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酒壮怂人胆，其实死也壮胆。
平时懦弱的人，得知自己没几天好活了之后，就会各种放纵，把从前不敢干的事，都干个遍；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个痛快。
现在的海信就是这样。
若不是能力所限，他能抄起家伙跑到迦楼山去和姜氏家主干架。
只可惜，别说和姜氏家主干架了，他连自己家里这九大长老都收拾不了。
所以，除了嘴上痛快痛快，他也只能纵情酒色了。
本来嘛，仙人到了天人五衰，就会和凡人一样经历老、病、死。
这时候，身体素质虽然不会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脆弱，但这种逐渐衰败的过程，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一般情况下，修为越高的，身体枯败得越慢；修为越低的，身体衰败得就越迅速。
不巧，海信就属于那种年纪不小，修为却不高的。
而且，他的天人五衰还不是纵然来到的，是被曾道竹以魔道秘法诱发的。
这时候，他若是想多活几年，少受点痛苦，最应该做的，就是修身养性。
但是，曾道竹会给他修身养性的机会吗？
别开玩笑了。
他之所以来翁山，就是为了找海信，替海姜报仇的。
当年海姜死前，落了一个贪欢好色，荒淫无道，不懂节制之名，那海信这里，曾道竹是一定要把这个名头替他做实的；
海姜是被血脉亲人刺杀而死，海信的结局，曾道竹也已经替他安排好了。
在曾道竹不着痕迹地诱导之下，海信不分昼夜地召集貌美的姬妾，在象征家主地位的云辉殿里厮混。
这些姬妾大多数都是自愿的，但也有一少部分是被强迫的。
而自愿的那一批里，又有一部分是别有目的的。
但不管是什么目的的，心中都有欲求。只要有欲求，就很容易对魔打开心门。
而她们之间，就隐藏了一个魔。
曾道竹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就是放大了这些美人内心深处的欲念而已。
不想让海信好过，是她们自己生出的念头，跟他曾道竹可没有直接关系。
没过多久，海信的身子，就被这些美人掏成了空壳。
这时候，就需要一些强烈的刺激了。
——
就在这一天，一个侍从惊慌地闯进了云辉殿，给海信带来了一个大刺激。
“不好了家主，少主陨落了！”
“什么？”
海信一惊，一口瘀血就从闷痛的胸口涌入喉咙，他“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少主海威一直都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曾道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还没有动手呢，怎么就有人替他做好了？
原本围在海信身边的美人尖叫着四散而逃，霎时间就只剩下了曾道竹幻化的阿竹。
“家主，您小心。”阿竹仙子上前两步，满脸担忧地扶住了他，安抚道，“您别着急，或许是消息传错了呢？”
“对，你说的不错，一定是消息传错了！”
听见阿竹的话，海信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顾自地把“或许”换成了“一定”。
“来人。”
“属……属下在。”来报信的那个侍从吓得浑身发抖。
海信指着他，提着一口心气说：“你……你再去查探，到底是谁在造谣？竟敢诅咒少主，其心可诛！”
“家主……”
“快去！”
“……是。”
见家主根本就听不进去别的话，那侍从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但退出去之后，他却犯了难。
——少主的死讯是千真万确的，根本不是谣言，他又要到哪里去找所谓的造谣之人？
正在侍从不知所措的时候，三长老和五长老来了。
“属下给两位长老请安。”
不管怎么说，能暂时不必思考该如何完成家主的嘱托，他还是松了口气的。
“免礼。”五长老的声音温柔清脆，就像她平日里的为人一般，待上恭谨，待□□贴，“我见你愁眉苦脸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话当真是体贴至极，若是没有以脾气暴躁闻名的三长老在一旁虎视眈眈，侍从肯定会忍不住朝五长老诉诉苦。
但是如今嘛，他也只能强言欢笑，言不由衷了，“没有，没有，多谢五长老关怀。”
“没有就没有，你看我干嘛？”三长老不满地问。
他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底下的弟子们平时远远看见他都绕着走。
但是他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针对大都是地位相当的人，对底下这些家臣和随从，从来不屑为难。
