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背剑”、“鹞子翻身”、“朝天一炷香”、“张果老倒骑驴”……皇上两手抓着两把竹签,对着太~祖皇帝最喜欢的青花大瓷瓶投掷,流星一般,一边玩一边根据余庆的说法,体会自己的内力运转,次次高中,拍手欢呼:“好好,好好。”
余庆嘿嘿笑,忠厚纯良的模样讨饶:“皇上不能告诉指挥使啊。”皇上一副我们两个小秘密的机灵模样,还很有江湖义气地拍拍小胸膛:“朕知道,朕不告诉徐景珩。”
余庆放下一半的心,余庆心疼皇上的玩乐太过正统,也恰好今儿过年他太过高兴,特心大地,继续领着皇上玩一些,既登大雅之堂,又入巷陌平民家的华夏小游戏,包括社会底层的三教九流都玩的一些。
比如陆博和斗蛐蛐儿。
两人相博,每个人有六枚棋子,胜负的关键在于掷采,更多的是偶然性,双方按照各自掷出的齿采走棋,“分曹六博快一掷,迎欢先意笑语喧。”奉天殿后殿里笑语喧哗,忒热闹。
斗蛐蛐儿斗鸡拎鸟笼子……皇上出宫见过,可徐景珩从不带他玩,他也没在意。突然摸到斗蛐蛐儿,皇上发现这个好玩啊,真好玩,开心。
小娃娃皇上只玩一次就对蛐蛐儿着迷,晚上熄灯时间还要玩。
撅着小屁股,睁大眼睛,紧张的小表情,一副恨不得替他的蛐蛐儿打架的架势,却又反应极快,侍卫们大喊“参见指挥使”,他抱着蛐蛐罐儿朝被窝一塞,人闭眼就装睡。
徐景珩纳闷,皇上的叛逆期提前了?也没揭破,只告诉皇上的几位老师伴读玩伴,西洋几何和拉丁语的课程,也加入皇上的开蒙课本。又说,皇上五岁了,在正式进学之前,应该学习学习乐器、下棋、骑马等等、等等。
几位老师伴读玩伴,懵。
皇上,更懵。
几位老师伴读玩伴想说,我们也不会啊,不敢。
皇上“哇哇哇”的嚎哭耍无赖:“哇哇……朕要出宫玩……朕要去滑冰……哇哇哇……”
皇上哭得声势浩大,泪水哗哗的眼看要水漫金山。可是他的美美指挥使,是天底下最不怕他耍无赖的人。皇上哭湿自己的衣襟,也没哭湿指挥使的眼睛,气得“哇哇”大叫。
“朕不会,朕不学……哇哇哇……”皇上用袖子一呼噜眼泪鼻子,真委屈。
指挥使非常通情达理:“不会,没关系。没有老师,礼部去找。礼部在翻译西洋知识书本,皇上大致了解一些即可。各位端看喜欢有用与否,再决定要不要深入学习。”
!!!
!!!
深入学习是什么?皇上瞪大眼睛,人呆呆的,傻乎乎的,接着就是一声声震天响的哭嚎:“哇——哇——哇——朕不学——哇——”
指挥使面色不变,端得和蔼可亲。
其他老师伴读结结巴巴的说:“皇上还没正式进学,就是正式进学,也要劳逸结合……”指挥使从善如流地答应:“各位言之有理。皇上和各位一起学习,吾等甚为放心。”
!!!
不说其他人,就章怀秀他也不敢说,他能翻译出《几何原本》。
可皇上哭得太惨了,章怀秀鼓起勇气要给皇上说情,又想起自己的事儿——要不是指挥使这般英明地明察秋毫,他很可能因为“倍径”之事下大牢,还要连累家人和文伯仁,就没有胆子理论。
皇上焉巴,老师伴读玩伴们也都焉巴。
大年初二,皇上的功课定下来。大年初三,家家户户把年节时的松柏枝、门神门笺等等焚化,皇上想把他的书本儿都烧了。
大年初四,女娲造羊的日子,三羊开泰”、恭迎灶神,“扔穷”……皇上想把礼部送来的书本儿都扔了。
大年初五,家家户户迎财神,皇上自知拧不过他的指挥使,第一次祈求老天爷,送给他一个“学神”。
大年初六马日,家家户户送穷鬼,皇上也出宫去送,皇上脸上笑容大大的,开心的小模样要人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末了还送给指挥使一个抢来的小彩旗,奈何指挥使接受发财彩旗,不接受讨好,皇上干瞪眼~~~
大年初七“人日”,皇上吃着春饼和菜,和自己的蛐蛐儿一起哭泣,皇上已经接受自己读书的命运,只满心害怕徐景珩发现他的新伙伴。
大年初八拜稻谷,天气晴朗,稻谷丰收。皇上乖乖地跟着礼部流程走,却是在徐景珩的怀里,又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哭嚎,哭得礼部官员都哄着他,下午尽管出宫玩哦,正月节马上结束了……唯有指挥使铁面无私。
大年初九,北京城的男女老少去耎灯市买灯,准备过元宵节,皇上跟着徐景珩出宫,气呼呼的小样儿,奈何指挥使一点不为所动,气得皇上拎着花灯,一路嚎哭着回宫。
大年初十……大年十一,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出宫,与民共乐,皇上的脸上有了笑儿。待到夜幕降临,跟着徐景珩在大街上玩耍,那就浑然忘记自己在生气的事儿。
元宵团团圆圆、甜甜糯糯的,喜欢。玩伴们猜灯谜获得魁首,快活;一眼看到柳树后面的一对少年男女亲亲窝窝,好奇;看到一家人兄弟姐妹跟着父母出游,目光愣愣的……
