也熟练，如果您还需要学一些别的专业技能，我也没问题。”
顾承林倾身去端茶几上的水杯：“要求不高，也不用特别专业，office会word文档就行——”
他说这话时，若有若无的余光投到林懿丘身上，若有所指。
陈乔听见这么宽松的要求，心里一喜，主动说：“导员，要不我去给顾老师当助理吧，我除了上课也没什么其他的事，而且学委那边不是还有社团的事绊着嘛。”
说完，她看一眼林懿丘。
林懿丘皱一下眉，她有些不悦，可碍于辅导员和顾承林都在一旁坐着，她没接话。
“对哦。”张慧想起这个事，转而问她，“你社团那边很忙吗？”
“下周社里最后一场比赛打完就不忙了。”
话落，会议室里安静一霎。
张慧对这种二选一的情况有些为难，干脆让顾承林自己拿主意。
男人手指轻轻敲着皮质沙发，“还有一点。”
陈乔立马应声：“顾老师您说。”
“英语要好，全英文办公无障碍。”顾承林语气很淡，这句的分量却偏偏不容更改。
林懿丘双肩一颤。
要说英语好，那毋庸置疑是她。
陈乔面上的笑褪下去，“英……英语啊。”她继续争取，“过了六级行吗？”
顾承林皱眉，“雅思吧。”
陈乔不说话了。
张慧笑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懿丘之前是在北美留学过的，好像也是在B市。”
她看林懿丘，“是B市吧？”
城市串起久远的情丝，那些她以为会忘掉的过去，也如海浪回潮，一点点灌回心底。
林懿丘仿佛有昨日重现之感。
话问到这里，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那么美好，那么鲜活的，他们的曾经，她怎么可能忍心否认。
林懿丘抿唇，跟着点一下头，“……嗯。”
“那真是巧。”张慧笑着看顾承林，“顾老师之前就是北美M大直博毕业的。”
林懿丘微微一笑，笑里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失落：“是啊，好巧。”
张慧对这般结果很是满意，原本，她就打算把林懿丘塞到顾承林手下去锻炼一下：“那以后就由你帮顾老师做事吧。”
-
顾承林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张慧吩咐林懿丘去她的书柜替顾承林拿一叠资料，顺便要她跟着顾承林去一趟办公室，也好认认路。
行政楼下去拐上一条林荫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两三米远的距离。
这一块种了大片的银杏树，橘色的夕阳从枝叶间落下来，扇状的小叶子在石板小道上铺了浅浅一层黄。
她记得当初她刚到北美，也是这样的秋日，M大校园里赤橙黄绿满目灿烂，每一处都闪着亮光。
林懿丘慢吞吞跟着，她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双手还替他抱着一叠文件。
前面的男人一手抄兜，步伐刻意放缓，她知道他这是在等她，想要她跟上来。
林懿丘心一下一下跳着，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重逢的幻想和排练早已派不上用场。
她仍旧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甚至，她都不敢去想，自己当年不告而别，他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会生气吗？估计会的吧。
若是变换一下角色，是顾承林一言不发瞒着自己离开，她估计要伤心坏了。
林懿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机械地往前走着，根本没注意前面的人早已转身停下脚步。
她眼前蓦地一暗，熟悉的清冽香钻入鼻间，下一秒直接撞进那个触碰过很多次，梦见过很多次的胸膛。
脚也根本来不及收，她直直踩上一个质感软硬的东西。
“……”
林懿丘头皮一麻。
她好像，踩到他脚了……
林懿丘大脑放空数秒，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他西服敞开，她鼻间碰到他微硬的衬衫布料。
她是实实在在地听见了一声心跳。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脊髓直蹿脑门，她一激灵似地跳开。
呼吸急促起来，她耳根有些红。
男人站姿如旧，他背对着光，语气听不出情绪，“两年不见，路都走不稳了？”
林懿丘瞧见他皮鞋上被自己踩出的脚印，窘迫的同时也忍不住嘀咕：“明明是你先停下来的。”
顾承林静默一霎，“是——”他看她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是我先停下来的。”