只可气这些人听风就是雨，连明辨是非都不能，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侍从。
“诶，三哥莫气。底下人不懂事，哪里值得三哥和他们计较？”
五长老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提议道，“不如三哥先到那边亭子里等我一会儿，待会儿咱们再一起去见家主？”
“哼。”三长老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你快点。”就甩袖走了。
等三长老离去之后，那侍从就急忙问道：“长老可是准备去见家主？”
“不错。我正要问你，家主那边可是有空？”
“哎呀，长老这会儿可千万别去。”
他自己已经挨过一顿骂了，五长老这么好的人，可别也被家主给迁怒了。
五长老漂亮的杏眼微微眯了眯，心里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这次她之所以和三长老一起过来，就是为了抢在其余几个长老前面，利用少主的死，除去四公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二公子。
至于三公子，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婢女，这么多年来混得像个隐形人一般，根本不足为惧。
说来可笑，当年他们母子还想着投奔三夫人来着，奈何人家三夫人清醒得很，根本就没有被他们的各种许诺晃花了眼。
也是他们行事不严谨，自己泄露了行迹，引来了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难得配合默契地全面打压。
自那以后，原本就没什么势力的三公子，就更加沉寂了。
五长老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疑惑之色，“怎么回事？”
那侍从唉声叹气地把事情说了，末了，愁眉苦脸地说：“不是属下对家主的吩咐不尽心，实在是这件事，属下没法尽心呀。”
少主于弘之堂横死，当时好些人都在场呢，他又如何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原来如此。”
五长老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说：“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暂时逃过一劫。只是，这法子须得委屈一下三公子。”
“三公子？这和三公子有什么关系？”那侍从不明所以。
五长老笑了笑，说：“你也知道，家主这几个儿子里，唯有三公子名声不显，从来都不得家主喜爱，与之相反的便是少主。
少主自幼便得家主亲自教导培育，并一直寄予厚望。若说三公子最嫉妒的是谁，肯定是大公子无疑了。”
话说到这里，剩下的也就不用五长老多说了。
那侍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欣喜地朝五长老道谢，“多谢五长老指点。”
——既然三公子嫉妒少主，那么造谣诅咒少主，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五长老提议的事把事情推在别的公子或娘子身上，这侍从是决计不敢的。
因为除了三公子以外，家主的其余子嗣身后都是有自己的势力支持的。
就连最不受家主喜爱的大娘子，她背后也站着自己的母族还有如今的大夫人。
说白了，就是柿子捡软的捏而已。
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五长老温和地说：“那你就先进去。别怕，我和你们三长老随后就到。”
这话里有为他保驾护航的意思，那侍从登时感激不已，再拜道：“多谢五长老。五长老的大恩，属下铭感五内。若是日后长老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属下在所不辞。”
“好了，进去，让家主久等了不好。”
“是，属下告退。”
目送那侍从进了屋，五长老眼中闪过一抹诡秘的笑意，转身到凉亭里去寻三长老了。
“三哥。”
三长老直接问道：“您给他出了什么主意了？”
然后又抱怨道：“你也是太好性了，不过就是个奴婢，也值得你给个笑脸？”
“到底是家主身边的人，咱们客气一些也是应该的。”五长老一向好脾气。
对此，三长老表示不敢苟同，“惯得他们蹬鼻子上脸。”
说到这里他就来气，“就是那个新来的姬妾，不过是陪着家主睡了几天，就真把自己当正经夫人了，竟敢在我面前摆谱。”
“好了三哥，你既然知道她上不得台面，又何必跟她计较？和她计较，岂不是抬举了她？”
三长老也就是抱怨一下，哪里真会认真和一个家主的姬妾计较？
他还有大把的正事要做呢。
“弘之堂那边，你真控制住了？”
“放心，都是咱们的心腹，出不了事。”
