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不飞升了——松影明河
时间:2021-08-19 09:43:29

  一旁的君缨十分捧场,已经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反应有点出乎意料,但问题不大。
  海澜点了点头,说:“我当然不是开玩笑。难道,元仙子就不怕我将你的消息,传给君氏家主?”
  说着,她的目光紧紧盯在元蓁脸上,只要能从元蓁脸上看见一丝慌乱,那她今日的目的,肯定就能达成了。
  可是,事实让她失望了。
  “你去呀,去传呀。”元蓁光棍得很,“海氏虽然是个小家族,但我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能有一个家族给我垫背,我死了也能含笑闭眼。”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添一句:谁不去谁是孙子!
  就君拂那个深井冰,他自己当着面都没有看破元蓁的伪装。
  这时候要是告诉他,有另一个人看出来了,那个他见过面还说过话的楼仙子,就是他要找的元仙子。
  你猜君拂是会心生感激呢,还是会心生杀意呢?
  所以,这个威胁,对元蓁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相反的,如果元蓁自己不要命了,还可以拿这个反过来威胁海澜。
  ——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到君氏去自首。
  就问你怕不怕?
  海澜:“……”
  ——怕了,怕了。
  当然了,自首是不可能自首的,她好不容易才从凌海逃出来的,傻了才回去。
  但只要海澜不这么想就行了。
  元蓁是这么说的:“君绋在翁山待的也不算短,以大娘子的才智,想必早已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的。
  提起这个,海澜就来气。
  当初君绋才一到翁山,海信就迫不及待地把三个女儿都往人家跟前送,海澜这个嫡长女更是被着重介绍了。
  结果,君绋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她们,甚至一句打发人的话都没有。
  他只是不悦地蹙了蹙眉,自有二长老君纾出面,把她们给请了出去。
  虽然海澜从没想过要嫁人,但被人这么嫌弃,谁心里不郁闷?
  更何况,海澜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呀,连别人露出的怜悯都忍不了,又岂能忍住这明晃晃的无视?
  如果不是她有理智在,知道海氏惹不起君绋,更惹不起君氏,早就想法子给君拂一个教训了。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没有逃过元蓁的眼睛。
  元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是,就君拂那敬上蔑下的狗脾气,海澜不恼才怪呢。
  而君缨就想得更多一些,她眼珠子一转,用一中复杂难辨的的语气说:“在凌海的时候,我偶尔见过君氏家主接待嬴氏家主和大长老。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君氏家主还有那般知礼的时候。”
  海澜一听就明白了:这位也被君绋的傲慢伤到过。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君绋在面对实力强大的嬴氏时,礼数十分周全。
  也是,毕竟是北荒大族,君绋就算幼时不受重视,也终归是少主,又怎么会不知礼数为何物?
  说到底,还是他们海氏弱小,君绋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层之后,她心里对君绋的恼怒,就变成了厌恶。
  对于海澜的变化,君缨尽收眼底。
  然后,她就诚恳地对海澜说:“如果我是你,非但不会把阿蓁的消息告诉君绋,反而会瞒得紧紧的,叫他一辈子也找不到。”
  海澜瞥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帮你们隐匿行迹?”
  “怎么能这么说呢?”君缨迅速忽略了心里那点被人说穿心事的不自在,诧异地看着海澜,“这不是帮我们,而是帮你自己呀。”
  “不错。如果我们不幸被抓了回去,为了能死得瞑目,肯定会抓几个垫背的。”元蓁淡定地在一旁帮腔。
  见海澜面露犹疑,元蓁又说:“君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了解。现如今,对你来说,我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轻易甩不掉的那种。”
  海澜默然。
  所以说,她到底是干嘛非得来招惹元蓁呢?
  就让这件事悄悄地过去,不好吗?
  暗暗叹息了一声后,海澜重新打叠起了精神,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家父天人五衰突至,想来和那位阿竹仙子脱不了干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令尊没有强迫阿竹的话,她的性情一向都是温顺的。”
  元蓁怎么可能承认?
