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回到乾清宫,皇上“嘘嘘”一次,脱去衮冕大袍服,身上少了一千斤,用完一碗奶汤,一碗蛋羹,浑身舒畅,人也睡饱了,抱着徐景珩的胳膊耍赖。
“徐景珩,睡觉。”皇上感受到徐景珩今天没有精神。余庆忙完一圈回来,对着徐景珩杀鸡抹脖子的暗示——指挥使你昨天一夜没睡,正好陪皇上休息一会儿。
徐景珩小无奈:“臣休息一会儿,皇上也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大宴会,皇上不需要待太久。”
皇上乖乖点脑袋:“朕休息。朕记得。”
皇上和徐景珩在小榻上躺下来,闭眼又睡着。徐景珩等皇上睡着,闭眼休息,不一会儿也睡着。
大明元和五年的第一天,家家户户欢度春节的时候,大明人焚香放纸炮,跌千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互相拜年……皇上就这么过去大半儿。
本来按照祖制,元旦这一天皇上应该早上大朝会,上午祭祀宗庙,下午如果不去宴请群臣接受朝贺,那就去皇陵,挨个祖先祭祀一番。皇上年幼,皇陵祭祀一直没办,宗庙祭祀凑和办了,大宴群臣,那就不能减去了。
下午未时,皇上起来,换一身通天冠袍服,欢欢喜喜地,分别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拜年,高高兴兴地收完年礼,领着锦衣卫侍卫和宫人们,浩浩荡荡地去奉天殿,开始大宴。
一千多人三跪九叩大礼,声震云霄。宴会开始,奉天大殿里里外外坐满了人,百戏莲盆队舞的表演引人入胜,宫人们端着美食美酒穿梭期间,各个都是喜气洋洋。
即使三位阁老苦思冥想徐景珩的招数,此刻也无暇他顾,喝酒聊天谈诗词说书画,开心过节。
宴会中段,气氛达到高潮,群臣给皇上送上贺礼,皇上根据礼部的名单,挨个给年礼;朝鲜、日本、大琉球等等藩国使节送上贺礼,皇上给赏,画院翰林院的人吟诗作赋,皇上给赏……
大家都高兴,皇上也高兴,皇上一张小胖脸笑成一朵花儿,大眼睛弯弯成两道月牙儿,可是大半个时辰后,皇上的小屁股在龙椅上就坐不住,坚持贺礼送完,只感觉早上的衮冕一千斤,这通天冠有一百斤。
皇上想起指挥使的嘱咐,也知道他不在大臣们才会玩得更放松,矜持且英明:“你们好好玩哦,朕去休息”……
元和五年的正月节,这般开开心心的开始,又过去,大家伙儿都忘记了,定国公提议的那个事儿。
到正月十六开始上朝,正月二十五日休沐日,几位阁老在家里就听说,豹房的外围的附近,的方圆几千里,都叫定国公划出来,要建房子,家里老小都要买房子,都愣了。
刘阁老满心疑惑,问孙子刘成学:“家里有房子,你要买什么?豹房就比紫禁城远那么一点儿,而且你在豹房还有自己住的地方。”
刘成学稳重:“祖父,西郊风景好,不同于城里。而且因为皇上春夏秋都在豹房住,豹房附近越来越热闹,要不是工部管控,那些商人自己就建造房子了。”
刘阁老小小的生气:“商人奸猾,不能放纵。祖父明天就上书,不允许任何商人折腾西郊。”
刘成学犹豫:“那祖父,房子买吗?定国公说,现在房子还没开始建造,买的话优惠一成。等将来建好,很可能提价。”
刘阁老心里疑云丛生,可刘阁老怎么琢磨也想不通,只说:“定国公手里岂会没有银子?估计是因为土地改革的事儿哭穷。也罢,你随意买一个宅子,总也要给定国公一个面子。”
刘成学就答应下来。
蒋阁老面对几个孙子,不舍得打骂,面对几个儿子,开口就是训斥。
“买房子可以,房子可以留给子孙。但是,你这个月,还有你大哥,你二哥,你们兄弟三个,这一年的花用取消。再斗鸡遛鸟不做正事,为父送你们去南海!”
可怜几个儿子,打小儿在理学家父亲的严苛下长大,想说他们不是玩乐,他们没有耽误正事儿,他们就是更喜欢心学……不敢。
谢阁老脾气好,在家里和儿孙们一起,也从来不摆家长的威风,听谢丕说起来房子的事儿,心脏莫名跳个不停,可他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谢丕鼓动父亲:“父亲,那西郊附近的房子多好,清净、凉快。将来你退下来,不想回去老家,就在那里养老,尤其夏天的时候。”
谢阁老老眼一眯,实在不敢相信徐景珩有这份儿好心,心跳的更快:“很多人都买了?”
“都买了。父亲。”谢丕嘻嘻笑,“父亲你要不答应,儿子可自己买了啊。儿子敢保证,定国公说将来提价,一定提价。定国公又不指望造房子赚银子,没人买他也不怕,他只管提价。”
!!!
