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的人知道薛义山动了真怒,下手没含糊。
明溪被拖下长凳时,臀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明鹰扬见状要和行刑的人拼命,好在被气若游丝的明溪拦下。
老三知道明溪被罚的真正原因后,既气恼又心疼,最终还是去薛义山面前为明溪求情,请他松口让军医去看看明溪。
薛义山满脸疑惑,吹胡子瞪眼道:“我哪有说不许他看军医?”
老三心道,整个军营都看您脸色,您不发话,谁敢?
薛义山见老三还跪在他面前,气得一脚踢向老三,骂骂咧咧道:“蠢材,还跪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取最好的金疮药止血散,给小十三送去!”
“既然心疼,干什么叫人把她往死里打?”田英端着托盘走进正堂,看向老三时脸色稍有缓和,“十三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你先退下。”
等老三离开,田英大马金刀坐在薛义山身边,冷着脸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田英深吸一口气,将明溪的身份全盘托出。
薛义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薛义山狐疑道。
小义子变成小义女,天底下哪有那么威猛的姑娘?
单说明溪在魏州城前的惊艳一箭,就凌驾世间一众男儿之上。更别提她治理地方的政绩,哪怕是许多为官多年的贤达,都拍马不及。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竟然是个姑娘。
薛义山实在是不敢相信。
田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薛义山蹭的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
“不对,你铁定骗我,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走得飞快,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长廊上。田英反应过来,连忙朝明溪的小院追去。
薛义山来到明溪的院落,吩咐人架开拦在门口的明鹰扬,大步踏入明溪的房间。
“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明鹰扬急得大喊。
面对昨天还在田英房中的百鸟朝凤屏风时,薛义山迟疑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环视屋子的陈设布置。
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其他装饰摆件,简单朴素。
薛义山想起田英的屋子,哪怕她再爱舞刀弄枪,屋子里也始终放置着女儿家喜爱的花儿草儿等等。
这给薛义山些许心安,他缓缓靠近屏风。
“将军,您真的不能进去!”
明鹰扬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陷入昏睡的明溪挣扎一番后,慢慢睁开眼睛,正好与走到屏风旁的薛义山对上。
薛义山:……
明溪的长发像开屏的孔雀铺满背后,她满头大汗,小脸煞白。从前只觉得她秀气,却也没把她往女郎方面想。
但被田英告知她的身份后,薛义山再看秀气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她像女儿家。
“义父。”明溪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
薛义山后知后觉,连忙退到屏风后,拍着胸脯直叫见鬼。
田英赶来,见薛义山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看过明溪。
薛义山呆愣愣地坐在月牙凳上消化惊天绝密。约莫一炷香后,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扶着田英的肩膀猛摇。
“咱俩有闺女儿了,我有闺女了!”薛义山激动地语无伦次,“儿女双全!我薛义山老来得女,儿女双全!”
被晃晕的田英一巴掌扇醒薛义山,提醒道:“小声些!”
薛义山啧了一声,大着嗓门嚷嚷:“大喜事,凭啥要我小声!”
