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丘一愣，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上面果然一连跳出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串号码。
“我开静音了。”她摸摸鼻子，有些心虚，“会场不是不让打电话嘛……”
其实她听见手机振动了，但因为方才和陶滢那番话，莫名让她失了接听的勇气。
顾承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认真看她片刻，瞧见她拢到肩前的黑发，浅浅眼影泛着皎洁珠光，头顶灯光落在她面颊上，一种富有生气的执拗。
小妹妹目光避着自己视线，面上毫无异样，唯有微颤的睫毛暴露心事。
强撑的本事倒比从前长了不少。
顾承林在心里叹口气，觉得一定是从前自己错过她电话的次数太多，现在天道轮回，这也都反应己身。
他受着就是了。
-
深秋傍晚，耀城夜色已然上漫。
路边灯火煌煌，顾承林准备先带她去吃东西。
“晚上有什么想吃的？”
林懿丘本来想让他送自己回学校，晚餐她可以一个人去校园餐厅吃，可话在心里打了好几次腹稿，临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顾承林瞧她几次欲言又止，“怎么？”
她抿抿唇：“你半道离局，不怕错过一些重要生意？”
“错过就错过了。”他毫不在意。
林懿丘微微一愣，她侧头看他。只觉得这太不像他从前的作风。
道路两边的霓虹明明暗暗，澄黄如水般淌过，男人的侧脸轮廓清绝，阔别两年，他似乎更加游刃有余。
无疑，她都是喜欢的，不然，她的心也不会时起时落，恍恍惚惚。
“我想吃海鲜。”她说。
顾承林点头：“有常去的店吗？”
“这里我常去的都是路边大排档。”林懿丘瞅他。
她出来吃饭大多都是和宿舍一起，打卡的餐厅也都是学生党经常光顾的平价店。她怕他吃不来。
“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路边摊。”顾承林说。
那次，还是他带她去的，她随堂测验抄被抓罚站那天。
林懿丘却有些想不起来，她含混地点点头。
车七拐八拐开进市中心有名的美食街。
入夜后的秋风冷冽起来，这个点正是晚高峰段，溶在人群里往前走，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在店面门口领了号，等了约莫几分钟，两人才被服务员带进去。
菜上上来的时候，顾承林的手机响了几次，选择性地接了两个，有英文有中文。
林懿丘突然有些后悔把他带到这个人多且拥挤的地方，看着他坐在对面一手捏着一次性塑料杯一手听电话，身上的西服绷出一点褶，显得很是纡尊降贵。
打完手中这个电话，顾承林干脆开了静音，屏幕倒扣放桌面上不管了。
林懿丘撑着半边脸，夹起一个基围虾：“感觉你比之前好像更忙了。”
“还有一些收尾工作。”
“公司里的？”
他点头，“算是吧，北美那边的。”
林懿丘一顿，她发丝垂下一绺到耳边，下午陶滢的话又响在耳边。
——“他在北美那么大的公司规模，现在回来，不就等于拦腰斩半重新开始？如果不是为了你，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突然，她面前什么一晃，顾承林伸手端过她面前夹了好几个虾却一个没吃的碟子。
林懿丘一下回神，吓得她直接捉住他手：“你干嘛？”
瓷碟发出一点跌落的脆响，她紧紧抓着他手不让他碰。
指腹碰到男人温凉的手掌，摩擦见她摸到他手心里薄薄细茧。
她记得他从前没有的。
顾承林也愣了，他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视线随即落到两人半攥在一起的手上。
林懿丘本来还没多想，但顺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脸也跟着一红，烫手似的飞快移开，躲闪且支吾地说：“我……我怕你也想吃。”
男人清笑一声：“我还和你抢不成？”
语气是难得揶揄和松快。
气氛也因为这一下发酵起来。
林懿丘低下头扒一大口饭，她心跳得厉害。