只管提价什么意思?谢阁老就感觉,那么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奈何他抓不住关窍,苦恼片刻,瞧着儿子一点忙帮不上,就不耐烦地赶儿子离开。
“买买买,你买你的,你兄弟买你兄弟的。为父养老的院子,叫你娘买,不花你们银子。”
谢丕麻溜儿滚开,一边滚一边大喊:“儿子谢父亲。”
三位阁老家里,各房儿子闹腾,女儿姑爷家里过不好的,也上门借银子,章怀秀在宫里听杨慎谢丕说起,还没明白,回到家里反应过来,撒腿就去找文伯仁借银子。
群臣议论纷纷,三位阁老出去一看,司礼监引西山泉水的活儿,确实招收不少民众。
也不光是流民,流民只占一小部分,大明人口增长,土地数额固定,土地改革后家家户户有了土地,大明少了很多流民,可是种地不需要一家人,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有剩余人口,更何况农闲的时候?
总不能蹲家里不干活,因为裁军开办的作坊,给皇上建造园子的工程活儿,到处人满。也没人觉得丢人啥的,补贴家用,还是皇家办的,做零工也很荣耀!
三位阁老越看越迷糊,难道徐景珩改性子了?
再去建造房子那里一看,定国公的长子亲自监工,当世建房子的大家们亲自设计,房子刚打地基那,就引来无数人围观。很多人听说这里零工们的伙食好,不要工钱来干活的都有。
三位阁老互看一眼,各自回家给杨阁老写信。
南海,二月初三晚上,杨阁老刚刚结束一天的“游玩”,正琢磨怎么整顿这里的落后,开办学院是一定的,这里一定要和大明一心,其他方面的,比如火器作坊,要建在哪里?
杨阁老拿不定主意,想着明天要和西班牙、葡萄牙人谈判,早早地休息,伺候的人提醒一句,北京有信,杨阁老看完这三封信,心里更烦恼。
杨阁老前几天就收到儿子杨慎的来信,杨慎还说,他自己掏银子,买了一座大宅子,将来等父亲退休后就去住。还说,就买在刘阁老蒋阁老谢阁老的隔壁……
杨阁老坚决不相信徐景珩有这份心!
二月初四,大明和葡萄牙、西班牙的驻印度总督,第一次谈判,杨阁老旁听,一直心不在焉的,只他定力高深,一般人看不出来,看出来的,比如王宪老将军,忙着骂仗。
所有人都“专心”地,听他们大声对骂。
西班牙总督因为称呼问题,气得脸紫涨紫涨的,狠狠地一拍桌子:“我们不是蛮夷。我们三年前就要和你们和谈!”
负责南海水师的王宪老将军就骂的更大声:“蛮夷小国的使节,要见我们皇上都不知道三跪九叩,蛮夷就是蛮夷!”
葡萄牙总督自从见到大明人,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蛮夷”,当下就跳脚骂,大声地吼:“我们西班牙葡萄牙也是大国,日不落大帝国,欧洲第一大国……我们才是地球文化中心……”
西班牙总督助威:“对,我们欧洲才是地球中心!”
王宪老将军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眼皮一抬“礼貌”地笑:“哦~~贵国自封日不落帝国,敢问贵国,西班牙、葡萄牙,为何不是一个名儿?
还欧洲第一个大国?老夫怎么听说,欧洲大小国家加一块儿,也就那么点儿大?你们两个加起来,多大?”
!!!
围观的年轻人都在心里大喊“王老将军威武”。就见葡萄牙总督憋得脸通红,直喘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见西班牙总督因为葡萄牙总督的反应,气得脸红脖子粗,面色狰狞地咆哮。
“狡猾的大明人挑拨离间。西班牙和葡萄牙是一家人,永远不会分开。西班牙的地盘,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陆地都有。西班牙,是世界的西班牙,美洲、非洲、印度都有,西班牙很大很大……”
句子太长,王宪老将军听完翻译,“恍然大悟”,等到西班牙总督露出趾高气扬的模样,脸色一肃:“哦,很大很大,却不是你们的直属国土。你们在别人地盘上做什么?
你们这些蛮夷,在别人地盘上抢人家的黄金,还有脸皮说自己大国?你们要占据苏禄群岛做什么?
本将军告诉你们,苏禄群岛自古以来就是大明地盘,胆敢到大明撒野,叫你们有来无回!”