明溪虚弱道:“义父。”
薛义山忙不迭答应:“诶!”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痛?为父让军医拿麻沸散来。”
明溪:……
“不痛,”明溪微滞,小声道,“义父,我女儿身一事,还请义父不要对外透露半分。”
“为什么?”薛义山搬了张月牙凳,坐在屏风后。
映在屏风上的黑影耷拉着头,无声控诉他的委屈。
明溪哂笑道:“女儿身行事不便,容易遭人看轻。”
她只有立在绝壁之巅,做到说一不二的万人之上,才会有人主动考虑她话语的内容。
倘若她现在身份暴露,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将被人挑刺,除非她认真解释。
解释,多么浪费时间。
她不想解释,她只想让他们臣服。
薛义山长叹一声:“如此喜事无人共庆,实在可惜。”
“罢了,”他摆摆手,“都依你。”
对待儿子和女儿,薛义山有两套标准。
第二天,大大小小的古董装饰一箱一箱地抬入明溪的屋子,奇珍异草栽满空荡荡的院落。
床边最朴素的白纱帐帘,被豪横的薛义山换成一匹之价不下百金的雾笼纱。
明溪的房间内本没有铺地毯,现在被铺满大红猩猩毡,就连床底下都不放过。
“我跟你讲,打你军棍的那人被将军寻了个由头,也打了十军棍。”明鹰扬兴奋地和明溪八卦。
明溪:……这对是无妄之灾。
“他也可怜,你去给他送一瓶化瘀药。”
明鹰扬听后当即不乐意,但他不愿意违背明溪,随手拿起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踏出房间。
薛义山对明溪态度的转变直接带动军中众人的态度。
他们虽不知其中内情,但瞅着薛义山对明溪的厚待,他们也坐不住。修养的几天,拜访送补药的人几乎要踏破明溪的门槛。
“一个个大男人,净往姑娘的闺房走,不成体统!”薛义山知晓后,二话不说出手,命令众人不许再登门,打扰明溪养伤。
然后,他大摇大摆走进明溪的小院,等待新闺女儿的夸奖。
有最好的药养着,明溪已经能下床走动。
她和薛义山薛义山坐在栽满鲜花的庭院中,无奈地夸赞一番。
薛义山乐得直笑:“过两天我让人给你扎个秋千,我听副将说,姑娘们都喜欢荡秋千。”
明溪还没来得及拒绝,薛义山紧接着道:“对了,刘嫖姚那小子虽然出身不好,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死罪可免。”
“多谢义……”
明溪的话再次被打断,薛义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怎么就……”薛义山连声叹气,“唉……罢了,你喜欢就好。”
明溪满头雾水,什么叫她喜欢就好?
她喜欢什么了?
三天后,刘嫖姚被老五押解入魏州。
正如薛义山所说,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薛义山召回驻守下贝州上三县的十二,以及跟在十二身侧的杨二。他把受过魏州大狱里刑罚的刘嫖姚,扔给杨二做最后的处置。
杨二看着奄奄一息的刘嫖姚沉默许久。
自那件事真相大白后,他找了“胥先生”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等找到“胥先生”后,就杀了他,祭奠老四的在天之灵。
现在,“胥先生”就躺在他面前,受尽酷刑,浑身是血,全然没有之前的冷情傲然。
“将军。”鲜血顺着刘嫖姚的额头往下流,滴在他的眼睛里,视线模糊成一片。
刘嫖姚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对不住。”
但若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大丈夫行事,从无后悔二字。
他不悔。
哪怕今天要交代在此,他依旧不悔。
杨二拔出系在腰间的匕首,粗暴地扯过刘嫖姚的左手,一刀斩断他的小拇指。
断指之痛使得刘嫖姚浑身一哆嗦,他拼命咬住嘴唇,好让自己不发出一声哀嚎。
刘嫖姚将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让痛觉消失。
杨二捡起地上的断指扔进炭盆中。
“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杨二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牢,“十三保了你的命。”
明溪赶到大牢时,炭盆中的断指血肉已经化成灰,只余一节指骨静静躺在炭火之上。
仿佛感觉不到热度一般,刘嫖姚徒手伸进炭盆。明溪舀了瓢冰水,泼灭炭盆。
刘嫖姚捡起指骨,紧握于掌心。
他咧开嘴,故作坚强地笑问:“为什么要保我?”他顿了顿,戏谑道,“不要说是为了那满湖明灯。
良久,明溪低声回答:“我历尽千帆,尝遍人世冷暖,仍渴望身上的血是热的。”
第144章 现实世界22
明溪最终没有留在魏州。
女儿身没暴露之前, 薛义山要她留在魏州,是为了后继有人;女儿身暴露之后,薛义山要明溪留下, 为的就是不忍她受苦。
明溪清楚地知道,眼下她所处于的魏博权力中心,非她想要的权力中央。
薛义山对现在的她宠爱有加,却再也不会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