顾承林瞅她两个腮帮塞得鼓鼓的，脸颊在灯光下显出一种清透的红。他从一旁拿了塑料手套带上，从容拈起一只虾，剥好壳放在她盘子里。
他虽然不能吃海鲜，但剥壳这种技术活却很是拿手。
林懿丘瞧着对面男人坐在对面容色闲适地给自己剥虾，她抿抿唇：“谢谢。”
男人微一挑眉，神色懒懒没有接话。
窗外人流不减，建筑挡住远处灯火，这里远离现代化大楼，更多是一种人世沉浮的烟火味。
林懿丘望了外面许久，还是藏不住心事：“我想问个问题。”
“嗯？”
她酝酿许久：“你……为什么突然回国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她一直在关注他的神情，仿佛他只要皱一皱眉头，她就会立马转移话题。
而顾承林只捏起水杯抿一口水，微微一哂：“不想我回来？”
“我……”林懿丘没想到他会反将一军，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那我回来，你不高兴？”
“没呀。”林懿丘急了，她放下筷子望着他，颇为无辜，“我可没说我不高兴。”
“那就是高兴？”他笑。
“……”林懿丘眨眨眼，她之前怎么没看出来顾承林还会这么步步紧逼。
她撇撇嘴，觉得在翻旧账这码事上气势不能输：“是你当时说，不回来的。”
他当时这一句，浇灭她多少小心思，她都记着呢。
“嗯，是我说的。”男人目光微沉，温润的琥珀色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他看着她：“终身大事。”
-
晚上，顾承林送她回学校。
林懿丘摇摇头，她在耀城这边有一栋自己的小别墅，是她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徐至诚给她买的。
这里离那个小区挺近，若是回学校，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她调出导航，很快，车开进她熟悉的区域。
门口保安登记放行，里面海派洋楼顺着设计依势排列。
到一栋砖红色小洋楼前，还不等林懿丘出声，顾承林已然有所预感，他熄火停车。
风格太像他在北美那栋联排别墅，砖红色，白台阶，有自带的小庭院和停车房。
林懿丘拿过包，瞧他正降下车窗打量着这幢房子，她一时有些犹豫，总不好意思直接告别。
她轻声提议：“要上去坐坐么？”
顾承林自然不客气地答应。
庭院里也是一副很久没打理的杂乱绿色，空旷处摆了黑色铁艺桌椅，但只看一眼就知道很久没有使用了。
洋楼旁边有汽车房，里面停了一辆版型年轻的新车。
林懿丘看他在看，便说：“别墅是我爸买的。车是我妈送的。”
“开过么？”他问。
“我驾照还没拿到呢。”
“还没学完？”
“……我科三没过。”她摸摸鼻子，“挂了两次了。”
顾承林听她幽怨的语气，不由笑一笑。
输密码进去，里面的陈设和格局也和北美那幢大同小异，只是空间小了许多，但她一定是有细心打理和取舍，看过去也不显得拥挤和逼仄。
林懿丘给他翻了屯的新拖鞋出来。
她没拿一次性的，不知出于一种直觉还是私心，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只来这么一次。
绕过玄关，起居室的分子灯自动开启。
沙发上堆积的东西也一下暴露在灯光下，林懿丘登时一窘，上次她从外面收下的内衣裤还没来得及放好。
然而时间太长，她这周在学校忙来忙去，直接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她挠挠头发，站在沙发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
平常自己都是直接盘腿坐在地毯上，往茶几上支一个平板，手边放一盒坚果就能凑合休息一下午。
但现在总不能让他也坐地上吧。
视线转一圈，瞧见了客厅连着外面庭院的玻璃门前的单人皮沙发，林懿丘找到救星，“要不你坐那？”
顾承林往那边瞧，倒是没看沙发，他的视线落在玻璃门边的一盆栀子花上。
即使现在的季节已然过了花期，但他光看枝叶形状也认得出来。
林懿丘见他神情微顿，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解释说：“上周不是下雨了嘛，我就把它给搬进来了。”