北京城里头人挤人,燃灯五六万盏,花灯花样繁多,礼部命人做的巨型灯楼,广达二十间屋子那么大,高达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皇上玩得不想回宫,睡着了还赖着徐景珩。
小胖手抓着徐景珩的衣襟,呼吸平缓,睡容香甜,满满的小儿依赖,徐景珩心里一软,只用披风裹紧怀里的小娃娃,抱着他,慢慢地散步。
四五岁的的孩子,性格和思维都已然初步形成,会思考,会表达,会有目的性的行为,比三四岁的时候,更会想要冲破周围人的约束,勇敢地探索世界……
也会有相对稳定的兴趣爱好,爱玩积木拼房子模型,拼大船模型大炮模型、爱玩蹴鞠,爱画画儿,爱听书……
也会开始羡慕其他孩子,有父亲,有兄弟姐妹,有一家人出门玩耍……
可他是皇上。
皇上聪明敏锐、知道建房子的事情有内情,也因为相信,稳得住,一句也不问。
他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是他的家人——即使太皇太后,皇太后,对待他,有几分是单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是皇上,是她们的依靠?
小娃娃开始寂寞了,意识到孤单了。徐景珩慢慢地走着,心里酥酥麻麻、酸酸涨涨,和月光一样华贵清冷的眉梢眼角,凝聚几丝温柔的月华,都落在怀里的小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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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徐景珩抱着皇上,一路散步回宫,西北风呼啸,寒风凌冽,圆圆胖胖的月亮也缩进云层里,估摸着明儿要下大雪,提着灯笼仓皇躲避寒风的人,一眼瞄到这般风采的人物,都一个愣神。
徐景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到紫禁城,照顾皇上洗澡沐浴上床,刚要离开,发现皇上立即睡得不大安稳的样子,干脆在寝殿外间守着。
皇上感受到徐景珩身上的气息就在附近,果然皱巴的眉眼舒展开来,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沉沉的,小猪崽一般。
因为带着皇上玩陆博和蛐蛐儿,被罚去山海关一趟,打马回来过元宵·余庆,发现指挥使今儿不出宫,只躺在外间的一个躺椅上,赶紧给拿来一个薄被盖在身上。
指挥使徐景珩看他一眼,他立马讨饶:“属下明天和指挥使报告。”
心里一叹,徐景珩闭眼休息。
大明帝国,看着浩大无边,人灵地杰。可自从先皇时期,便是起事不断,土地兼并引起的流民增多,是一个方面,在解决中。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南北差距拉大,贫富差距拉大,社会阶级固定,老百姓看不到希望,只能铤而走险。
南北情况大不同。内阁开始土地改革,目前主要在京畿地区和边镇九个区,南方和西南还没有动起来,这也急不来。
可即使这般缓慢,也是不容易的。边镇的军户们每天面对外敌,武力高,人凶悍,边镇的宗室世家大族,自然也不容小看。
北方的山海卫还没派钦差过去,就闹了起来,山海卫关系到京畿防护,锦衣卫收到消息,自然是铁血镇压。
余庆的身上还有没消掉的血腥气儿,眼窝黑黑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出来的,他却是赶在午夜之前回来,欢喜地用着汤圆——回来北京,回到这紫禁城,身体热起来,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一抬头,看到指挥使又消瘦下来的身形,眉心一皱,觉得应该想办法给指挥使补一补,好像,那什么东北人参好?余庆心里琢磨着东北的事儿,慢悠悠地用着他的汤圆儿。
第二天皇上睡懒觉,辰时了才爬起来床,听宫人说徐景珩还没走,就高兴加高兴,出来房间发现余庆回来了,立马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扑到余庆的怀里撒娇。
“余庆,朕想你啊。”皇上小胖脸上满是委屈,大眼睛里却是蕴含着满满的喜悦之情。
余庆抱着皇上,脸上笑容大大的很是兴奋:“皇上,余庆也想皇上。皇上,臣这次去山海关,给皇上淘来好多宝贝。”
皇上就更高兴,皇上闻出来余庆身上的血腥气,抱着他更为亲近。
皇上人小,聪明。他知道徐景珩过年这些天很忙,好像东北出来白莲教什么的,余庆是去山海关打架了。皇上吸吸小鼻子,只抱着余庆的胳膊不撒手,耍赖地喊:“余庆,一起用早膳。”
余庆憨厚地笑:“好,臣等和皇上一起用早膳,臣照顾皇上洗漱?”
