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高强度的练习,用嗓过度的花澄雅根本不想说话。
他除了第一天听李狗蛋说郁秋染的坏话,立刻给了她一个没脸外,之后的时间都直接无视对方对自己的人身攻击。
毕竟人不能跟乱吠的狗一般见识。
但一直被他漠视的李狗蛋,今天终于再次突破老宅的禁令,踩了花澄雅的底线。
她站起来,恶毒地讽刺道:“你每天跟着你妈那个爱勾引人的下|贱戏子,倒是挺用功。”
花澄雅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李狗蛋再接再厉:“你学唱曲儿这么卖力,也是为了方便将来出去爬别人的床吧?”
花澄雅转头凝视她:“你现在说这个,大姐知道了还敢带你回来吗?”
李狗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自从花澄雅近半年来社交人脉越来越广,花家内宅中花夫人的身份也渐渐提高,众人对她的态度已经大有转变。
尤其是她身上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大家更是讳莫如深。
花大姐以前说得最起劲。但这段时间被花家主冷落放置后,好不容易再次有机会回到娘家给自己显底气的她,已经不敢碎嘴了。
这次回花家小住前,花大姐特意跟女儿严正声明,让她不要再提这个话题。
李狗蛋心里很清楚,如果花澄雅去向外公和母亲告状,她绝对会吃不了兜着着走。
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气势一下弱下来。
可她看到花澄雅脸上讽刺的神情,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又没说错!你妈不知廉耻做下的事,还不让别人说了!”
花澄雅的面容隐藏在廊柱的阴影里。
沉默了半晌,他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嫉妒我什么。”
在花家主的观念里,他再疼宠李狗蛋,也认为她身为外孙女,是个外人。而花澄雅这个隐形的直系儿子再不值钱,也算花家真正的血脉。
李狗蛋自然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异。她认为自己身份比花澄雅更尊贵,应该受到更多的重视,故而显然无法接受外公的差别对待。
但她又不敢对着花家主发脾气,就只能挑软柿子捏,来针对花澄雅。
花澄雅似乎有些疲惫。他向后靠在栏杆上,修长的脖颈暴露在血色的夕阳下,如同一只抬首悲歌的优雅天鹅。
他秾丽的眉眼还带着唱戏的残妆,眼角飞红,面若桃李,显现出一种蕴藉的风流和冰冷的美丽。
即便是讨厌他的李狗蛋,此时看着他盛放的容颜,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和嫉妒。
花澄雅慢悠悠拉了拉从肩上滑落的大氅,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稀罕花家的血脉吗?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但一文不值,还时常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拖得长长的,慵懒的腔调中仿佛带着钩子,狠狠刺向李狗蛋。
他看着李狗蛋愤怒涨红的脸色,在对方恨恨的目光中,弯腰逼近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最崇拜的外公,其实是个令人恶心的败类。”
他在对方加重的呼吸声中漫不经心地站直,带着些许隐秘的恶意:“每次看到你为自己身上流着一个强|奸犯的血脉而洋洋得意时,我都会觉得你可笑至极。”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李狗蛋脸色发白:“你胡说!明明是你们……”
花澄雅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淡淡:“我母亲好歹也是正式娶进来的夫人。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花家任由圈子里传她的谣言。”
这难道不会影响花家主的声誉吗,但他还是放任自流。
花澄雅上挑的眼角笑出锋利的冷意:“当然是为了掩盖某个地位更高的人,掩盖他真正犯下的错误。”
他怜悯地拍拍李狗蛋的脸:“你以为你外公为什么疼你,还不是得知真相的你妈第一时间选择冲在前面,帮他编造谎言抹去事实真相,才换得了他的偏心。”
花澄雅面无表情地与眼神恍惚,一脸不可置信的李狗蛋擦身错过:
“你可以再去问问,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最有资格觉得你们恶心的是我,而不是你。所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花澄雅缓步走过长廊,心中翻腾着愤怒,不甘,难过,与些许的快意。
他很久以前就想说出真相了,要不是顾忌着母亲的情绪,他绝不会容忍这些浑身烂透了的人到处抹黑。
他们用那套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谎话,一直压制着他的母亲。甚至还敢在下了禁令后假惺惺地来邀功,仿佛给了他多大的恩惠。
想起母亲,花澄雅心中缓缓淌出悲哀。
然后他猛然回首,看到了不远处的楼梯口,美丽纤弱的花夫人正擒着满眼的泪水,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花澄雅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他声音紧绷:“您都听到了?”