年轻人憋着没笑出来。西班牙总督就觉得,大明人说话慢悠悠的,忒可恨。再然后,很自然的,双方谈判不成,拍桌子扔椅子,撸袖子指着对方鼻子的大喊大骂,流氓骂街的模样,看得一伙儿年轻人目瞪口呆。
他们一伙人晕乎乎的,杨阁老回神,完全不在意王宪的痞子架势,却也知道年轻人缺乏实战经验,晚饭后散步,就和王宪老将军一起教导他们。
王宪老将军:“骂仗也是打仗之一。西班牙、葡萄牙,都是为了利益,大明也是为了利益。还都不在自己的本土上,除了当地人之外,他们都是利益第一,打仗,骂仗,什么方法可以用,就用什么。”
在座的年轻人就感觉,一腔热血付诸汪洋大海,都对他怒目而视。然而王宪德高望重,不怕他们这些勋贵子弟。
王宪老将军因为他们的“年轻”,乐哈哈地笑。
“没事,没事。想当年,老夫也是这般模样,理解理解。”毕竟他们祖辈跟着太~祖皇帝白手起家,距离现在,一百五十年了。
王宪老将军忍不住内心感叹,杨阁老一时也是感叹。发现年轻人脸通红,根本没听懂,摸着胡子,杨阁老语重心长:“各位小将军的经历,和王老将军不一样,做事方法也不一样,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灵活即可……”
听得勋贵子弟·小将军们齐齐瞪眼,不就是说他们出身勋贵,不是底层拼上来的吗?可是他们更不敢和杨阁老怼上,生怕魏国公来治他们。
杨阁老觉得这伙儿武将孩子就是单纯,一转头,魏国公早就在一边听了半天。
众人给魏国公行礼。魏国公微笑回礼,一转头,对这伙儿年轻人很不满意。
这些年轻人的家庭教育使然,其实多少知道这些事儿,可即使是打仗用兵法计谋,也不像王宪这么粗鲁直白——可是什么不是粗鲁直白?当年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有那么多讲究吗?瞎讲究什么?
魏国公面容一肃:“这个月再和西班牙、葡萄牙谈判三次,你们负责。只谈,不做决定。谈不好,军法处置。今天的事情,表现不佳,都去伙房一个月。”
!!!
年轻人垂头耷脑地退下。杨阁老和魏国公、王老将军说话聊天,心里头对于徐景珩为何这般无赖,好似有一个模糊的想法——魏国公这些年,能领着南京和北京分庭抗礼,那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斯文君子。
杨阁老对徐景珩的事儿,没有头绪,试探着问魏国公:“请问国公爷,可收到北京城定国公建房子的消息?”
那知道魏国公一听,特欢乐地笑,笑完,格外郑重地说道:“正要和你们说起这个事情。我那儿子做的事,我也猜不透。不过我有个习惯,不去猜,他要卖,我就去买。阁老,老将军,你们家里都买了吗?”
“没买的话,赶紧买。”
杨阁老吞吞吐吐:“长子买了一套院子……听说,将来会提价?”
王老将军倒是没有多想,论领兵他可以,论其他方面的脑子,他很有自知之明,当下就表示:“感谢国公爷提点。末将即刻写信回家。”
王宪老将军知道,杨阁老要和国公爷谈话,行礼后就退下。
两个人沿着沙滩走着,月牙儿和星星升起,照得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完全不同于北京城的夜晚。
杨阁老无心欣赏美景,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国公爷,下官听说,司礼监要修缮豹房,也是指挥使的意思。下官明白指挥使是要皇上住的更轻松一点,这建房子卖……”
魏国公听得好奇心起来,可他一时也没有头绪:“阁老容我想一想。我那儿子做事,向来一套一套的……”
杨阁老一听,更着急——他就知道徐景珩一早儿就算计好了!
徐景珩是不是一早算计好了,算计什么,杨阁老日夜不安。可他远在南海,也没有办法。
就在杨阁老也觉得,可能,万一,这真是徐景珩突然发疯,发好心了,的时候,就在杨阁老日夜琢磨,即将要有一个明白的时候,收到北京礼部的来信。
皇上要学习西洋拉丁文,要学习西洋几何,要学习那什么希腊亚里士多德……问他们这边有没有合适的老师。
杨阁老瞅着信,眼睛瞪出框有没有。
皇上不学习四书五经,学西洋文化?!!!
徐景珩要做什么?!!!
杨阁老完全顾不得房子不房子的事儿,就觉得徐景珩要翻天——理学家们已经妥协要王守仁做帝师之一,皇上要学,一定要学儒家学问!
杨阁老挥笔疾书写回信,岂不知,这是不是又一个套儿?魏国公作为“局外人没有杨阁老的着急”,看的明白,他儿子这一套一套的,算计可真不小——他要再多买几套宅子。
不过,皇上学习这些做什么?皇上还不到五岁,魏国公不相信,他儿子真能狠心要皇上“寒窗苦读”?烛光下,魏国公给夫人和二子各写完信,忍不住给长子也写一封信,询问皇上读书的事儿。
咳咳,说起来皇上读书的事儿,那真是,皇上自己理屈。
话说那天初一元旦,奉天殿宴会,皇上中途离开,群臣哭笑不得——皇上你才五岁就开始躲懒,真的好吗?偷着乐·皇上大声回答好,皇上脱去通天冠袍服,一身清爽地窝在奉天殿的躺椅上,和余庆等一干侍卫玩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