  ——你爹自己是个色中饿鬼,惹祸上身了,还能怪我不成?
  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好过关了。
  海澜哼笑了一声,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又能如何呢?仙子可曾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蓁的神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就被君缨抢了先。
  “你想弑父。”君缨的语气十分肯定,掷地有声。
  元蓁诧异地睁大了眼,看向海澜。
  虽然元蓁自己从小就和父母分别,但是“弑父”这个词,给她带来的震撼却半点都不小。
  因为天道之下,无论是双亲灭杀子女,还是子女弑杀双亲,都是很严重的罪过。
  普通人死后到了地府,受刑许久都难以超脱;
  若是侥幸踏入了仙途,也绝对没有成仙的可能。就算命大修到了渡劫期,雷劫也一定会把他劈成飞灰的。
  虽然天界和修真界的规则肯定会有区别,但像这中原则性的东西,肯定是不会改变的。
  见海澜神色自若,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元蓁心里一惊,知道是被君缨说中了。
  “你疯了?”元蓁表示不能理解。
  ——搭上自己日后的前程,真的值得吗?
  “不是我疯,是我爹太蠢。”
  面对质疑,海澜很淡定,“如果再让他继续作下去,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了,而是整个海氏。”
  很显然,海澜心目中的前程,和元蓁心目中的前程,根本就不是一个前程。
  元蓁追问:“哪怕这样做,会让你终身不能进阶大罗?”
  “不错。”海澜不以为意,“整个北荒又有几个大罗?”
  元蓁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的野心,也就止步于北荒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元蓁摇了摇头,失望地说,“我原本以为你志存高远,如今看来,不过是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就以为天就是井口那么大点地方了。”
 
 
第119章 镜子
  就算是普通人,也难以忍受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更何况是本性高傲的海澜?
  更有甚者,海澜不但骄傲,骨子里还隐藏着不愿意面对的自卑。
  她的骄傲来源于过人的资质和远超同龄人的修为、成就;但她的自卑却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来源于父亲的忽略甚至打压。
  或许有很多像她一样被父母打压、厌恶的人,会因此而产生自卑甚至自弃的心理,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海澜。
  因为她太早慧了,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家主,是不合格的。
  做家主都不合格了,做不好一个父亲,岂不是理所应当?
  既然父亲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父亲,那么不被父亲喜爱非但不是她的弱点,反而成了她优秀的证明。
  那她又何必因此而自卑自弃呢?
  她骨子里的自卑,同样也是来源于她早慧的馈赠。
  因为早慧,让她过早地知晓,自己的家族在迦楼山姜氏面前,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姜氏家主高兴了,就赏下来一根肉骨头。
  更可笑的是,姜氏脚下的狗不止一条,赏下来的那根肉骨头,也不是单单给海氏的。
  甚至于连平均分配都不是,而是要让他们去抢,谁抢到的多,谁就吃得多;抢不到的,就得挨着饿看别人吃。
  自从海信上位之后,海氏几乎每一次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啃骨头的那一个。
  年幼的海澜就为此茫然不解,等到年纪大一点,懂得了几分人情世故之后,她就觉得耻辱。
  为何从出生起就深受父亲喜爱的海澜,后来却被他视为眼中钉?
  就是因为海澜还处于迷茫阶段时,问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父亲每一次从迦楼山回来,脾气都会很不好呢?”
  她问的也不是时候,海信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在她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让他难堪的问题下,终于恼羞成怒。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躲避这个女儿,不想回忆那些难堪。
  再后来,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父女二人越行越远,乃至于势同水火。
  再深的感情也是经不起消磨的。
  更何况,海澜心底深处,对这个年幼时疼爱她,突然就又疏远她的父亲,是藏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的。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爱,那么她顶多是奢望父爱。
  给了之后再猛然收回去,其中的落差,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所以,海澜想要改变海氏的现状,发现了父亲海信是最大的拦路石时,她倾向于杀了他。
  她也知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但她拒绝去想。她想要趁此机会,发泄心头那一股聚集多年的郁气!