花夫人浑身颤抖着后退:“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了你?”
第53章 相依 花澄雅的过往
花澄雅走在花家大宅的后花园里, 看到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小男孩笑着追赶着蝴蝶,从他身边欢快地跑过。
他认出了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小孩跑进花丛,被石头绊了一下, 重重地摔进土里。他瘪瘪嘴, 忍着眼泪刚要爬起来,就听到有人讨论着走过来:
“唉, 夫人又被大小姐刁难了。每次大小姐回来, 都指派着让她亲自下厨,还挑三拣四地没给过好脸色。”
“有什么办法,谁让夫人是后进来的小妈,年纪还没大小姐大。”
“大小姐嫁到李家,有权有势。夫人就是个唱戏的,娘家没背景也使不上力。”
“要我说这身份确实差得太远了,老爷当时怎么会娶她呢?”
“作孽哟,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把人娶进来扔到下人房跟佣人住一起。小少爷都五岁了也没提挪出来的事。”
“上面成年的兄姐没一个肯搭把手, 也是,小三的儿子谁会喜欢。”
“我早听说夫人在嫁进来之前就跟老爷不清不楚,原来是真的。”
“不能吧,花家这样的门庭, 小三是绝不可能上位的。”
“谁知道呢,万一老爷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可我看老爷也没多喜欢她啊, 从她进了花家的门,就没怎么搭理过她。”
“这事儿确实奇怪……”
“可都传她是爬床上位。大小姐一口一个狐狸精地讽刺着, 也没见那位反抗。”
“唉,你让她怎么反抗。娘家人捏在花家手里,她性子又软和……”
小男孩抱膝坐在深深的花丛里, 透过花朵枝叶的缝隙看着几个佣人拿着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从他身边的小径上走过。
她们都没有发现被花埋没的他,低声说着话渐渐远去了。
小男孩呆呆地蜷缩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夕阳西落,天色暗下来,一位美丽又瘦弱的女性跌跌撞撞地跑进花园,急促地呼喊着:“小澄!小澄——你在哪儿?”
小男孩抽抽噎噎地站起身:“妈妈,我在这儿,我摔倒了……”
花夫人立刻跑过去一把将他拥进怀里,焦急地检查他小腿和手上的擦伤。
五岁的花澄雅哇哇哭着揪住她的衣服,在她白色的裙摆上染了两个脏乎乎的泥手印。
可花夫人完全没在意。她只忙着把花澄雅前后上下细细检查了一遍,轻轻拍着他身上的灰尘,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被哥哥姐姐欺负了。”
花澄雅上面的兄姐们,个个都不好相与。好一点的对他们采取漠视态度,恶劣的有几个仗着年龄小,只要撞上了就会欺负他。
花夫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腿上的伤口,吃力地把儿子背起来。
花澄雅枕着妈妈单薄的肩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妈妈,哥哥姐姐们讨厌我,因为我是小三的儿子吗?小三是什么?”
花夫人身形一僵。她苦涩地转头蹭了一下儿子伏在她肩上的小脸,安慰他:“不是,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你的出身堂堂正正,跟其他人一样。”
花澄雅在自己的梦境里,跟着这对母子,一路回到下人房。
他看着花夫人忙前忙后,打温水给儿子擦擦脸和脚,又拿来医药箱,哄着给小时候的自己轻柔地包扎伤口。
然后陪他一起吃晚饭。花夫人将软软的虾仁蛋羹舀起来喂到儿子嘴里。见他吧唧着小嘴吃得很香,她温柔地笑起来。
这天晚上的晚饭很丰富,有了很多花澄雅平时没见过的菜色。他吃得小肚子滚圆,才肯放下碗。
他有些开心地问:“妈妈,你今天又去大厨房了吗?”
花夫人拿出故事书:“是啊,妈妈今天又做了大餐。”
花澄雅原本高高兴兴地依偎过去听她读故事,却突然看到了她腿上的皮肤红红的一大片,上面还有细小的亮晶晶水泡。
他立刻紧张地问道:“妈妈,你又烧热水弄洒了吗?”