说到这里，五长老忍不住撇了撇嘴，鄙夷道：“摆了这么多年少主的谱，我还当他有多大能耐呢，不过是四公子切磋了几招，就能失手把自己给弄死了。”
是的，少主海威的死，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先是四公子主动挑恤，要和海威切磋一下功法。
海威原本是不愿意的，因为和弟弟切磋，嬴了是他以大欺小，输了则更难看。
他只是性格宽厚，又不是傻子，怎可能答应？
但是当时在场的兄弟姐妹都在起哄，其中老二的话说得尤其难听。
他若是不应战，日后就别想再压服这一群桀骜不驯的弟弟妹妹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切磋的过程中，他突然灵力失控，本该打向四公子的一道掌风，落到了摆在弘之堂东面的灵境上。
灵力被灵境反弹了回来，又正碰上四公子来不及收手的烈焰掌。
海威的护体灵气被烈焰掌打散，那反弹回来的一招正好击中心脉……
这种巧合，说是倒霉都有点冤枉倒霉了，简直就是霉神附体。
第122章 成魔
海澜很懵。
直到家主派人来请他们一众兄妹都去云辉殿的时候，海澜还是懵的。
——这一回，真的不是她出手啊。
虽然只是没来得及。
在她眼里，少主海威对内不能服众，对外不能结盟，修为也不高除了宽厚，简直一无是处。
但她给海威安排的结局，却颇为壮烈，绝对不会这么窝囊。
临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明明十分忐忑，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四哥，在心里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但四哥没有做手脚，却不代表支持四哥的那些人，也没有。
四哥的母亲是二夫人，二夫人的娘家虽然不比她的外祖家势力大，但也不容小觑。
而且，二夫人在翁山经营多年，光是明面上就有三长老一直支持她，最近五长老也投进了她的麾下。
这些人说起来支持的是四公子，但真正能命令操纵他们的，却是二夫人。
想到这里，海澜不禁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实在是不明白，二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是她真的有心推四哥上位，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他，让他知晓人情往来、人心险恶？
她是真的是个慈母，对自家的孩子狠不下心，还是说，就是想让四哥做一个台前的傀儡，以便自己在幕后掌权？
有些事情，不到水落石出时，终究是不好下论断。
海澜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就放开了。
就在她要收敛心绪，全力应对接下来的乱局之时，却不经意地瞥见了她那从来都存在感极低的三哥。
或许是因为很少被人瞩目的缘故，三公子脸上的神情掩饰得不是很好。
这原本也没什么，但他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神色透着得意，就很有问题了。
——他在得意什么呢？大哥这件事，是不是有他的暗中参与？
看来，平日里真是小瞧了这个低调谨慎的三哥了。
海澜把这重异样暗暗记在了心里，准备等回去之后，就让人去查一查，自己这个三哥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着常年思虑过多的缘故，海澜心里想着事，从来不耽搁她一心二用地施法。
特别是像腾云术和御物术这等简单又常用的小法术，对她来说，更是抬抬手的本能而已。
思虑之间，她也很顺利地跟着众人飞到了云辉殿。
——
今天的云辉殿已经是难得的齐整了。
因为知道海信要召见众位公子和娘子，阿竹便自作主张，让人把凌乱不堪的云辉殿收拾了一番。
时至今日，还有一个人肯这样为自己着想分忧，海信感动极了，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承诺要给她一个夫人的名分。
“大儿是个宽厚的性子，哪怕日后我不在了，有这么一个名分在，他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说完之后，他自己又觉得不妥，“不，不，不，到时候他有了自己的家眷，又能顾念你几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心要替阿竹找一个好的归宿。
低头冥思苦想了半晌，就在曾道竹已经不耐烦的时候，他豁然抬头，兴奋地说：“有了！等会儿大儿来了，我就让他娶了你做二房夫人。以你的美貌和才情，不怕他日后不念着你。”
阿竹吃了一惊。
虽然妖族对伦理这回事从不讲究，父死子继的事也时有发生，但那毕竟都是父死之后了。