  至于把家族发展壮大到可以走出北荒,那怕她再自负,也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大可能达成。
  但是,能不能达成是一回事,被人当面说出来,并直言她是井底之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她当即就怼了回去,“元仙子如此高瞻远瞩,又怎会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从元蓁一行人到翁山的时间来看,她来之前,肯定知道君绋就在翁山的。
  但她还是来了。
  海澜当然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可这也不耽误她在此时,拿来嘲讽元蓁。
  元蓁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之所以来翁山,是怕曾道竹不知收敛,害了汪珑等人。
  因而,元蓁笑道:“难道大娘子没有听说过灯下黑吗?”
  从来没有用过油灯的海澜:“……什么灯下黑?”
  元蓁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伸手一挥,就幻化出一张人间烛台的动态图,“看见了吗?凡人天黑之后就会点灯,灯点亮了之后,半个屋子都被照亮。最黑暗的地方,反而成了烛台底下。”
  那副动态图是从火折子点灯开始,一直到半个屋子照亮之后,形象生动又完整,让人一看就秒懂。
  “妙哇!”海澜抚掌赞叹,心头怒气全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妙,实在是妙!”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问道:“人族这样通透的智者,多吗?”
  如果人族都这么厉害,就怪不得天界人族的仙人大能众多了。
  元蓁看了她一眼,说:“无论人族还是妖族,天生就聪慧的都是少数。但后天的努力,却也能弥补先天的不足。
  也有许多天生聪慧过人,仗着天赋不肯努力,最后泯然于众人的。”
  所以,不要把我们人族的成就都归功于天赋,那都是我们努力拼搏的回报。
  她的潜台词,海澜听懂了,脸上臊了一下,神色有些讪讪。
  元蓁不准备和她交恶,见她知道尴尬了,便见好就收,主动替她找了个台阶。
  “北荒大环境如此,大娘子在修行上还能有如此成就,足见十分刻苦了。”
  其实也不用元蓁替她找台阶,海澜自己很快就逻辑自洽了。
  她觉得,人妖两族的追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人族没有后代,通常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修行资源也只需够自己用就可以了。
  哪怕是结了道侣的,两个都是苦修上来的,都有寻找资源的能力,谁也不拖累谁。
  但他们妖族不一样。
  妖族有了子嗣之后,就得哺养幼崽。而幼崽不但没有自立能力,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如此一来,夫妻双方至少得有一个人留下来教养幼崽,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无权无势,得到的资源两个大人用都够呛,何况还有孩子?
  孩子小的时候不需要打基础吗?长大一点不需要合适的功法吗?等到了可以出去历练的年纪,至少也得有两件趁手的仙器?
  这些,都是需要筹备的资源。
  像陆云笙这样在中天神域见过大世面的,看不上北荒妖仙,觉得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废柴,有资源都堆不上修为。
  熟不知,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那些寒门妖仙的修为,还不如世家子弟呢。
  所以,海澜的羞愧就只有短短的片刻,很快就自我调整好了。
  她对元蓁说:“正如仙子所说,北荒环境如此,我若不争,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就更别谈走出北荒的事了。”
  对此,元蓁不想多说什么。
  她和海澜不熟,就算有心改变海澜这明显是偏了的心理,人家也不会听她说。
  但是,关于“弑父”这回事,元蓁是一定要劝阻的。
  看重权势多过修为,只能说是心态偏了,再宽松一点,说是个人选择也未尝不可。
  但是弑父杀亲,却是天道难容。
  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就无法说服自己放任不管。
  “想要掌权,路子多的是。你可以将令尊荣养起来,何必一定要弑父?”
  “就因为他是前任家主。我要改革,他的存在,必然会被人利用,成为我改革之路上的阻碍。”
  “他如今已经天人五衰了,阿竹不会放过他的,你就等着……”
  “元仙子终于承认家父天人五衰,是阿竹仙子的手笔了?”海澜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
  元蓁:“……”
  ——好嘛,一着急,说漏嘴了。
  她吐了一口气,突然问道:“你身上有留音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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