花夫人立刻用裙子盖住了烫伤的痕迹:“没事,是我做饭时不小心把汤打翻了。”
花澄雅拉住花夫人的手:“虽然吃大餐很高兴,但妈妈太笨,每次做饭都要受伤,以后我还是不吃了。”
可他又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自己说的好像不算,即便他努力劝妈妈,只要大姐一回来,花夫人还是会去做。
而且大姐这样好像是在欺负人。
于是小小的花澄雅皱起眉头,认真地提议道:“或者下次妈妈叫上我,我去给你帮忙。”
旁观的成年花澄雅看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她拥住年幼的儿子,抵着他的额头:“不用,妈妈可以,你还太小了。”
幼小的花澄雅握拳说道:“我很快就会长大了。”
因为攥起拳头,他碰到了掌心的擦伤,立刻眼泪汪汪地跟母亲撒娇。
花夫人握着他的小手吹了吹,给他讲完故事,耐心地回答他反复提问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
然后哄着他上|床睡觉,给他唱轻柔好听的安眠歌,为他摇着扇子一直到半夜。
旁观的花澄雅看着眼前的画面渐渐淡去。
这就是他的母亲,一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具备了以前传统女性身上一切有关柔顺忍让的品质。
所以她总是默默地忍耐,任由别人磋磨。
他什么都不懂的这段时间,是他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了。
后来他很快就认识到自己和妈妈的处境到底有多么糟糕。
花澄雅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又一个场景亮起。
这个片段里的他已经八岁了,却依然待在内宅没有去上学。
因为到了学龄还没有被花家主想起,上面的某些兄姐和一些资历深的老佣人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欺压他们母子。
他被指派着,天天跟着花夫人在厨房忙碌,小小的手上已经有了切菜磨出的薄茧。
而他也迅速地成长起来。
这天,花大姐又亲自“莅临”厨房选菜。
她看着花澄雅站在小板凳上“咄咄咄”熟练切菜,捂着嘴笑起来:“我看这小子做饭挺有天赋,不如就把他送到大师傅那里当学徒。将来能做一个名厨,也挺不错。”
花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正要说什么,花澄雅就大声回复道:“大姐,我想去学唱戏。”
花夫人扔下手中的菜跑过来扯住他:“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得正经去上学。”
花大姐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都顾不上计较花澄雅当众叫她大姐。她以前是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叫着跟她攀关系的。
她冲着自己的随从笑道:“你们听到没?他居然想去学唱戏。”
她捏着花澄雅的脸,上下打量着问道:“你觉得跟你妈一样很光荣是吧?”
花澄雅似乎对她眼中的恶意一无所觉,只用力地点点头。
花大姐乐不可支地应道:“行,既然你有这个‘理想’,我就满足你。”
这个事显然让她的心情变得很愉悦。她没有再刁难花夫人,直接走了。
而花夫人失魂落魄地带着花澄雅回到房间,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花澄雅站着任由母亲打自己。他大声嚷嚷着:“我知道!”
他神色倔强:“戏曲是一门艺术,唱戏又不是丢人的事。妈妈你曾经也为它而骄傲过,现在为什么反跟别人一样瞧不起它?”
花夫人神色愕然地停下手。
花澄雅哒哒哒跑去,把藏在柜子深处的录像带取出来。那是花夫人在华夏最高级别的戏曲大赛上取得桂冠的演出录像。
她作为刷新了这个奖项最年轻冠军记录的得奖者,在上台领奖时曾说道自己一定会继续前行,成为一名戏曲大家,将这门艺术推向国际。
个头矮小的花澄雅走到母亲面前,帮她擦擦眼泪:“我知道妈妈会偷偷看录像,还会把以前的戏服拿出来观赏。”
只有在这些时候,花夫人眼中灰蒙蒙的死寂之色才会褪去。她眼中会焕发出鲜活美丽的光彩。
但这光彩太短暂,很快就会被现实磨灭殆尽。
五岁的花澄雅曾天真无知地问妈妈为什么不再去表演,却只看见了她哀伤的眼神。
八岁的花澄雅依然似懂非懂,可他已经下定决心。
他用小小的手抓住妈妈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掌,认真地许诺:“没关系的妈妈,你不要难过。你无法继续的梦想,我来替你实现。”
花夫人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他坚定的小脸,抱住他放声大哭。
花澄雅回抱母亲,眼中暗沉沉地看着窗外。他选择学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已经明白,在花大姐的压制和花家主的漠视下,自己很难有机会去正常上学。
如果他提出去学戏,反而能获得接触外界的机会。这是他在有限的选择中能为自己找到的一条最好的路了。
果不其然,因为存心奚落和嘲笑花澄雅母子,在花大姐的一手操办下,花澄雅很快就能进入戏曲学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