皇上小胸膛一挺:“朕自己会。”
皇上去里间,自己“嘘嘘”,自己刷牙漱口,自己拿着小毛巾笨笨地擦脸……等宫人伺候着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他立马跑到膳桌上做好,乖乖地等候。
徐景珩早起沐浴,瞧着皇上睡懒觉也没舍得喊醒,只在乾清宫寝殿外间练功等候,发现皇上和余庆等人,都在等他用膳,只得收功,进来内殿,洗脸净手,陪着他们一起用早膳。
余庆冲皇上挤挤眼睛,皇上就冲余庆挤挤眼睛,徐景珩安静坐下来,无视他们的眉眼官司,“食不言”。
今儿人多,三个人。三张膳桌拼在一起,铺上桌单,手捧红色漆盒的太监们排着队进来,将各种菜肴、饭点、汤羹等迅速端上饭桌。
大明紫禁城的规矩,太监们每进一馐,以金丝笼罩盘面,小太监口兜绛纱袋,侧其面,防口鼻息出入触其馐……
盒葢上有小曲柄黄伞一把、金铃数十,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顶住,行走的时候摇曳有声,一个是,以防鸟雀污及御膳,一个是,告诉其他人避让……
丝竹管弦声悠扬,金、银、铜、锡等等花色富贵鲜亮的餐盘一一上来,三个人各自打开一块天蓝色的餐巾,在胸前戴好。六个宫人端上来六个紫金小盆,再次漱口净手……
徐景珩还是安静,余庆和皇上又挤眉弄眼——皇上今儿起来晚了,饿。一个个黄金盖打开,饭香四溢,皇上的小鼻子闻到饭菜香更忍不住,礼仪太监一喊“皇上用膳”,立马动手。
奶汤、两熟煎鲜鱼、炉煿肉、筭子面、撺鸡软脱汤、香米饭、豆汤,分量不大,一般的成年人用正好,皇上奋斗一大半儿,徐景珩一个眼神,皇上就把剩下的饭菜全给余庆,余庆正好吃不饱,咧嘴一笑,清盘。
漱口,泡茶,散步。外头太冷,天色阴阴的,皇上裹着厚厚的狐狸大氅,毛茸茸、圆滚滚的跟一个红球儿一般,只拉着余庆的手,和余庆诉说自己的委屈:“余庆,朕要读书啊。余庆,朕不能出去玩了。”
瞧瞧皇上委屈的小模样,叫人恨不得捧着心尖儿,只为皇上开心一笑——可是这次的“敌人”是指挥使啊。余庆瞄一眼前面负手而立的指挥使,暗暗给皇上递眼色。
“皇上好好读书,臣听说,‘读书’最好玩了。”
“读书”两个字咬得特重。皇上眼睛一亮,模糊明白余庆的意思,只到底皇上从来都是乖乖的,身边的人又宠着他从来都是寓教于乐,皇上就从没有过逃课的想法……
可是皇上聪明。皇上意识到,读书,也是可以快活的,对于徐景珩强制他读书的事儿,就不那么排斥了。
皇上大度,主动和徐景珩交代自己的新伙伴——一只黑色的小蛐蛐儿。
徐景珩瞧着皇上又亮堂起来的小胖脸,忐忑不安地等候回答的模样,心里一软:“皇上喜欢,且养着。”
皇上一听,那眼睛亮的,跟大夏天的太阳一般,亮的晃人眼。皇上捧着蛐蛐罐儿,给徐景珩看,和徐景珩显摆:“小黑乖乖,打仗好好。”
徐景珩看着这只被养的,胖到跳不起来的蛐蛐儿,赞赏地笑,还和皇上讨论蛐蛐儿的各个品种,饲养的注意事项,斗蛐蛐的要点,主要的玩法……皇上听得浑身都发亮——指挥使也会玩斗蛐蛐儿。
指挥使徐景珩,自然会玩斗蛐蛐儿,当年刚走路稳当的奶娃娃徐家大公子,跟着还是太子殿下的先皇,玩遍紫禁城,玩遍北京城的大小胡同……捧着一个金碗在街口要饭,都玩过。
徐景珩眼睛一眨,掩盖住眼里的各种情绪,只瞧着皇上蠢蠢欲动的小模样,眉眼放松:“皇上要玩就玩,只要记得,玩乐是玩乐,该学习的时候专心学习,该睡觉的时候收心睡觉。”
皇上这才明白徐景珩生气的原因,不是玩乐,而是因为他睡觉时间还在玩。顿时胆子大起来,伸出“龙爪”抓住徐景珩的衣襟,大眼睛乌溜溜的映照出徐景珩的小人影儿。
“还要一只斗鸡。”
“好,臣给皇上选一只斗鸡。”
“还要一只鸟儿,一匹骏马。”
“好。一只鸟儿,一匹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