林懿丘直觉这话一定还有其他意思，但她想不到别的，也明智地不再接话。
被踩脏的鞋面顾承林没管，他朝她伸手：“东西给我吧。我来拿。”
林懿丘踌躇，他现在算是她半个上司，好像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让他帮自己做好。
她摇头避开他手：“导员说要我帮你拿去办公室的。”
顾承林看她神情坚决，收回手，没说话。
中外合作院和研究生院离得近，拐出小径，前面是研究生院行政楼大门。
林懿丘跟着他上到顶层。
走廊最南边的一个办公室，门上安了密码锁，刷卡或输密码才能进。
两人进去，里面格局和她之前在M大实验室里见过的类似。
林懿丘问他东西放哪里。
顾承林先去饮水机那倒了杯水，男人微倚着书柜，他端着马克杯的手往大班桌那边示意一个方向：“放桌上就好。”
林懿丘照做。
他桌面上收得整齐，面上一本文件夹摊开着，是和公司搬迁相关的合同，他惯用的钢笔压在纸张上，右下角是遒劲有力的签名。
林懿丘盯着那签名看了许久。
资料放好，她抬头，这才发现顾承林在看自己。
垂在两边的手下意识蜷起来，两厢独处，她经不住他这样的视线。
她有点想逃。
“那个，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男人没接话，林懿丘全当他默许，脚步一点一点往门外挪。
就在手刚摸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瓷杯搁置的铿锵声。
男人声线清明
“站住。”
第43章 “阻碍关系进步。”……
身后不轻不重的一声喊, 林懿丘脚步顿住。
她心悬起来。
毕竟，面对顾承林，她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如之前那般, 喜欢得不行又害怕得不行。
这样的僵持和从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办公室四方天地, 明明大门就在眼前, 她知道若自己真执着要走他绝对不会拦。
可林懿丘就是不敢。
空气里有很淡的木质清香，不知道是不是楼层高的缘故，这里安静得出奇。
顾承林看她一动不动的站姿，连后脑袋瓜都快明晃晃写上“警惕”俩字。
她怕他。
顾承林莫名觉得心中一痛。难以言状的无力感。
或许，从那天她不管不顾地跑出教室，甚至两年前她一声不吭离开的时候, 他就应该知道, 这个小妹妹, 为了更好的在这个熔炉里生存，已经牢牢把自己装进了壳子里。
他得有耐心。
起身走到办公桌这边，他伸手翻阅一下她刚刚抱过来的那一叠资料, 书页哗哗划过掌心，顾承林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把刚刚没说的话说完。
“门锁密码是你生日。别忘了。”
林懿丘浑身一颤。
——“密码改成你生日。这以后总不会忘了吧？”
那日她得知学籍变动的消息, 独自去他别墅门口等他。雨夜里, 他的呼吸，他手掌的温度，他担忧却又克制的神情。
一切真实而熨帖。
她真的没想到, 那时因为隐瞒真实情况而随口胡诌的借口，顾承林真的就这么记了两年。
他这么严肃而急切地叫住她，为的仅仅是告诉她，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林懿丘一下子觉得自己方才的防备可能应激过头了。
她慢慢转过身, 背心抵住门板，酝酿许久才问出口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她声音带了点颤，宛如薄薄蝉翼震颤于风中。
“这个月头。把北美剩下的事处理完就回来了。”
“那以后……”林懿丘立马抬头。
意识到自己那藏不住的小心思再次冒出头，她又垂下目光，“我只是随便问问。”
顾承林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以后公司搬来这边。不会再走了。”
这话太似是而非，也太容易让她浮想联翩。
“……嗯。”
余光瞥间男人身影绕过大班桌往自己这边走来，林懿丘心中一跳，登时慌了。
手去摸门把手，做好随时逃离战场的准备。
顾承林动作更快，在她搭上门把时，直接伸手截住。
林懿丘想不到他现在会这么干脆利落。
她只觉面前一暗，男人突然的靠近带下来一丝微风，根本来不及抽手，顾承林温热的手掌就覆了上来。
她被他半锢在门板上。她握着门把，而他握着她的。
门被两股力拽着，轻微的阖动声在耳边震响。
顾承林怕弄疼她，不敢太用劲，只稍稍低头。
“你都不问为什么？”
他语气头一次这么较真。
“……为，为什么？”
林懿丘只觉得自己仿佛处在缺氧的边缘，面前人的鼻息铺洒在自己额头上，她的心飞速鼓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