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留在魏州。
明溪辞谢薛义山的好意, 于大盛朝永历十一年三月, 统兵一万五千,南下驻守汴州, 谋士刘嫖姚随军侍奉。
前世,许慎登基称帝后定都汴州。
汴州因此一跃成为新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中心, 满城车水马龙,无尽繁华。
现在的汴州还远到不了被称为汴京时的规模, 但在宣武军节度使的治理下, 已经初初显露出繁荣。
正值双十年华的明溪打马入城, 汴州城内车水马龙,接袂成帷。
小贩摆弄着热气腾腾的美食, 吆喝不断自卖自夸;车轮碾过青石砖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各色行人闲庭信步, 谈笑风生。
去岁的烽火狼烟,丝毫没有影响到汴州的热闹安逸。
明溪转头,含笑道:“大哥费心了。”
汴州归顺魏博后,薛义山将其交由驻守卫州的老大暂时打理。
一人统领两州, 其中一州又曾是宣武军的治所, 这几个月来, 老大不可谓不辛苦。
老大年近而立,喜读书,浑身上下透着儒将的气质。
“也没费多少心,”他摆了摆手,温声道,“你来了,我正好功成身退。”
傍晚,明溪于州府设宴,广邀城中名士世家,一是为老大践行,二则为认人。
鬼面将军之名早就传遍中原地区,特别是鬼面将军在魏州城前射出的那惊艳一箭,至今无人超越。
更别提鬼面将军在下贝州三县的变法改革,不过短短一两年的光景,使得三县在整个贝州中的地位节节高升。
面对生得秀美的明溪,席上众人不敢有一丝顶撞之意。他们陪着笑,竭力表演出正在享受宴酣之乐。
宴散之后,刘嫖姚陪同明溪登上城中央的九层宝塔,俯瞰灯火辉煌的汴州。
他醉倚栏杆,戏谑道:“整场宴下来,只有你和将军最自在,”他顿了顿,“其余人,各有各的心思。”
谄媚讨好,敬畏惧怕,又或者……怀揣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双臂张开握紧木栏杆,明溪上身微微前倾,以压迫性的姿势俯视整座城池。
“有什么心思都不要紧,”明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要紧的是他们翻不出大浪。”
“嫖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昔年,太·祖高皇帝四十八岁于沛县起兵,五十四岁终有天下。
一个年方二十的女郎说自己时间不多了,刘嫖姚眉梢微挑,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他身为谋士,自然要秉承主公的意思办事。
在明溪的催促之下,刘嫖姚忙的脚不沾地,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他不仅要忙变法的事,还要应付城中达官贵人的种种钱色收买,扩建书院、招收男女学生一事,也都压在刘嫖姚的肩上。
可怜刘嫖姚整日忙的晕头转向,十天半个月才能坐下来吃口热乎的饭。
明溪留下一大半亲兵保护刘嫖姚,自己则带着十来个亲兵亲自前往下贝州。
自她离开后,下贝州六县皆由十二统领。
十二继承了明溪主政下贝州三县时的政策,并将其延展到整个下贝州。
明溪此行的目的,一是想同十二商议,调一部分娘子军至汴州;二是想将明浅带到汴州,从旁协助刘嫖姚。
十二听完明溪的来意,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同意明溪的请求。至于书院中人的何去何从,本就由他们自己做主,十二无权干涉。
明浅与明三爷和明温道别,跟随明溪来到汴州。她在书院读书时,经常协助身为山长的明三爷处理书院大小事务。
因此,明浅的到来,使得刘嫖姚从扩建书院、招收男女学生的事情上解放出来。他得以专注于建设地监院,变更赋税,督促垦荒。
明溪的精力主要放在军队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将汴州的政权都赋予刘嫖姚。
汴州政务大事的最终决断权,明溪始终紧握在手心里。若有大动作,没她点头,那便是空谈。
在福泽万民的庇佑下,汴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刘嫖姚的励精图治下,汴州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吸引周围地区的流民定居汴州。
加上书院不分男女、不分等级尊卑招收学生,广纳贤才,更是吸引了无数报国无门的富商大贾之家迁徙汴州。
短短一年半的光景,汴州便增加一万余户人口,城池足足向外扩张三分之一,粮仓中储蓄之粮,可供全城吃上两月。
军队也从最初的一万五千牙外军和原来的三千州军,扩充三万五千人马。
明溪依据曾经从书上学来的知识,改进当世的火箭。
她在工匠的协助下,将绑在箭头上的油脂、松香等易燃物,换成由硫磺、木炭粉末和硝石制成的火·药。
火·药粉末被牛皮纸包裹,系在箭头,埋上一根引线,射箭时先点燃引线,再飞快射入敌方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