顾承林“嗯”一声，他走过去微微蹲下来，伸手碰了一下绿色叶子，语气幽深：“你走后，我在别墅里也养了栀子花。”
她惊讶，好奇极了，缓慢移到她身边，也蹲下来：“嗯……你怎么突然有时间养花了？”
顾承林瞅她，“有人养了一半，扔下不管了。我就接过来了。”
那年快要入冬的时候，他接到冯又谦电话，说林妹妹的同学送了个东西过来，是她落在学校公寓里的，问他要不要。
那时他因为和程璟生在公司搬去欧洲的问题上出现很大的分歧，当时他接到这个电话，几乎连夜回B市，从冯又谦手里接过了那一盆被小妹妹抛弃的奄奄一息的栀子花。
林懿丘没听懂他话中有话，关注点全在别处：“那边养不活吧？”
这事儿男人有发言权：“养得活。就是没开过花。”
林懿丘点头：“那里太冷了。”
顾承林极淡一笑：“嗯，也对。”
身后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前边的玻璃门上，一高一矮蹲在一起的姿势很是和谐。
顾承林微微抬眼，看见小姑娘近在咫尺的侧颜，脸颊温润宛如洇出水光，而两年成长，灵动皎洁的眼眸也添上一丝独有的柔美和清娆。
最后，他视线不由自主往下，瞧见她微抿的薄唇，上面口红已然被吃掉，而嘴唇原本的颜色就已经足够红润好看。
“小丘……”他唤她一声。
林懿丘睫毛下意识一颤。
可后面的话还没等他说出口，急促的铃声便打断他几番酝酿好的话，宛如伸手抹掉玻璃上的水雾一样简单。
顾承林心里有点烦躁，掏出手机，他下意识皱眉，起身往一旁走两步，接通电话。
林懿丘看他一下凌厉紧惕的目光，心也跟着一跳。
她也站起身，却又不敢上去打扰他。
不到一分钟，顾承林挂断电话。
她问：“怎么了？是出事了？”
“不算出事。”男人转过身，他瞧一眼她堆在沙发上的衣服，进而望向她，“也许，我们要回帝都一趟了。”
林懿丘愕然：“为什么？”
“程家和冯家，定下联姻日期了。”
第46章 不要犹豫，也不要再等……
“……什么时候？”
“十二月底。”顾承林从手机调出日历, “刚好你考完试。”
林懿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程璟生年初告诉我，他们程家的生意出现了缺口。”
林懿丘一下哑然, “那珞生姐……”
她心里担忧, 掏出手机给程珞生拨了电话过去, 果不其然是无人接听。
忽地就觉得这个世界荒诞至极，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物质性的人口买卖。
也引得她无端有了置身于悬崖之上的紧迫感。
林懿丘口有些干，探过身子去拿茶几上的水杯，里面剩了一点不知是几天前的冷水。
她又转身去厨房打开电热水壶烧水。
又走回客厅，顾承林站在落地窗前, 他半侧着脸, 透过庭院枝叶瞧外面的黑天。
她觉得他可能是想抽烟, 但顾及是在她屋子里，也就没有动作。
林懿丘慢慢站过去，玻璃窗上显露自己的身影：“我们后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男人换个站姿, 他低头瞧她，故意问：“你是指什么安排？”
“当然是学校里的，我不是被你弄去当助理了？”
“那是巧合。”
林懿丘轻哼一声, “我才不信呢。”
说着, 她又摁亮手机翻出自己专门为他拉的一个形成表格给他看：“后面你在研究生院还欠两个讲座，十二月有个学术杂志的采访，再就是期末考——你还要加一些其他安排吗？”
顾承林瞄一眼, 突然起了心思：“把这个发我一份？”
林懿丘眨眨眼：“行程表？”
“嗯。”
小妹妹不假思索：“好啊，我一会儿邮件发你。”
顾承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用气音笑一声：“行。怎么都好。”
夜色渐深，再晚了不合适, 顾承林便准备起身回去。
林懿丘将人送到门口，在他俯身换鞋的时候，她探到门边给他开门。
脚上趿着拖鞋站去外廊上，她背靠着半开的门板。
外面微凉月色露出半头，落一点如水光影在台阶上，将她脚踝照出一种柔弱的清瘦。
秋夜露重，连门口的澄黄路灯都像是掺了水分似的下坠。
等顾承林换好鞋，林懿丘又将门开大一点，想同他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